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莫川》杨鹭

284、第二百八十四章·平安

　　荒木歌川瞬时抬头，锁紧爷爷，铿然答道：“她不是！”
　　荒木歌川心底似是被火灼烧，他在这里一刻也不愿意多待，随即转身离开。
　　荒木歌川回程信中，从未提及有一位女子与他一起归来。见到她的那一刻，荒木中岛便觉得她身份特殊。
　　“你给我站住！”荒木中岛怒吼道。
　　荒木歌川重新转过身来，并不直视他的爷爷。
　　“你把她的身份给我说清楚！”荒木中岛命令道。
　　“她是一名普通的女子，并未立过军功，但在中国之时，她一直陪在我身边。她的家乡在新潟县，但她已与我成婚，所以便要与我一起生活。”荒木歌川平静的说完这些话，不再理会爷爷的愤怒，向屋里走去。
　　“求佛祖保佑，荒木哥哥平安！”
　　“求佛祖保佑，荒木哥哥平安！”
　　“求佛祖保佑，荒木哥哥平安！”
　　花谷长溪轻轻的走，慢慢的走，双眼已泪目，为什么这样茂密幽静的林木都挡不住荒木中岛和荒木歌川两人的声音。“求佛祖保佑，荒木哥哥平安！”这句话一声一声的激荡在花谷长溪心中，荒木歌川在中国打仗，自己则每日都跪在佛前祝祷，一日两次，这句话是她早上醒来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晚上睡觉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而到了月初月中和月末，她更是专门去佛寺跪拜，日日祝祷荒木歌川平安归来。
　　自己跪在佛前祈祷了这么多年，终于将荒木哥哥盼回来……曾有两年时间她从荒木家也打听不到他的消息，她以为……荒木哥哥……现在，他终于回来了，然而他却与那名女子成了婚，他带回来的那名女子，竟是他的妻子……她这么多年的祈盼、祈祷、乞求，她本以为自己这棵小草一直长在荒木歌川这棵参天大树后面，可以一直默默的看着他……花谷长溪自嘲的想：我心心念念生生世世的仰望与渴望，今日都要葬在那名女子的面容里了吗？
　　东京神田街道9号。
　　荒木家族和式客厅中，侍女小藤来报：“小姐和田中先生回来了。”
　　荒木中岛露出喜悦的笑容：“田中和云芳回来了？”井上芳成也从房间里走出来。
　　荒木歌川听到这个消息，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面色依旧沉静淡然。荒木江贞则待在自己房间中，房门紧闭。
　　今日的天空，云朵略显深厚纷繁，但这都不妨碍莫共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晒太阳。
　　莫共闭着眼，她总是听到树叶沙沙沙，微弱的阳光从密林缝隙中漏进来，光影浅浅交错，摇曳在她眼睛上。满树新长的枝桠，开在莫共眉心上，开出她繁密冷冽的年华。

　　荒木一家人走到院子里迎接回归的这两人，除了荒木江贞。
　　荒木歌川担心在外面坐着的莫共，于是也跟着出来。荒木云芳一身梅色和服，上面缀着白色花朵，有几分雍容典雅之色。
　　荒木云芳几乎是冲进院子里来的，此刻她的眼眸里只有荒木歌川，荒木云芳走到荒木歌川身旁，十分激动：“弟弟，你终于回来了，立下无数战功荒木家族伟大的少将阁下荒木歌川终于荣归故里，姐姐很想你，也非常自豪！”说着，荒木云芳迫不及待拥住荒木歌川。荒木歌川则站在原地不动不回应，轻轻诺了一声，随后放开他的姐姐，也未和他的姐夫田中朝香打招呼，便站到一边。
　　田中朝香虽不满但也习惯了。田中朝香穿着一身黑袍和服，三角眼向上挑起，尖细的眉毛稀疏不均，跟着那两只三角眼凌立上峰，瘪着一张厚嘴唇。头发蜷曲常年不剪，根根黏在一起，似是一层积落恒久密不透风的森林植被。
　　荒木云芳和田中朝香这才注意到自家院子里石桌旁坐着的这名女子，荒木云芳问道：“这是谁？”
　　莫共眼睛还是闭拢，她不是故意装作看不到他们，而是自己的身体出现一种很奇怪的现象，她的心恍惚也安然，异常平静，总是听不到任何自身之外的声音。
　　荒木中岛不屑的说道：“不知道你弟弟从哪里带回来的一个奇怪的女人。”
　　“奇怪的女人？”荒木云芳转身向荒木歌川：“弟弟，她是谁？”
　　荒木歌川说道：“冬日寒冷，姐姐还是先回屋喝杯茶吧。”
　　荒木云芳随荒木歌川进屋，她的目光还是停留在石桌前那名奇怪的女子身上。
　　自从进了院子，田中朝香便认真打量石桌前的这名女子，皮肤异于常人的白嫩，鼻梁高挺，嘴唇红润鲜美，五官精致，真是少见的美人坯子……田中朝香不由得嘴角下弯，露出一丝难以名状的微笑。
　　荒木歌川回屋之前看了一眼莫共，她整个人的状态没有丝毫变化，她不仅未与到家的客人打招呼，她眼皮都未抬。
　　接近日午，侍女小藤与奶奶逐一将饭菜端上来，
　　荒木中岛坐定主位，井上芳成也坐在旁边一动不动，虽然女子应该为家务事操劳，但她从不认为这是拥有高贵血统的自己应该做的事，所以嫁入荒木家三十多年来，井上芳成从未做过一顿饭，扫过一次地。
　　荒木江贞也从房间里出来，坐在一直以来他的位子上，不仅语言未与任何人交流，眼神如是。
　　荒木云芳与田中朝香也恭敬的坐下来，这时，荒木歌川出来将莫共带回来。
　　这么大一个人，还要别人伺候着吃饭，重点是伺候她的人竟是在军部立下汗马功劳的陆军少将……荒木云芳内心十分不爽，她又盯了一会儿莫共，发现她好似精神有些问题，荒木云芳不识趣的又问了一句：“弟弟，她到底是谁啊？”
　　“姐姐，先吃饭吧，日后待有合适的时机，我再细细说来。”荒木歌川一边礼貌回复着，顺便将米饭盛好，递到莫共手里。
　　“哦。”荒木云芳有些不悦的撇了撇嘴，又瞟了一眼旁边的莫共。
　　莫共并不拒绝，缓缓拿起碗筷，安安静静的吃起来。
　　而这屋子还有一位更安静的人——荒木江贞，一家人热络的聊着，荒木江贞似是与莫共一样的局外人。
　　荒木歌川逐一将菜品夹到莫共碗中，饭桌上一群人均看着荒木歌川的奇怪举动。
　　荒木中岛眼窝深陷，眉目锋利，暗暗瞪着，从第一天回家，荒木歌川便是如此。
　　“弟弟，你？”荒木云芳非常不解的望着自己的亲弟弟，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弟弟，你是大日本帝国尊贵的陆军少将。”
　　荒木歌川并不言语。
　　“她自己没有手吗？” 井上芳成冷冷的说道。
　　荒木歌川并不理会，继续给莫共盛食物。
　　荒木云芳非常吃惊，弟弟自从昭和十三年（1938年）出征中国，七年未见，刚才见到她，不过是轻声回应一声，倒是这个精神看起来有些问题的女人，珠宝一样捧在心尖上。
　　田中朝香望着眼前这一幕也心不在焉的吃着饭。
　　“咱们家中可真是好福气呀，又要多一个哑巴了。”荒木芳成犀利的眼神落在了她的父亲荒木江贞身上。
　　荒木江贞的筷子微微停顿，继续夹着菜，始终未言一语，未看任何人一眼。
　　莫共总共也就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碗筷，她不与任何打招呼，便独自回屋了。
　　留下矮桌上一群人面面相觑。
　　荒木歌川并不理会任何人的目光，继续吃饭。

　　用过午餐，荒木中岛一个眼神示意，田中朝香便默默的跟了出来。
　　荒木中岛与田中朝香两人站在院落东边墙角，低声说道：“今日让你来，是有一项重要任务交给你。”
　　“爷爷，您吩咐。”田中朝香恭敬说道。
　　“你赶紧去调查清楚，歌川带回来的这名女子，是什么身份。来自哪个县，家中什么地位，把这些都调查清楚，赶紧把她送回去！”
　　“是。”田中朝香轻轻点头，“爷爷，这位女子……歌川怎么说？”
　　“歌川说她是在中国打仗时期陪伴他的人，他们两人已经成婚。”
　　“成婚？结婚岂是小事，岂能不告知家中？”
　　“是啊，这个歌川真是要把我气死了，莫名其妙的说是他们已经在中国成婚，所以这名女子哪都不去，还要与他一起生活。”
　　“爷爷不必过分担心，也许只是因为战争太苦了，所以歌川便让这名女子陪伴他，他所说的‘成婚’应该就是一句话而已，怎可能真正的成婚？”田中朝香宽慰道。
　　“是啊朝香，你说的有理，但愿只是如此。”荒木中岛怅惘道，他的忧虑还是不减分毫，“成不成婚还不是最主要的，现在我担心的是，这名女子可能会是当初应随国策‘随军出征奉献身体激励将士’的专供女人。”
　　“这？这怎么可能？”对于爷爷的这一猜想，田中朝香十分惊讶。
　　“我一直询问歌川这名女子的身份，歌川总是不给一个明确的回复。你看她的样子，神志不清，再看她的模样。”
　　这女子确实生的美丽，惊艳人群，田中朝香暗自琢磨着。
　　“朝香你想啊，以这名女子的姿容，不是这个身份还能是什么，神志不清，也许就是被蹂躏至此。我就担心歌川是被这名女子的美色蒙蔽了双眼，所以不顾及她低贱的身份，强行将她带在身边。”
　　“这……这还真是出乎人的意料，不过爷爷您的分析不无道理。”田中朝香嘴上敷衍着，心里却有些喜悦。
　　“不知为什么，第一眼看到她，我便隐隐不安。”荒木中岛凝眉说道。
　　“这个女人看上去不仅神志不清好像身体状况也很差，看起来十分虚弱。”
　　“不管那些，立刻去调查清楚！”
　　“是。”田中朝香内心愉悦的领下长辈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