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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生地黄粥 ...

  •   晏桑枝方才强撑着说完这番话,拿到银钱出了谢家医馆,身上无力,伸手挨在麦芽肩头才稳住身形。

      “阿姐,要不我们先回家去?”

      麦芽看她一副虚弱的模样,刚才拿回银钱的那点子喜悦也烟消云散。

      “不,先去吃点东西。”

      她从白日到这里,现下天色将晚,一日未曾进过米水,可不是饿得毫无力气。

      若非身子不成,她好想尝点带油水的东西。揣得这么多银钱,却只能干看着,晏桑枝叹气,到哪都吃不上饱饭。

      虽说十贯银钱不少,可对于眼下的晏家来说怕是杯水车薪。屋顶破成那样,一场雨下来全得浇湿,整个屋子要翻新,这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况且她还不了解江淮城的巷里行道,边角作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打天黑以后,江淮城的灯火陆续亮起,明明灭灭。画舫燃红烛,酒楼跑堂吆喝上菜,茶肆里说书声清脆。路边的浮铺支了一个又一个,烫干丝、煎豆腐、蒸蟹等。油烟气飘上空,怕是连水里都泛着股香气。

      可这和晏桑枝几个并无多少干系,他们姐弟三人蹲在一条漆黑的巷道口。麦芽捂住自己的肚子,小声地道:“阿姐,我们到底去吃什么?”

      她不知道,头一次有揣着钱也花不出去的时候。这条长街竟连个卖馒头蒸饼的铺子都没有,全是要价不菲的细点货。光瞧门口垂下的琉璃灯,她连进都不敢进。

      鼻尖嗅到一股香,晏桑枝扭头看去,她蹲的巷子口边上,支了个摊子。几张黄旧的桌椅,顶头的竹架上挂了一盏昏暗的灯。

      炉子上头放砂锅,烟气上窜,一个穿暗色上襦,腰间围块汤布的老婆婆在案板前忙活,摊张皮放手上,抹点肉馅,虎口轻捏,圆鼓鼓的馄饨立在那里。

      她瞧了一眼,像陷了进去,拉起麦芽和麦冬往那边走,嘴里道:“吃馄饨去。”

      坐到那摊子上,老婆婆打开砂锅,热汽熏腾,馄饨挨个放下。慢慢搅散,等馄饨皮紧包着菜肉,浮在白汤里,捞起。

      五文钱一大碗馄饨放到桌上,点点油光,一把小葱,浑白的汤汁。

      晏桑枝干咽口水,让麦芽他们先吃,而后自己拿勺子舀了一只,囫囵入口。软面皮,菜肉饱满,混着汁水,含在嘴里烫得人舌尖到肚里都是暖的。

      她还有些微惶惶的心踏实落下,画舫上有人支起窗,琵琶声和一把好腔调,清丽婉转,“秋到江淮来,蓼花满城开,藕蟹菱角香——”

      晏桑枝听得入神,嘴里的馄饨味还没散,望着春湾的渔火微光,心里莫名触动。从今儿个开始,她得在这江淮城里讨生活了。

      她喜欢讨生活,哪怕让她日夜不歇,至少挣得每一文都靠手靠力气,而非万物靠杀戮、争抢。

      可讨生活并不易。

      清早天光才出,晏桑枝对着灶房发呆。里面结了许多蛛网,乍见了光的蜘蛛从网上爬到墙上,地面甚至灶台满是灰尘,有种森冷的寂静。

      她喃喃自语,“得是多久没生火了。”

      一点烟气也没有,怪不得引得蜘蛛做网。

      多说无用,她挽起袖子,系上围布,找到个破桶准备去打点水。昨夜喝了汤药,对症好得快,现下倒是有力气。

      蛛网全用扫帚打下来,灶台擦干净,幸亏两口铁锅还没锈掉,不然又得花上一笔银钱。污水倒了一桶又一桶,累得她直喘气。

      不过瞧到清水墙干净,灶台整洁,她颇感欣慰。

      只是空荡到碗柜里剩了三口破瓷碗,几双筷,油盐酱醋仅有个底。

      晏桑枝也不气馁,昨日太匆忙,正好抽空去转转,总能置办齐全。

      灶房外搭着一个柴房,小得可怜,里面还有些许柴。以及用来煎药的罐子和炉子,她全给搬回灶房,洗刷干净。

      准备生火做饭,昨晚临了回去路过医馆,掏钱买了些生地黄和酸枣仁,买了几两便要二十来文。

      又路过粮铺,江淮的米价并不算贵,又因今年年景收成好,小麦每斗三十文,粳米每斗八十文,白面二十文一斤。但她觉得甚贵,一文钱都是卖了家底换来的。所以只每样买了一点,怕这家的价要高了些。趁这些日子去打听打听,总能找到价合适的。

      毕竟与乱世并不一样,晏桑枝又怕今年起大雪,必须要屯粮,手里有粮食,她心里才不会慌。

      她思绪沉沉,手里一下下用石杵分别把生地黄和酸枣仁捣碎。麦芽和麦冬虽没明显的毛病,可饥一顿饱一顿,脾胃虚弱,而她自己四肢无力,心中烦躁,吃生地黄粥刚好。

      捣碎后加水放到布袋里,黄浊的汁液一点点落到碗里,搅和到一起。

      生地黄味甘,微苦,酸枣仁味甘酸。汁水滤过一同倒在碗里,放点水,晏桑枝拿筷子给拌匀,倒锅里煮沸。

      沸了倒点水再煮,煮到焦黄苦气全无。她把淘洗好的粳米放下去,不用糖盐,扔柴火焖煮。

      麦芽和麦冬起来时,桌上摆了一碗谷黄色的粥,米粒似开花。

      “阿姐,你熬的粥好香啊。”

      麦芽被热气熏得要落泪。自打阿姐病了以后,他们起早都没饭吃,一日靠吃点干饼垫肚子,如今好像日子又好过了。

      虽说阿姐和原先有些不一样,可麦冬却说,傩戏里演,做善事的人,病重后可能会见神佛。点化一番,放她回来,自然有些不同。

      如此阿姐忘事倒也不算稀奇。

      “麦芽,一大早梦住了不成。”

      晏桑枝挥筷子在她眼前晃,麦芽咧出个笑坐好。

      秋日气燥,不食辛辣,喝点汤水正好。生地黄甘甜,酸枣仁酸,整碗粥哪怕糖盐皆无,喝到肚里,甜而不酸。

      晏桑枝吃得不算快。以前怕人抢食,从来是几口吃完的,有好几次差点没被噎死。所以到后来,哪怕被抢,她也要一口一口吃。

      没有油腥的碗都不用烧水洗,冲几下就干净了。吃完后煎的汤药也好了,她捏鼻子一气喝完,始终没明白,为何药能难喝成这样。

      所以她第一次吃到师父做的药膳时,当即就想学这门手艺。

      日头出得晚,晏桑枝坐在院子里,给趴在她身上的麦芽梳头发,打结的头发一点点梳顺,绾两个小苞。麦冬眯起眼晒日光,跟墙头边的狸花猫一般。

      这是她想念了许久的。晏桑枝心里发软,温声道:“家里要修缮,银钱不能乱花,”转口却说,“但我们可以花几文,给麦芽买根红头绳,给麦冬买根束带。”

      “给阿姐买块糖。”

      麦芽翻坐起身,去摸自己头上的苞苞,欢喜地说。

      “给我买糖做什么,又不是小孩。”

      “药苦,吃了糖甜嘴。”

      晏桑枝不说话了,搂着她,良久后才道:“走,阿姐带你们出门。”

      不同于昨日,今早晏家对面的几户人家,门没挂锁,打开了散气。几家的妇人搬一张大木桌放在外头,上头摆了不少绣线,正低头搓绳,嘴里道东家长西家短的。

      晏桑枝瞧见了,心跳有些快,任是谁看到前世已死的人。现下却笑盈盈地坐在那里,也会怔愣一会儿。

      但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师父定然还活在世上。这个念头好似被火烧着的干草,越燃越烈。

      “阿栀,你可大好了?”

      正整理绣线的顾家嫂子一转眼看到她,忙站起来问了一嘴,引来其他嫂子的视线。

      “大,大好了。”

      晏桑枝有些恍惚,她还记得那年大雪后,这些对她很好的嫂子全都埋在雪里。雪化了,人也没了。来年那里春草也未长。

      “我和你几个嫂子还说,要是你再不好,我们得上门去看你呢。”

      这段日子她们也忙,绣坊的活要得紧,早起吃了走,半夜才回来。只能偶尔看顾两个孩子。

      顾家嫂子的声落下,陈嫂子扬了眉,“可不是,病了这几日,又瘦了不少。这才将好,要上哪去?”

      “家里糖盐米面都没了,去买一些。不知道嫂子知道哪里的便宜些?”

      她原本还想自己摸索的,如今瞧到了陈嫂子,那还找啥,这不是有个现成的活算盘。

      陈嫂子被人戏称是个算盘成精的,精打细算,一点便宜也别想从她身上占去。但她也不爱占人便宜,人细长条,长相寡淡。

      “你算问对人了。”

      “哎呀,阿栀你过来,”陈嫂子紧忙站起,手里的绣线放下,嘴上念叨,“我老早就想说了,又怕你闲我啰嗦。”

      “嫂子你说。”

      其他的嫂子捂嘴笑,一个说:“你既问了,你嫂子要给你传授她的生意经呢,平常可不外传。阿栀你好好听。”

      陈嫂子笑骂了一句,“一边去,就你不抠搜,”她思虑后说:“别总图省事,去春湾那里买东西。你是个嫩秧子,人瞧你要宰客呢。

      你病才好,花了不少银钱,省下一些是一些,从前你日子好嫂子也不说了,可现下你们家只有姐弟三人,总得把家当给置办起来。”

      且不说她今年十七,等来年出了孝,总要嫁人的,什么都没有,岂不是让人看轻。更别提还有两个弟妹要养活。

      旁的几个嫂子也附和,她们都是看着晏桑枝长大的,也受了晏家不少恩情。如今她家道中落,又如何忍心,只是她们自个儿家境也不富裕,能帮则帮。

      “今儿个赶巧,坐下来嫂子教教你。”

      晏桑枝被拉着坐到她们中间,麦芽两个站在她旁边,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就听陈嫂子说:“”你若是要买麦子,去麦家庄买,路是远了些,可麦子一斗要便宜上十文呢。买个一石能省下百来文,也就不差坐牛车的十几文了。”

      正是如今晏桑枝最想听的,她喊了一声,“嫂子你说慢点,我给记下来。”

      其他嫂子笑她,陈嫂子掩笑,“成成成,我说得慢些。

      山货你自个儿也知道,后面的荒山就能摘。

      买农货、江货和旁的小玩意,去明江草市买,逢五为市,那里价贱,大多才一两文。”

      “明日正好是草市,你与我们一道去。我们帮你掌掌眼。”

      顾家婶子手指绕绣线,想到这一茬便说了。

      晏桑枝哪怕多年未与她们再见过面,性情也变了不少,可她却一点疏离的感觉也没有,很痛快地应下。

      既然答应明日一同去,闲来无事,她和麦芽麦冬给几个嫂子分丝线。

      清早往来的人多,巷里嘈杂,牛车骡车滚滚而过,可都掩盖不了一声惊叫,“我的老天爷呀!”

      这叫声像是平地起惊雷,一时让众人回过头,几位嫂子停下手里的活计张望,已有人赶过去。

      可晏桑枝与众人的反应并不一样,她脸色发白,比谁都快起身,下意识想避开。这种叫声在乱世并不是好事,她的脑中一瞬间闪过很多场景。

      “阿姐,阿姐,”麦芽拍拍她,没有想到晏桑枝身子瑟缩,而后她理智回笼,呼了一口气。

      终归是不一样的。

      “我们一起去看看。”

      晏桑枝听着声音耳熟,但终归太过久远,也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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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生地黄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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