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莫川》鹭尧飞龙

117、第一百一十七章·坚守

　　两个月前。
　　陈宝荣被伊藤松阴逼着来到宁海路25号南京特工总部看守所，被抓的共产党关在这里。
　　待在伊藤松阴身边这么久，陈宝荣早已谙熟他的诡思，三名共产党被抓来，一名已经被虐待致死，另外两名被抓来之后，各种惨烈刑罚都受过，还是一字不吐，根本不可能问出东西来，伊藤松阴安排自己用刑，不过是想试探他罢了。
　　自从来到伊藤松阴身边，自己已经被试探过无数次，所以当日伊藤松阴授意陈宝荣用刑，陈宝荣便默记莫鹤秋的叮嘱，伊藤松阴怎么对待那些共产党，自己便怎么来，丝毫都不能手软留情。他不用刑，别人也会这样做，只有这样，才能不被伊藤松阴怀疑。
　　那日，伊藤松阴离开，陈宝荣立刻拔下电刑的开关，换一根木棒握在手里，不停的问话，或者自言自语，时隔很久，才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打到那两名共产党身上。
　　陈宝荣：“你以为你的信仰很重要？值得你为此付出生命？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而信仰，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那么多人都在坚守，何差你一个？”
　　那人闭目沉思，陈宝荣继续说：“那么多人都在坚守”这句话，着音格外重，那人抬头，隔着血肉模糊的脸，认真看着眼前这个给他用酷刑的人，无法确认是哪里有些迷惑。
　　“共产党人的信仰是什么？舍身为民，除旧除恶，天下大同。大同社会是中国人追求了几千年的目标，可结果呢？会有实现的一天吗？这需要牺牲多少人，要多少人付出心血和生命才能换得？你到底在想什么？是想这个伟大的目标何时能实现，还是在想，这么多人信奉这一目标，有多艰难？”陈宝荣低下头缓声道，“既然这么艰难，还要裹挟着几千几万甚至几十几百万的人走下去吗？奔向你们心中向往的新中国？”
　　这人更加吃惊。
　　陈宝荣也不知晓自己这一番话，是否有用，能不能帮那人扛过生命最后一段。

　　又过一日，陈宝荣来到这座监狱，才发现，另一名共产党员已经被隔开了，只留下那名自己曾用过电刑的人，伊藤松阴下令要分开审讯。见这间监狱暂时没人，陈宝荣说：“凡是进来这里的人，不脱三层皮，是不可能出去的，即便出去了，也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到底不是我们这样一开始就‘弃暗投明’为日本人做事的人，两面三刀，背弃信仰，日本人会相信你们吗？想来，还真是一种悲哀。”
　　陈宝荣严肃而认真的看向这名共产党员，不知道自己的暗示他能否理解，进了这里，即便供出更多的地下党，最后的下场只有一个——惨死。
　　这名共产党员浑浊的眼睛肃穆沉重的望向陈宝荣，两人久久对视，一连审讯数日，没有任何结果，陈宝荣知晓伊藤松阴终于失去了耐心。
　　趁那些下属不在场，陈宝荣将一颗白色药丸递给这名共产党，又缓缓拿起一杯酒，那人抬起几近残废的手接住药丸和酒杯，双目炬光，幽邃深沉，却广袤华实，双眸如历经千险从西部流出的古老的黄河水，会流经中原大地皴裂的腹地，会流经百丈山川，百亩方田，流经每一位中国人的心上，终究汇入东海，是共产党终身不变的信仰，是中华母亲洒落人间的悲伤，是中国人甘愿付出生命为之奋斗的自由。
　　因为，陈宝荣已经得知伊藤松阴传来的命令：一名特务委员会的人用皮鞭抽，直到那人断气。
　　那人将药丸吞了进去，将那杯酒一饮而尽，说了句：“谢谢。”
　　不一会儿，特务委员会和几名日本人的进来，特务委员会第一行动队队长高博拿起鞭子，闷着狠劲抽下去。陈宝荣望着眼前这名对共产党人毫不手软实施酷刑的人，努力记住他的样子。
　　共产党人一动不动，高博手中的鞭子时刻未歇。
　　十分钟过后，这间房里，这名共产党员没有气息之后，高博收鞭离开。整座监狱里面空无一人，陈宝荣站在这人面前凝思，直到监狱里的人将这人的尸体带离，陈宝荣才缓缓走出来，坐在汽车上，浊酒不销忧国泪，陈宝荣双目沉沉闭上。

　　鱼市街莫家府邸。
　　白穆清见陈宝荣进来，亲自将茶端进莫鹤秋书房，递给陈宝荣，陈宝荣谦恭道：“谢谢师母。”
　　陈宝荣吞了一大口茶，眼底的愤怒仇恨燃燃欲烧：“我看到那名共产党被折磨的浑身面目全非，残败不全的身体，我恨不得立刻在牢里一枪崩了伊藤松阴！”
　　“你先平息一下怒火。”莫鹤秋安慰道，“这就是我们的艰难之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陈宝荣红着双眼，一口又一口的吞茶，“我真的想杀了他！无数次的想杀了他！”
　　“我知道你心中的艰难，如果你恨他那你就要带着对他这份通天的恨，克服心里障碍待在他身边，做更多的事。”
　　陈宝荣默然点头。
　　陈宝荣临走之时，莫鹤秋再次叮嘱：“记住你的身份和角色，切不可让伊藤松阴看出半分端倪，否则所有的一切功亏一篑。”
　　“请莫先生放心，宝荣明白。”

　　两个月前。
　　伊藤松阴回府，下人拿出一对翎子，伊藤松阴双手捧着给陈宝荣：“这对翎子，非常漂亮，我见到它第一眼就觉得应该要送给你，于是便叫人取了来。”
　　陈宝荣轻轻一笑，接过去放在红木柜子上面。
　　伊藤松阴突然走过来，握住陈宝荣的手臂，面色阴悒深沉的望着陈宝荣：“先生怕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这对翎子是从活雉鸡的尾巴上生生拔取的，你看，现在摸着它，还有生气，我帮先生戴上，唱一段《霸王别姬》如何？”
　　陈宝荣的双手凝在半空中，忧思一会儿，回神：“好。”
　　陈宝荣穿好戏服，化上戏妆，伊藤松阴将雉鸡翎子插在陈宝荣盔头上：“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陈宝荣容貌俊美，纤妍洁白，目若秋波，面如晓风，如润雪琉璃，眉目如画。风华绝尘的面容里总是透着一股狠烈英气，陈宝荣柔蜜悲切的戏声穿透朦胧的月色，那对鲜红的雉鸡翎子在空中绝舞婆娑，摇曳生姿。

　　戏罢，伊藤松阴离开。
　　陈宝荣脸色瞬间转换，愤恨阴沉，恼怒不堪，立刻把头冠上这对雉鸡翎子拔下来，折成几截，点火焚烧。
　　一人劝他，“先生三思啊，这是伊藤那个鬼子送给您的，伊藤可是出了名的阴损变态，我怕您这样做，会对您不利啊。”
　　“就是他杀了我，我也不会再存它。”
　　“您要以大局为重，要听莫先生的话，您才是最重要的，您虽然难受，但这翎子不过是一只动物，您还是不要计较为好。”
　　陈宝荣愤然骂道：“动物？雉鸡？那也是中国土地上的雉鸡！”

作者有话说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