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乌云之下01 ...
-
【江航客机3844夷平山坠毁第八日，现场搜救继续进行，目前仍未发现幸存人员。】
于桥看到这则新闻的时候还在美国一家生物资源研究公司，整个身体连同组织血管都处于凝固的状态，会议还有两小时就要开了，他现在却如坐针毡，连呼一口空气都觉得心口像是被刀扎过。
今天是他出国第三十天，这次的国际生物资源实验安排在美国，所以在实验结束前他一直和外界断联，这些天北棋每天如一地给他道早晚安，也会分享一些有趣的事情，哪怕他一直迫于工作没有回应。
他并不知道北棋也在这架飞机上，最终是北棋妈妈发消息告知了他，原因是过来见他打算给他一个惊喜。
在原本计划里，北棋是要在家乖乖等他回去的。
于桥没有等会议开完，当下就匆忙订了回国的机票，等下了飞机，全航班人无一生还的新闻也公布出来。
他不知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跨到那片土地，夷平机场的航班取消大半，他只能去往附近城市，而后改坐动车去到夷平，他在陌生的土地周旋很久，想去现场看看，这座小城却因这重大航空事故而忙碌，他找不到去往现场的车。
夷平山坐落在夷平郊区，是发展落后的小镇，通往小镇的山路崎岖，几乎没有代步工具。
于桥麻木地一路过来，也在颓丧与恍惚中接受了他爱人逝去的事实。
刚到市中心，于桥就去花店买花，整个城市及时地为这场事故悲痛，因此寻常色彩缤纷的花店此刻大多摆放了白色系花朵，以白菊花最多。
但于桥没有挑祭祀惯用的白菊，他买了一束白玫瑰，那是北棋生平最爱的花。
“50元小伙子。”
花店老板以为他只是本市想要祭祀的热心市民，但抬头看到他红肿的眼睛和憔悴的脸庞时，想说的话又吞了进去，得知这个噩耗后于桥没哭，但整个人却散发着一种死气，浓重的黑眼圈和布满血丝的眼，黑沉的脸色，看起来没有一丝生机，只剩下躯壳，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于桥出了花店，看了眼手机，半小时前约的网约车到现在没动静，他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原来这城市的一切压抑都归根于天上厚厚的乌云。
那乌云厚得不真实，像是画家描绘的阴天，被涂了一层层深色叠加的颜料，又像是打翻了的黑色颜料盘，没有一点画其它颜色的间隙，看着令人窒息，恐惧。
真是奇怪，这种乌云天却没落一滴雨，电影里的世界末日也大概就是这种场面了。于桥猛然想起，新闻里专家推测，飞机是由于在夷平遇到极端乌云天气，导致能见度低才失事的。
就在他准备走到事故现场时，看到了路边一个穿着志愿者服装的青年，那青年正不停地往汽车后备箱运东西，一些矿泉水和面包，然后就是白菊。
于桥知道他是去往事故现场的。
“打扰一下。”
太久没说话，嗓音有些干哑，那青年没有听见。
于桥走到他身边，又重复了一遍:“打扰一下。”
祝新河悠悠转身，不确定的目光扫视了于桥全身上下，后知后觉道:“你在叫我？”
于桥困难地开口，说话的语气轻飘飘的，“你是去事故现场吗？我，我找不到车，麻烦你载我一程。”
“你是……”
“……”
于桥垂着眼睫，没有一丝精神气，在祝新河问他的时候沉默了，他开不了口说他要见的人是北棋，是他打算共度余生的爱人。
就算信了也害怕承认。
“我……我想去3844航班事故现场，我想祭奠……”
“如果你不愿意说，可以不用回答。”
后来又在祝新河即将说出节哀时，于桥开了口，“失事航班里有我的爱人，22岁，男。”于桥又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他出事是因为想飞美国见我，给我一个惊喜，我是在他出事第八天才知道的。”
“还有他喜欢白玫瑰，上次送他白玫瑰是他22岁生日，这次是在他……”
于桥后面的话已经说不完整了，他说这些话时嗓音很抖，祝新河却听得很清楚。
22岁啊……那么年轻！
祝新河因为他的陈述共情，却也说不出能让他心情稍微好些的话，只能郑重又亲切地说了声节哀。
见到于桥的第一眼，祝新河就猜测他是3844航班里的某位乘客的家属，手里拿了一束白玫瑰，还有可能是他爱人，于桥憔悴颓废的表情让他看着揪心，因此二话不说叫他上了车。
“谢谢。”
“不客气。”
于桥钻到车后座，血红色的眼睛直白地看向窗外，坐上车让他缩短了和北棋见面的距离，也让他精神愈发失控，失控到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钻出来。
祝新河知道他心情不好，打开后座的窗户让他透了点风。
离现场越近，看到的人也就越多，警戒线拉了一条又一条，这里聚集了很多人，有跟拍记者，有千里迢迢赶过来的家属，也有五湖四海预定送来祭奠的白菊花。
家属的哭丧声透过耳膜钻入心腔，于桥下车，安静地站在警戒线外看着遥远的前方，忧郁现场还没处理完，家属只能隔着一道道警戒线远远祭拜。
祝新河将后备箱的物品交给消防员战士们，默默走到于桥身边，他觉得奇怪，因为于桥并没有放下手中的白玫瑰。
“花放在这边就可以了。”他指了指鲜花祭祀区，示意于桥看过去，事实上这么显然的标志，于桥又怎么看不到呢？
他只是定定望着前方，很小声地说：“太远了。”
“什么？”
“离他太远了。”于桥说：“有没有近一点的地方让我看看他，太远了他会看不到我的。”
祝新河愣了愣，表情为难：“可这是祭祀的最近距离了，你看，大家都在这里祭祀呢……”
过了会儿他想到什么，赶紧道：“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里他近一点儿，只不过是山路，不是很好走，你……”
“我去。”于桥猛然站起来，眼睛忽而就亮了，“求你，带我去。”
祝新河没犹豫：“拿上你的花。”
于桥将白玫瑰攥紧走心里，好在花枝修剪得很干净，他跟着祝新河绕过弯弯绕绕的崎岖山脉，爬上山顶，远处亮着一片灯光，越往上走闻到灾难的硝烟气也就越来越清晰。
祝新河最先到达山顶，于桥因为很久没进食，伤心再加上体力透支被远远甩在身后，祝新河见了又往回走几步，拖着他的胳膊陪他慢悠悠地往前。
“可以吗？”
于桥点点头：“嗯。”
“你上去就能看到现场了，只不过太低了看不太清，底下又全是消防员和……”
“不是想看看，就只是想离他近点而已。”
两人到达山顶，于桥将白玫瑰依着一棵青冈树，而后站起来看着底下，确实看不清什么，只能看到慌忙走动的解救人员，祝新河默默站在他身后。
过了四十分钟，他才开口：“我等下还有一些物资要运过去，你先坐下来吃点东西，吃完了我们下山。”
“好。”
于桥虽然还想在山上坐会，但祝新河已经帮了他忙，再留下只会给他添麻烦。
祝新河给了他一块老面包和一瓶矿泉水，坐在对面看着他吃。
于桥其实什么都吃不下去，吞进去到要呕的程度，事故现场的气味混在在空气中，裹挟着四周的泥土和草腥味儿。
他强迫自己吃了一口，又抬头灌了一大瓶矿泉水，祝新河默默看着他。
“多少吃点吧！”他说：“要是你一直这样，他也会不高兴。”
是啊……
北棋那么在意他，要是他一直这样他见到了也会生气的。
于桥逼迫自己吃完一整个面包，然后跟着祝新河下山。
下山后祝新河问他什么打算，于桥说不知道。
他只知道不管怎样，他都不能这样离开。
“能让我加入志愿者吗？或者我跟在你身后帮忙也行，给救助人员送送物资，起码这些天我要一直留在这所城市。”
祝新河转身看着他，他眼睛很亮，于桥请听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你家是哪里的？”
“……”
“哦我忘了，”他又有些抱歉，“飞机是从北城起飞的，你家应该在北城。”
“……”于桥依旧不语，表示默认。
“北城很远的，你这些天住哪呢？附近酒店也都住满了……”他担忧起于桥的住处，语气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于桥默默看着他，要不是身在肃穆的场面，他应该是个洒脱活泼的人。
“我住哪无所谓的，”于桥说：“要是你能方便，也可以收留我住这段日子，等时间空出来我就去租间房。”
“租间房？你是打算在这长期住一段时间？”
于桥点点头：“目前是的。”
下一趟物资准备送过去，两人一边下山一边说，“我是夷平一所高中的老师，平时都住教职工宿舍，不过如果你要长期住的话，晚上我倒是可以给你介绍一些住处。”
于桥松了口气，能找到暂时定居的住处倒是一件好事，“谢谢。”
祝新河摇了摇头，从他视角来看，于桥是个很深情的人，成为他的爱人或者朋友应该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两人下山的光景对对方的事也了解了一些，最终于桥打算暂时安居在这所城市，救援的这段时间也一直默默跟在祝新河身后帮忙运动物资。
他觉得祝新河是个很有爱心的人。
那也是他最难熬的日子，明明北棋就在离他很近的地方，但他却触摸不到，他只能期待能有一天能寻得他的某件遗物，哪怕是一块衣服布料。
他的情绪也将祝新河感染，所以他经常在空闲时陪着他上山，默默站在他身后注视着他往山下看的背影。
时间流逝，维持十天左右的救援活动进入尾声，公祭日那天现场开放，五湖四海的家长赶过来祭拜哭诉，祝新河陪着于桥走到里面，短短几天时间，他肉眼可见地看着这位新朋友日渐消瘦。
但他很坚强，至少这些天他没见他哭过，祭拜快要结束时，祝新河亲眼看见于桥捧起现场的一捧泥土，低头轻轻吻了吻，与此同时，第一颗眼泪如同电影慢镜头般从眼尾滑落。
深情给他加了一层滤镜，于桥形影单只的背影看得人心里发寒，祝新河突然就有种想看他慢慢变好的冲动，想见这么悲伤的于桥笑起来什么样子。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乌云之下01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