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箜篌夫人》林鹤椈

10、三个月

　　010 三个月

　　有善走后，青竹也陆续离开，明心楼只剩下林惠然一个人。

　　她坐在东稍间的椅子上，外头阳光明媚，可呼呼的风声像是仍在不停的诉说着寒冷的冬天还未过去。

　　桌案上是凌乱不堪的纸张，有蓝色的花树，有模糊的面容。

　　她的画工不好，只是零零碎碎一些幻境里的画面。

　　今日看到的是什么？哦，那个院子。

　　梦里的事情现在已经忘的七七八八，好在还有些印象，都一一记下。

　　院子，花木，这次没有蓝色的花树，可仍旧有一颗茂密的树，应该是还没开花。

　　好像有谁和自己说过话。

　　梦里的那孩子一直沉默，她觉得应该是自己，又觉得有些陌生。

　　叽叽喳喳的吵杂声，还有……

　　墨色的笔尖另起一行，她在一旁再次写下寒星两个字。

　　那个叫做寒星的少年，额头的朱砂痣让她心惊。

　　那里，那里是什么地方来着的？

　　她耳边好像有响起那银铃儿一般的声音。

　　「你这男花魁的的名头可要不保了！」

　　手上的力度一顿，洁白的宣纸上落下一道划痕。

　　是，青楼。

　　同一时刻，房门被被敲响，她一挥手，房门打开，春情走进来，“夫人，熹微郎君想要见你。”

　　努力回想那画面的结果，是脸色如雪般苍白，林惠然周身带着疲倦的味道。

　　她伸出手，白嫩的指尖捏住青瓷瓶的颈部，略一倾斜，漆黑圆润的丹药落于掌心，一口服下。

　　疼痛被缓解，林惠然舒了口气。

　　从春情手里结果那张帖子，素白的纸笺空无一物，只中间写有惠然两个字。

　　林惠然的嘴角泛起一抹笑，重新换了一身衣服梳洗一番打算去宜欢阁。

　　她近来有些疏远熹微，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青竹从小院出来，看着林惠然渐渐走远的背影出神。

　　小丫头忙走过来，“青竹郎君找夫人有事？夫人出门怕是要很晚才回来，可要我喊住夫人。”

　　青竹摇摇头，“无事，在下只是出来随便走走，听说你们管家可是从小跟着夫人……”

　　-
　　宜欢阁坐落在常乐坊，在东市的东南方向。

　　雪灵马哒哒前行，春情跟在后面，今日的风大吹的林惠然额前碎发乱飞。

　　像是心有所感，马蹄不知不觉走向东市的方向。

　　热闹嘈杂的声音渐起，酒肆茶楼，糕饼铺子，隐秘的乐声。

　　“诶，您里面请！”

　　“十分文！”
　　“这太贵了，便宜点儿！”

　　“两个胡麻饼！”
　　“好嘞！您的胡麻饼！”

　　林惠然尽量忽视这些声音，忽然一个少女的轻灵声音飘入耳中，“母亲！”

　　林惠然抬头，一个少女正在前方的楼上向自己挥手，是洛青辞，洛成的女儿，林惠然的继女。

　　洛成是成过亲的，前妻得病去世临死前留下两个女儿，双胞胎，说是还有个儿子三岁就走丢了，林惠然没见过。

　　后来林惠然听下人们说起，前夫人是因为生小郎君害下的病，后来小郎君走丢，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那时候洛成过的清贫，一直受陈家打压，虽修炼天赋还不错却只是个守城门的小官儿，妻子又连年生病，外面欠了很多债。

　　一开始林惠然看中了他的天赋和修为，并没有结亲的念头，帮他也仅仅是为以后打算，不曾想他夫人病情严重最后撒手人寰。

　　多方面对比原本选中的人就不如洛成合适，成过亲有过孩子自己占了她夫人的名号，总比找个还没成过亲的儿郎坏人姻缘的好。

　　正好她也可以帮他摆脱陈家的打压。

　　她问过洛成的意见，他同意了，她自然成了两个孩子的继母。

　　两个女儿生的一般模样。

　　还没等林惠然把两人真正区分开，成婚不久，大女儿洛青衣就被送走了。

　　她对那孩子没有过多关注，包括现在洛青辞甚至包括林念她都不怎么会照顾，一直都是洛成在打理后宅之事，还有就是丫鬟仆妇。

　　她唯一记得就是那孩子对她成见很大，林惠然也能够理解，母亲刚去世父亲就找了后娘。

　　她让下人多关心那孩子，自己尽量与她保持距离，那时候林念还没出生，她更多时候都在修炼养胎。

　　之后林念出生，洛成每年都会往乡下送东西，偶尔会回去看望大女儿，洛青辞也会去，林惠然曾表示过自己用不用去？洛成不让他操心她也没有过多关注。

　　在林惠然心里她和洛成算是可以信任的人，是合作伙伴，是朋友。

　　他答应她愿意与她成亲帮助她隐瞒林念的身世，她承诺给他治疗内伤的丹药，帮他筑基，从此算是陛下亲信，一切顺理成章。

　　果然一转眼，少女不见了踪影从楼上跑了下来。

　　林惠然看着她，“怎么来了这里？”

　　“下午准备和殿下去看斗兽，这会儿时间还早。”

　　东市的斗兽场常有一些从外地捉捕的珍稀妖兽，下注赌输赢，虽然有些血/腥，但很受一些人喜欢。

　　洛青辞早年被送进宫伴读，这些年和三皇子的关系一直很好。

　　她抬头看到了那个月白色衣衫的少年，面目端方，那张脸像极了他的父亲，偏偏那双眼睛随了母族，是狭长的狐狸眼。

　　容彦向林惠然拱手行了晚辈礼，林惠然微微点头。

　　“母亲，下午我去接一下念儿，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府！”

　　林惠然的思绪一顿，月底了，念儿要回来了。

　　林念从四岁就被送去太明宗修习，每月有有三天的假。

　　林惠然的思绪被打断，脑海一会儿沉浸在那楼上楼下的梦境里，一会儿又是洛青辞唤自己母亲，一会儿又是林念要回府的事。

　　不知道何时，洛青辞已经离开回到了小伙伴们的身边。

　　春情出言，“夫人？”

　　林惠然清醒过来，“去锦衣坊。”

　　掌柜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夫人来的及时，这衣裳刚做好正准备这两天就给郎君送过去！”

　　又去珍宝轩条了合适的配饰，这才调转马头去了宜欢阁。

　　春情看在眼里，林惠然一路都有些心不在焉。

　　进入宜欢阁林惠然心里的不安更加强烈，她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

　　春情虽然一向寡言，此时也忍不住出声，“玉色很衬夫人。”

　　林惠然愣了一下，“难得穿这种颜色不太习惯，都有些不像我自己了。”

　　“夫人穿什么都是夫人。”

　　像是魔障一般，过去的十年她从不曾刻意扮演过谁，也无人指责过什么，如今自己发现一些端倪，旁人还未说什么自己先慌张起来，自己不该乱了阵脚。

　　调整了下状态，还未走到沧澜阁，林惠然就听到悠悠传来的箜篌声，一首感庭秋，浓浓的愁绪。

　　像是有感应林惠然刚推开门，门里的箜篌声就停了下来，熹微走过来，白色的衣衫如云，几步走过来抱紧她。

　　她搂紧他的腰，劲瘦纤细，轻轻拍抚他的背，“怎么了？”

　　“我不找你你就不来找我吗？”

　　林惠然失笑。“才三天而已……”

　　“我觉得很久了。”

　　她的脸轻轻蹭蹭他的脸，哄，“嗯，很久了～”

　　熹微将她横抱起来，几步走到架子床上，找了个舒服的位子，窝在她怀里。

　　明明气氛不对，林惠然和熹微都觉得难的的安静。

　　她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手不自觉的停在眉心，那里没有红色的朱砂，她一圈圈打转。

　　熹微出声，“要不我点上。”

　　这是她的趣味，喜好，或许她喜欢什么谪仙，仙童一样的男子？熹微一直这样以为，虽然上次林惠然说了让他不必再点上，但熹微觉得既然她喜欢，两人床第间的情趣也没什么。

　　林惠然拉住了他起身的动作，心里猛的刺痛，她终于知道一直让自己惶惑不安的是什么了，不是自己被当作替身，而是她把谁当做了他的替身。

　　那个梦里少年的替身。

　　林惠然的手停住。

　　青楼，眉心的朱砂痣，自己一直对一些青楼里的娘子郎君心存怜悯，是因为他吗？

　　耳边再次响起了幻境里的只言片语。

　　「闷葫芦似的谁耐烦她！唉，你看见了没，昨天那小郎君长的可真俊！妈妈这次可是买到宝了！」

　　林惠然觉得自己的胸口喘不过气来，她看向熹微的眼光带上了哀戚，还有不知名的内疚，看向他月白色的眼眸，纯粹中带着迷茫再也忍不住附身吻住那颜色浅淡的唇瓣。

　　纠缠，吮吸，浅淡的唇瓣被吻的泛出红艳的色彩。

　　终于分开，林惠然俯身看着那张意乱情迷的脸，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熹微搂住他的腰，微微喘息，两颊潮红，唇边有微微的笑，看着她，“今晚留下？”

　　林惠然俯身在他额间一吻，挣开他的束缚，整个人翻身进入床里侧，从后面抱住他，下巴放在他的肩膀。

　　熹微身上的热度逐渐减退，他知道她不回答这就是被拒绝了。

　　似乎感觉出了身前人的情绪，靠在熹微肩头的头颅微微向前，轻咬那白皙的耳垂，“再等等……”

　　熹微按住她的手，眼睛还是闪过失落，身体紧靠着她的身体仿佛这样才能找到些安慰，“带我进府吧。”

　　两人贴的那样近，他能够感觉的到她所有的变化。

　　“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身前的小手捉住他的手，安慰似的抚摸。

　　熹微许久没有说话。

　　爱的不足够坚定，有时候就是这样明显，不管男人女人的第一反应都一样，犹豫，衡量。

　　林惠然不想为自己找借口，可她更不想被那些不确定的回忆控制。

　　过去了那么久的东西真的重要吗？为什么自己要一次次的被影响，这十年算什么呢？连喜欢的人都倒映着那个人的影子吗？

　　现在的感觉真的是糟糕透了。

　　像是明白她的犹豫是什么，熹微主动握住林惠然的手，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鲛人对和自己第一次的人会产生依赖。”

　　他没有转过身，手扣住她的手。

　　她当然知道计算之前不知道，在与熹微相处的那么多年也渐渐了解了鲛人的一些事情。

　　林惠然低头在他脖颈间一吻，无声的回答。

　　熹微像是被这轻轻的一吻取悦，整个人更加放松靠在林惠然的身上，“我喜欢你，这没什么难以启齿，我知道你在为胸口的芍药困惑，没关系，我不在意，已经忘记的东西，惠然那就忘记他吧，以后心里只有我，这样就够了。”

　　熹微这样说并不是无脑被爱情迷惑了双眼，或许有些，但不全是。

　　他清楚的知道，她和洛成没有感情或者说没有男女之情，或者说他们的感情早就淡了，维持感情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利益，或许是因为孩子，但绝对不是因为爱情。

　　林惠然对陛下也没有什么旖旎的心思，和她在一起这么多年这些事情熹微还是可以感知到的。

　　更何况，自从和自己在一起，她并未和其他的郎君发生关系。

　　自从发现了芍药花，她便不肯和他发生关系，虽然这是他不愿提及的痛，但这也从另一方面说明了她对感情的负责。

　　林惠然是喜欢他的，他可以确定，最大的威胁不过是那个不知何时种下的芍药花。

　　就像他和林惠然说的已经忘了很多年的人，那就继续忘了吧，不过是年少的一段情，他不相信自己四五年的感情比不上一个遗忘很久的人。

　　如果真的是最坏的结果，那就真的是他所不能左右的了，如果真的到最后还是没有缘分，那就算了。

　　但现在他还是有一定的信心的。

　　现在最重要的是他不想等，也不能等了，在回去之前一定要把这个事情定下，如果她不能下定决心，那自己就推她一把！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许林惠然再逃避，她喜欢熹微吗？

　　那是肯定的，很难遇到一个这么合心意且相处又舒服的人了，如果不是因为这朵花出现，也许她真的会考虑和熹微在一起，可这朵花一出现，打乱了所有的计划。

　　她不想再被那些残破的画面控制，她想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

　　林惠然下定了决心，“再等等，我这段时间去解决这朵花的问题。”

　　她知道他不高兴，林惠然转过他的身体，“你也不想我一直带着这朵花不是，我也不想，我答应你只要一解除这朵花，我们就在一起。”

　　熹抬微脸看她，略带幽怨的双眸，林惠然一秒领会其意思，狠狠在那薄唇上盖章，从下巴到脖颈，一片湿润，朵朵红梅。

　　那沉浸在欲望中的双眸有瞬间失神，微微喘息，“三个月，只给给你三个月的时间。”

　　耳边是女子的呢喃，“遵命！”

　　熹微整个人像大海上的一抹浮萍，他紧紧抱住眼前的女子，眼角一片薄红，声音颤抖，“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