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笑歌万阙》 依米

2、 今生

　　一座城门。

　　高高的挂着龙的图腾。“锦都”两个金色的大字刻在城门上。

　　城楼上，裹着甲胄、手持长矛的官兵。

　　城门后，茶楼、酒肆、妓院、歌坊，喧闹的叫卖声，熙熙攘攘的身着麻衣布履或是绫罗绸缎的行人，精致的马车，白砖青瓦，飞檐高匾，高高的石阶，朱红色的大门。

　　小桥流水的花园，古香古色的长廊，还有神色慌张，匆匆忙忙的丫鬟小厮。

　　最后，一间别院。焦灼不安的徘徊着，步履凌乱、神色间满是痛惜的中年男子。厢房里痛苦而隐忍的嘶喊的妇人。两鬓泛白，守在男子身旁的老管家。

　　你说这是干啥？生孩子呗！

　　“老爷，您都守了一天了，先去吃点东西吧！”

　　沐天书摇了摇有些颤抖的手，脚步越来越虚浮。光棍老管家显然不理解有媳妇儿的人的责任感，媳妇儿还饿着呢，哪吃的下啊！

　　“啊————”嘶喊声陡然提高了八度。

　　“夫人，咱们不生啦，不生啦！”沐天书的老心脏倏的被拎起来了，红着眼，一竿子就要往屋里蹿。老管家也慌张了，晕晕乎乎的跟在后面，帮着沐天书一脚把门给踹开了。产婆一看，这哪行啊，这不竟添乱么，赶忙让人往外拉。

　　“沐大学士，这女人生孩子不能看啊！”

　　“她是我的夫人，我的夫人啊！”

　　产婆只想翻白眼，知道是他媳妇儿，这也没人跟他抢啊！“对对，奴婢知道这是沐夫人，您先出去，夫人不能受风，要不得落下病了。”

　　“老爷，您也不能替夫人生，就别添乱啦。先吃饭吧”铁管家倒是先回过神了，生拉硬拽的把沐天书给拖回来了。沐天书悲戚的看着那扇把他和媳妇儿分开的破门，又同样悲戚的使劲的瞪了眼铁管家。你看这喊的，跟杀猪似的，你还让我吃饭呢！先把你咬死算了。

　　铁管家讪讪的退了一步，心里也跟猫爪的似的，火急火燎的。俗话说，凡事淡定，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可铁管家光棍一条，还真就没见过这猪咋跑的，不就是生个孩子么，你说怎么就比杀个人还难？

　　沐家大丫鬟舞梅匆忙的跑进来，手中的水盆差点让满地乱走的沐天书撞翻了。“老爷！”舞梅小声道，“殷夫人来了，正在书房等您呢！”

　　“殷夫人？”沐天书突然冷静下来，面含忧色，半天不做声。殷夫人是皇后身边的女官，怎么会到大臣家来？这要传出去可不是简简单单的违反宫规了，而是，有后宫干政之嫌！

　　“守着夫人。”

　　“是老爷！”侍奉沐天书多年的管家看出了他脸上的担忧凝重。站到了厢房的门边，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沐天书锁眉看了看紧闭的房门，一咬牙，转身往书房去了。

　　一个时辰后，书房的门依旧纹丝不动。

　　铁管家这个急啊，这边还生着孩子呢，他家老爷怎么还有闲功夫跟美女聊天啊。

　　两个时辰后，就连产房里的嘶喊声也没了。

　　铁管家想哭，老爷怎么还不回来，看吧，连最贤惠宽容的夫人都被老爷气昏过去了。

　　突然，一声响亮的哭啼如破晓的阳光，穿透压抑与死寂，也打开了书房紧闭的门。“现在老夫可以走了吧！我夫人都已经晕厥了！”沐天书站在门口，满带怒色，对着书房里扔下这句话，可着老胳膊老腿就往隔壁别院跑。这俩时辰等的，他差点就要挠墙了。

　　“呵呵，都说沐大学士爱妻如命，果然所言非虚啊！”很轻柔的声音从书房里飘出，然后，门再次被关上。

　　“恭喜大学士喜的贵子。”

　　沐天书僵硬的把那团会动的肉夹在怀里，别扭的和那小家伙大眼瞪小眼。小家伙很干净，也很漂亮，眼睛已经能睁开了，一双桃花眼清澈透明，沐天书却觉得那眼睛似笑非笑的，隐约闪着狡黠的光芒，让人心惊。可要仔细说，却又实在说不出什么。乌溜溜的眼珠转呀转呀，瞪了会儿沐天书表情很不丰富的木板脸，扁扁嘴，便不愿再理会。四周寻么寻么，看见曳竹舞梅两个俏丫鬟，顿时两眼放光，冲着人家一顿傻笑。勾搭的两个小姑娘恨不得把他抢过来狠狠亲两口。

　　沐天书无语了，这就是一色狼的苗，生下来都不用培养，就分得清男和女。

　　“夫人怎么样了，醒了没？另一个孩子呢！”沐天书也顾不上多想，看起来似乎比中午更焦虑。

　　另一个？连产婆都懵了，这一个都好不容易才整出来，哪还有了。一胎双子那是百年难遇的事儿，你以为是一个鸡蛋两个黄，遍地都是啊。当然，产婆是不会这么直说的，“沐夫人身体有些虚弱，还没醒呢，不过已经没有大碍了。而且夫人怀的是一胎……”

　　“啊————————”沐夫人突然凄惨的喊了一声，在黑夜中格外哂人。仿佛在告诉众人，她醒着呢！

　　沐天书手一抖，差点把孩子扔出去。“夫人，夫人，再忍忍，我这就进去看你。”

　　“啊————”

　　又是一声哭喊，却把沐天书钉在原地，动不了了，那是婴儿的哭喊声。

　　产婆沉默了，这也太配合了吧。

　　“恭喜大学士，贺喜大学士，喜的龙凤双子！”另一个婆子乐颠颠的抱着女婴跑出来，兴奋的就像看见老母鸡直接下崽似的。

　　小宝宝初临人世，似乎有些惊慌，不安的挣扎着。产婆抱得很有技巧，将她牢牢裹在怀里，让她尽情折腾。显然，产婆低估了一个新生儿对这个世界的热情，小宝宝狠狠的用胳膊肘撞了一下紧挨着自己的胸口，疼得产婆倒吸气，却忍着不敢发作。

　　沐天书仔接过她，细打量着，小宝宝眼睛大大的，流光溢彩、灵动十足，冲着他噗噗的吐着小舌头，做鬼脸，然后的咧开一颗牙也没长的嘴，傻乎乎的笑了起来。沐天书怔忡了好一会，还沉浸在那个笑容里，回神时眼眶都有些湿润了，看着那孩子，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左手女儿，右手儿子，幸福的就像左手一只鸡，右手一直鸭，全是丰收的喜悦啊！（小米：多单纯的比喻啊！就是长翅膀的小鸡小鸭。谁想歪了？哎呦，你好不纯洁哦！捂脸跺脚~）

　　正当沐府上下一片欢腾时，一个纤细的身影却站在这喜庆的氛围之外，默默的从书房走出，隐没在后门所在的小花园里。

　　叶天书没回头，却在那一瞬，望着自己儿子的眼中闪过些什么，快的让人抓不住。

　　荆国，嘉明三十二年，纾妃产下第三位公主，皇帝赐名离贞。

　　同年，同月，同日。位及百官之首的大学士沐天书喜得一双龙凤胎，却在仕途如日中天的时候向皇帝提出告老还乡。皇帝多次挽留无效后，终允准。于是，在众人的惋惜下，沐天书以四十岁的低龄光荣退休。

　　沐天书并不留恋，如今位及群臣、风光无限的大学士曾经也是个苦命的娃。从小没爹疼没娘爱的，家里除了四面漏风的破墙外加个房盖儿也就没啥了。不过人家祖上辉煌，文官武官都产几个，好歹让他混了个根红苗正，有了参加科举的资格，可人家不稀罕。年轻的小沐也是个愤青，整天对只有贵族官家子弟才能参加的科举制度忿忿儿的，连门口买煎饼的老大妈都给唠叨烦了。老大妈实在受不了，告诉他有本事当大官了，就是让乞丐去坐堂也没人管。于是年仅十七岁的小沐一气之下考上状元了，此后一举成名，成了四皇子的伴读。二十五岁时辅佐四皇子爬上高位。然后大刀阔斧的改革，改了科举制，把权倾朝野的老丞相也打包送回老家了。

　　其实大学士就是一小破文官，没啥权利，皇帝拼命给他升官，他宁可拿着刀勒脖子也不要。皇帝也不敢逼鸡眼了呀，一咬牙，宣告天下，以后丞相的活都是大学士的了，一下感动了无数知识分子，使得国家前所未有的和谐。

　　一时之间，沐天书成了万千学子的偶像。沐天书用过的笔是香的，沐天书坐过的椅是金的，沐天书的墨宝更不用说了，那是比亲爹还亲的。沐大学士对此宠辱不惊，谦逊的告诉众人，不要崇拜哥，哥，就是个传说。

　　如今，传说终于要结束了。沐天书不留恋，他有自己的哲思。世间万物从来都是循环往复，消失不意味着倾覆，而是，另一个开始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