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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半真半假 ...


  •   待慕容辞下衙时,天色才近黄昏,天边铺着细碎的鱼鳞云,晚霞似金似粉。余晖淡淡地普洒在鳞次栉比的屋宇上,马车与行人络绎不绝。何况近日正值春闱,京城更是比往日热闹了不少。

      柳陌花衢,茶坊酒肆。金翠耀目,罗绮飘香。仿佛数年前血染火海,遍地横尸的不是这方土地。

      在昌盛十字街巷的茶楼前,慕容辞下了马,身后的随从立即牵过马缰,刚要说话,突然不远处跑来数匹开道的枣红大马,马背上的护卫执旗而过,将原本拥挤的街道肃清出一条八人多宽的通道,这般作风,行人不得不站在两旁驻足。

      没一会儿,便有十多辆马车辘辘行来。每辆马车都华盖富丽,有金铜檐子,朱红梁脊,四维垂落着白珠藤花,连两壁都雕缕着金花簇。每辆能容五六人,车旁还有家丁骑马相护,沿着长街一直进了盛安坊。

      慕容辞看了一眼马车前的青盖,收回视线,正要走时,听见几个刚从茶店里出来的食客道,“那是慕容东府的马车吧,听说为了府里的五少爷能蟾宫折桂,全府的女眷都上佛业寺烧香去了,佛业寺就是求功名最灵了,捐过香油钱的出了不少举人呢。”

      “看那架势,怕是连慕容府的老封君都亲自去了,早早听说她最喜欢大房,五公子虽不是长孙,可也是嫡孙,可不得上点心吗。”

      “好大的排场。”慕容辞没忍住轻嘲了一声,哪知几人还和她搭上话了,笑着道,“这算什么,那陈国公府为了小公子能高中,一个月前就将京城周遭的寺庙全供上了,还洒水扫街地迎了一尊文曲星像回府呢。场面之大,堪比皇家祭祀!”

      “如今皇帝不器重世家,这些世家子要入仕,也得和天下读书人一起争桂榜咯。”说话的人摇头晃脑,话里也藏着讥讽,“可惜这次出了舞弊案,真要是被查出些利害来,求神拜佛管什么用。”

      “几位倒是明白人。”她笑了几声,也没了想上茶楼的心思,而是站在街边和他们闲聊起来,“世家子出身富贵,先不论在天府书院读书的学子,不必从乡试秀才考起,一封举荐信便能直入春闱。就单单论启蒙讲学的先生,都是满腹学识的大儒名仕,普通读书人如何能比。”

      听了这话,那几个食客更是激动了几分,嘘声道,“正是正是,难得出头的寒门学子真是少之又少。”

      “不过听说这次揭露卖题之事的杨必先就是贫寒出身,有才子之名。当时与他同乡的人花费千金买了题后找他破题,他写完后,第二日进了场,谁敢想居然是春闱之题呀。要我说他也是有义之士,若不然他也沾光考个好名次又有谁知道呢。”他们又将话说到了舞弊案上,谈到兴起又打算回茶楼再续几杯,刚要招呼方才聊得投缘的慕容辞时,才发现人早已走了。

      离慕容府不过两条街的距离,慕容辞没有再骑马,随从也都下马跟随在后。他们在慕容辞左右多年,自然知道大人此时心情不佳,一路都屏声息气,免得再触了霉头。

      回府后,门房的小厮通禀说东府的五公子在花厅等了一整日。听到慕容韬的名字,慕容辞不由地皱了皱眉,没好气地留了一句,“说我今日歇在外面了,让他回去吧。”便径直往玉柏院去了。

      小厮不敢多问,连忙去花厅回话。此时的慕容韬斜靠在圈椅上昏昏欲睡,被叫醒后,只可惜着没能等到慕容辞,压根没有对方不想见他的自觉。离了府后依然不敢回家,便一路去了城南,宿在了秦馆温柔乡里。

      玉柏院内,半青上前迎了几步,在廊下接过了慕容辞的外袍,笑道,“大人今日回的早,方才老夫人让人送来一枚平安符,说是在佛业寺求来的。人还未走远呢,大人可有话要带给老夫人?”

      慕容辞虽和生母燕氏分宅而居,但感情分毫不减,半青原以为慕容辞听了会高兴,没成想她的脸色反而难看了起来。

      “她许久不出门,今日倒乐意去那么远的寺庙求符?”

      慕容辞的眼尾偏长,似凤眸,微眯起时便不见了往常的沉静温和,而是带着森森慑人的凌厉。

      半青见状噤了声,却听慕容辞嗤笑了一声,问道,“前日去请她过来小住时,她是如何说的?”

      “……是秋叶回的话,说老夫人近日身子不爽,又受不得风,不好过来。”半青犹犹豫豫地答道,也晓得自家大人为何不悦了。这些日子,慕容辞每次差人去请燕老夫人却总被推三阻四,自上次年节至今还未再见过。实在不知是燕老夫人自己的意思,还是东府那边起了心思。

      “佛业寺去得,唯独到我这里就受风了。”慕容辞看向屋内八仙桌上的平安符锦囊,恼意已经不再遮掩,连同方才撞见东府马车的不痛快也一并摆在了脸上,脸色冷得吓人。

      “大人息怒,许是老夫人有苦衷呢。”半青连忙劝道,“而且,老夫人还特地为大人您去求了平安符,山高路远的,可见慈母心肠呀。”

      半青不知道她正是哪壶不开提了哪壶,这句话说完,慕容辞直接撩了话,“你怎知是为我去的?往后让他们东府也讲点规矩,上门无帖者,我一律不见,东西也全送回去。”说完,指了指那只锦囊,转身去了暖阁。

      “这……”半青左右为难地看了看,无奈只能招来了跑腿的小丫鬟,吩咐她将平安符送回了东府。自己在原地踌躇了片刻,见天色不早了,又忙吩咐着侍女备膳,便没功夫再多想了。

      但,哪知东府的事还未消停。

      今日尉事府将盘问出的舞弊案相关呈送东宫后,太子便马不停蹄地回禀了圣上。按理说连泄题者的底细都还未摸清,追究买题考生之责为时尚早。没成想皇帝却直接令顺天府和执中府一起插手了此案,下令要严查买题之线。

      那些由书童和仆役经手的要追查起来还需些时间,但像慕容韬这样自个大咧咧地去买了题的人,自然就成了首当其冲。

      顺天府的衙役去了东府到处寻不到慕容韬,又听说有人瞧见他进了西府,便来敲响了慕容府的大门,因顾忌慕容辞的身份,没敢入内搜查,听门房解释说慕容韬已经离开后,客气地道了声叨唠,但依旧在昌明坊留了人手,摆明了怀疑他们府里藏了人。

      此事难免惊动慕容辞,她郁气未消,冷笑道,“若真有胆子进来,任他搜又有何不可,我也想看看他能找出什么人。”

      她说完后才忽然想起来府上住着的江应惜,换一个案子看的话,她这里还真是藏了人的。她的脸色缓了缓,指节轻叩着案面,问道,“夫人呢?”竟然也用上了丫鬟们对江应惜的称呼。

      丫鬟忙下去请江应惜,慕容辞坐在暖阁窗下等了许久,直到天边收了最后一缕霞光时,才见江应惜的身影姗姗来迟。

      她穿着一身翠烟细折长裙,腰间束着水蓝缀锦带,盈盈一握。发髻间只斜簪了一支珠花,漂亮又清丽的打扮,却让慕容辞微微皱眉。

      “大人。”江应惜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正要直起身,就听慕容辞问道,“今日没有出府吗?”

      江应惜愣了愣,疑惑地看了一眼慕容辞,应道,“午膳后和丫鬟点朱与常护卫一起去了兴平街,随后便回来了。”

      慕容辞低唔了一声,思考了片刻后,说道,“是我考虑不周。明日让裁缝绣娘上门给你量制衣裳,应比成衣店里的合心意。还需再添些首饰,让银楼的人送来府里过眼,免得累你再出去了。”

      江应惜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番,大概明白了是自己这身如春雨琢玉般的打扮入不了慕容辞的眼,可是,昨夜那般千娇百媚也不见他动情呀。难不成,还真是像她猜测的那样?

      她心底百转千回,面上却不显,委婉地拒绝道,“大人不必如此破费,应惜能留在大人身边已经知足了。”

      慕容辞摇了摇头,几句话吩咐了半青去安排,又指着对首的位置,“坐吧。”

      江应惜没拦下,只好落了座。看着面前摆满的各色馐珍佳肴,江应惜想到了以前在江府一起用饭时,江父都由两位姨娘侍立左右布菜。她母亲离世早,也无人教导她这些规矩。于是便循着记忆里姨娘的动作,刚要站起给慕容辞夹菜,却见慕容辞已经屏退了丫鬟,自己折了折深纹袖摆,伸手拿起碗勺盛了一碗汤。

      见她站起身,奇怪地看了一眼,“怎么了?”

      江应惜摇了摇头又坐下了,试探地问道,“大人不要我服侍吗?”

      慕容辞摆了摆手,“府里没这些规矩。”以前在东府里倒是有,不过也只是做个样子,那套繁琐礼俗她是一向看不惯的,立府后更是一直独自用膳,连丫鬟都无须随侍。江应惜这副举动,在她看来是过于小心翼翼了。

      而后,她又想到了什么,多说了两句,“你不必如此。现下府中个个都将你当作夫人,你怎么反将自己看做丫鬟了。”

      江应惜一时怔住,没接上话,低头无知无味地扒了几口饭。然后又忍不住偷偷望向慕容辞,欲言又止,思绪飘浮。

      慕容大人在她面前一向仪态端方,在她几次失礼冒犯下,依然待她和雅,衣食住行处处关照。甚至,还给了她本不该得到的待遇。这般相较下,自己这两日的隐瞒实在是有些寡廉鲜耻。

      犹豫再三,她还是放下了银筷,语气郑重,“大人,我有话要说。”

      慕容辞闻言搁了筷,等她的下文。

      江应惜深吸了一口气,躲闪开慕容辞清湛的目光,徐徐道,“大人,其实我并非无家可归,只是实在不敢回去。去年岁末,有一显贵人家上门要纳我做妾。那人有权有势,而我父亲只是一个小官,靠着祖上积业过日子。主母也是趋炎附势之人,只想早日将我送走,以换取她儿子的前程。因此即使他们知道那人妻妾成群、荒淫暴虐的脾性后,也还是答应了下来,全然不顾我的性命与将来……”

      几颗晶莹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无声滚落,灯前月下,美人垂泪。慕容辞边听着边倒酒,几杯辛辣入喉,也不知听进去了几句。

      “我如今躲在大人府上实在是无奈之举,不是存心陷您于不利的。等过些日子那人将我忘了后,我就离去,一定不再纠缠大人。”江应惜哭得楚楚动人,我见犹怜,最后两句话几乎是呜咽着说完的,还不敢抬眼去看慕容辞,手指绞着被泪水沾湿的绣帕。

      “莫哭了。”难道昨夜还没哭够吗?慕容辞暗自叹气,她在尉事府的刑房里都没见过这么多眼泪。

      “现在会说,昨日怎么不说?偏选了不入流的手段,折腾得你我都一夜不安生。”慕容辞起身给她递了一方帕子,教训了两句后也没再多说。

      江应惜惴惴不安,生怕慕容辞再追问那位权贵是谁,毕竟敢与晋王世子作对的人整座京城都屈指可数,万一慕容辞不愿得罪世子呢。

      所幸的是,慕容辞就此将这件事略过了,好像是怕再提起她的伤心事,她又会再哭一遭。也没有再数落她昨晚的不是,只沉默地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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