《保命为上》白露三盘

66、不愿相信的坦白

　　赵承晋如无头苍蝇般在京城街头转了许久，也没有见到何林意的踪影。他心中越发不安，正准备折回万香楼找柳湘儿逼问线索，就碰到了匆匆赶来报信的侍卫。
　　李瑞派出去找的人已经找到了何林意，现下正护送回府。
　　赵承晋急匆匆地往回赶，正好在府门口撞见了他们。
　　何林意穿着一身棉布男装，衣摆和半边袖子上都沾着干涸的泥水污渍，束好的发髻也散开了些，几缕发丝凌乱地贴在额头两旁。虽然李瑞正为她撑着伞，但她的头上和肩上都还落着些雪花。
　　赵承晋快步走近前去，发现她脸色苍白，尽是疲倦的神情，双唇毫无血色。
　　何林意原本就是木然地往前走着，直到赵承晋走到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前路，她才后知后觉地停下脚步，木愣愣地抬起头来。
　　赵承晋见她穿的单薄，不假思索地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到她身上。
　　何林意看着赵承晋，片刻后才开口，嗓音略沙哑，“为什么送走小珞？”
　　听到小珞的名字，赵承晋脸上明显愣了下，但立即又恢复了往常的冷静。“外面冷，先回屋。”他说着，便伸手揽过她的肩。
　　何林意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语气坚定地又问了一遍：“为什么送走小珞？”
　　见此情形，赵承晋心中便有了预感，他伸手接过李瑞的伞，然后示意他们先离开。
　　府门口，只剩下他们两人。
　　赵承晋这才轻声地说：“你知道了？”
　　何林意依旧抓着他的衣袖，“我见到了。”
　　昨晚离开万香楼以后，何林意沿途问了好些路人才弄清楚芦道山的位置，但没有马车和轿子便只能步行去。
　　芦道山这个地名里虽然带了个山字，但实际上却只是这京城边郊一块高坡地。
　　夜间除了京城中心那些繁华的街道有烛火，偏僻些的地方就纯靠夜色采光，偏偏半道上还开始下起小雪，让趁夜行路的她摔了好几次。
　　芦道山下也就一间孤零零的老旧小农舍。
　　小珞变了许多。
　　她原来虽是婢女，但并不需要做粗重活，所以是个白白嫩嫩的小姑娘，婴儿肥还未褪去的脸蛋笑起来像个甜甜的苹果。如今的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色也黄黑了许多，没有以前的朝气。住在这老旧的小农舍里，身上的粗布衣衫洗得很旧，但却很整齐干净，连发髻也用两根木头簪子梳得很平整。
　　变化最大的是她还带着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
　　当初，赵承晋确实派了两个人护送小珞回南兴国，他们一路上对小珞照顾得很周到，虽然舟车劳顿有些辛苦却没受任何委屈。到了南兴国边境小城之后，他们按照赵承晋的吩咐，给小珞留下了一笔安身置业的银两才离开。
　　他们前脚刚离开，小珞后脚便也跟着折返了。只是回来的路上少了他们两人的照应，小珞走得十分曲折辛苦。快到京城的时候，身上的银两还被贼人偷了去，身无分文的小珞只好沿路乞讨，磕磕绊绊地总算回到了西锦国京城。她自觉没有脸面回将军府见何林意，就一直在京城乞讨过活，直到上个月被柳湘儿遇见。柳湘儿见她即将临盆，便将她安置在自己早前所住的这间小农舍，还隔三差五地让小如送些生活用度给她。
　　小珞一五一十地将过去几个月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她，却独独不肯提及关于这个婴儿的事情。只要她问起，小珞就不停地哭，哭到几乎顺不上气，她自然也无法继续问下去。
　　思前想后，她决定问赵承晋，所以就摸黑赶回来了。
　　赵承晋并不知晓小珞返回京城的这一路艰辛，但心中依然不由地有点懊悔。他应该预料到小珞只是无奈地配合，极大可能会折返。她虽然年纪尚小，性格却执拗得很，否则当初何林意要遣散她时也不会没成功了。他应该让沿路护送的人在南兴国继续守上一阵子更稳妥。
　　何林意定定地盯着他的脸，生怕错过任何一丝表情，“你是知道小珞的情况的，对不对？”
　　赵承晋没有否认。算算时间，小珞应该已经将孩子生下来了，她既然见过小珞，自然也知道那孩子的存在。他着实没有再瞒着她的必要。
　　何林意将他的衣袖攥得更紧了些，往前迈了半步更加靠近他，沙哑的声音还有些微发抖，“你也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对不对？“
　　赵承晋莫名心虚地移开了视线，“并不重要。既然她们回来了，我会安顿……”
　　何林意打断了他的话，“重要！”
　　赵承晋为难地微微皱了下眉头，“小珞需要的是平静的生活。”
　　“所以呢？”何林意反问。
　　赵承晋轻声地回答：“不要追究了。”
　　何林意早就想过赵承晋并不会轻易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当初他知道小珞怀孕之后的所作所为，就充分说明了他决定要向所有人隐瞒。她松开了他的衣袖，深深地吸了口气以后才说：“你信不信都好，我跟林冠宇之间什么事都没有。无论怎样，我现在都不会离开的。”
　　赵承晋心中一动，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听到她否认与林冠宇之间的事情。原本应该要觉得欣喜的，如今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他知道她不愿离开的理由，不禁担忧地问：“你想做什么？”
　　何林意淡淡地回答：“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就自己把他找出来。”
　　赵承晋反问：“找出来又如何？”
　　何林意想到小珞这一路所受的苦，心中涌起怒火，咬牙切齿地说：“我要他负起责任，承担后果。”
　　赵承晋并不觉得意外，无奈的柔声规劝：“你这么做对小珞没有好处。”
　　何林意忽然微微笑了，“也是。如果他会负责的话，小珞也不需要受这么多苦。所以……不需要他负起责任，他只要承担后果就够了。”
　　赵承晋看到她异常坚定的眼神，知道以她的性格，根本无法再劝说她放弃。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心中暗暗做下了决定，带着一丝无奈的口吻说：“是我。”
　　“什么？”何林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没听懂他这句话的意思，诧异地看向他。
　　赵承晋平静地说：“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何林意惊讶地看着他，片刻后又轻轻地摇头，“不可能。”
　　赵承晋略做沉默后反问：“为什么不可能？”
　　何林意并没有想过为什么不可能，直觉反应就认为不会是他。现在他这么一问，她便开始认真想了想理由，一半是向他解释一半就像是在跟自己说：“小珞是陪嫁侍女，你如果要纳她做妾室，没有必要这样遮遮掩掩，所以不可能。”
　　赵承晋淡淡地应了句：“我嫌麻烦。”
　　“会比送走她更麻烦？”
　　“我不想成为别人的谈资。”
　　“所以这么做只是为了维护你的好名声？”
　　赵承晋默认。
　　何林意忽然想起在戏院听到的那些话，反问道：“如果你真的在乎名声，还会经常去找柳湘儿吗？”
　　赵承晋不知道她为何说他常去找柳湘儿，但此刻也不是解释的时候。他故意摆出一副玩世不恭地浅笑，说道：“男人去花楼是天经地义，无损名声。”
　　何林意沉默地盯着他的脸。现在的他不论表情还是语气都令她觉得很陌生，这种陌生究竟是因为她从未了解过他，还是他在说谎？
　　“现在你既然都知道了，那我便负责好了。”赵承晋说话的语气是一贯的冷淡，不带任何情绪。
　　何林意略带沙哑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你怎么负责？”
　　“你希望我怎么负责？”
　　赵承晋直直望进她眼里，抿紧着嘴角。
　　何林意垂下眼，躲开了他的视线。今天一晚上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现在她只觉得自己头疼欲裂，满脑子乱得什么也理不清，只想闭上眼休息。所以她没有回答，兀自往前走。
　　赵承晋轻轻抓住了她的手臂，“何林意……”
　　何林意心中一颤，转过头瞅了他一眼，从他脸上看到了担忧的神情。所以真的……是他吗？头疼得没法认真思考，她没有回答，也没有拉开他的手，就直接往前走了。
　　倒是赵承晋先松开了手。自小习武的他向来手劲大，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面对她的时候不自觉地就会轻手轻脚，很怕自己一不小心会伤到她。
　　何林意走进将军府以后，发现李瑞、林冠宇、王总管、良妈和宜侬都等在天井里。
　　宜侬一见她进门来，赶紧就迎了上去。何林意的身上还披着赵承晋宽大的外袍，所以宜侬并没有完全看到她的狼狈模样。
　　何林意径直向林冠宇走了过去。
　　赵承晋也慢慢地走进来，正好看到她走到了林冠宇面前。
　　何林意停在林冠宇面前，神情坚决地说：“我没办法再帮你了。”
　　这句话其他人都不明白，但林冠宇听懂了。他看着她这副模样，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开口说，他已经同赵承晋坦白过了。
　　赵承晋站在不远处，沉默地看着他们两人。虽然听不见她的声音，但他大概能猜到她在说什么。她不知道林冠宇已经向他坦白了，既然自己决定留下来，必然也会跟林冠宇说清楚。
　　李瑞还以为何林意和林冠宇之间是有私情的，现在见到他们两人就这样在肆无忌惮地在赵承晋面前说悄悄话，担忧地瞧了赵承晋一样，感到气恼又无奈。
　　何林意没有再理会任何人，直接走了。
　　宜侬慌张地跟了过去。
　　雪越下越大，冬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