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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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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得身后的脚步声,潜力爆发,像一道白色闪电射进楼道。抬眸一看楼道里的电梯数字,所在楼层太远,太慢。
她当机立断,双臂用力推开白色的防火门,钻进楼梯里,幸好他们住在三楼,跑下楼不算慢。
酒店的楼梯都是消防通道,安置在防火门后面,相当显眼。她一推门,摄像报警器的红光拼命地闪,滴嘟滴嘟的警报声在走廊与楼道间像幽灵回荡。
这声音震得人心口狂跳,她边跑边想要是罚款的话,只能让渣男去交钱了。
她踩着楼梯狂奔,长发飘扬,洁白的裙摆颤成风中海棠,空荡楼道里充斥着哒哒的脚步声。她伸腿用力一跃便跃过三个台阶,扶着扶手站稳在一楼楼道门前。
耳听得身后楼道里还有不属于她的混乱步伐声,她甩开长发,两步便奔入酒店大堂,为免被渣男追上后唱一出家长里短,她没有去前台借伞,而是抬头看了眼如注暴雨,咬牙冲进了雨幕中。
前台姑娘见她冲出来时愣了一下,立刻站起叫道:“诶,你别跑啊,走电梯刷卡,防火门不能乱动。”
雨中只剩下她摇曳的身影。
很快,又从楼道里跑出一个衣衫不整的男生,衬衣纽扣胡乱扣了两颗,踩着运动鞋的后帮也向外冲去。
在刚才变故的影响下,站着的前台反应极快,两步拦住了男生:“你知道根据规定,无故开启防火门是要受处罚的吗?”
韩语着急追晓星希,几次试图甩开前台姑娘,又被其他围上来的人员拦住,不得已垂头接受完他们的教育,交完罚款后,再抬头去看酒店门外,风雨遮眼,三岔路口的红绿灯模糊不清,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户外风大雨大,斜落的雨水打湿了晓星希洁白的裙摆,衣裙沾在身上,脚下是窄巷里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每跑一步,积水都会溅上小腿,鞋袜湿了个透,影响着她狂奔的步伐。
远处明亮的车灯照彻雨幕,狂风吹过,吹折了路边一棵粗壮的树,轰一声倒在她面前,溅起的雨水打在她脸上,脸颊微痛,她停了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喘息。
眼眶随着大喘逐渐积聚起热意,她很想蹲下大哭一场,但身后路灯昏暗的光在风雨中摇曳,似乎有一个名为出轨的猛兽在对她穷追不舍。
父亲出轨,初恋出轨,她在这一刻甚至笑起来,笑得眼角凝出了两朵泪花。
她抬手抹开混杂了泪花的雨水,脏湿的头发粘在脸侧,顺手把乱发抓到脑后,缠卷的发丝沾了满手,有几点血印,是当时生生被他扯下来的。
现在还不能停下,那个渣男不知什么时候会追上来,她要尽快赶到安全的地方。
她环顾四周,身处一条标准的江南窄巷,面前的树一倒便把巷道完全堵住,远处的汽车打着明亮远光灯向后退去,晃得她眼疼。
她前进不得,若后退又要经过酒店所在的三岔路口,正心烦间,手机铃声在口袋里突兀地响起。
她冷着脸拿出手机,屏幕上闪烁着那渣男的名字,拒接、拉黑,然后用裙摆擦了擦滴水的屏幕,发现仍在通话中。
她跑得匆忙,一直未挂断和舍友姑娘的通话,那头还同她开着位置共享。
一想到同渣男的丢人对话应该被舍友听全了,晓星希不由得腾起一阵恶寒,她干咽了两下,忍下腹中腾起的呕吐感觉,深吸了口气拿起手机同那姑娘说话,那头传来女声:“你现在怎么样了?”
晓星希心头乱跳却仍是镇定的语调:“我没事,刚刚路边一棵树被风吹断了,挡住了路,我现在绕道往宿舍赶。”
舍友:“你现在后退两百米从右边那条没有路灯的小道进去,一直走会有道红色铁门,不是住宅,门锁坏了,你直接穿过去,会见到两株桃花树,绕到树后,有条石子路还在修建,那条路烂尾修了快十年,你沿着警戒线从边边一直走,就能出去。”
晓星希听完她的话,说了声好,立刻调头沿舍友给的路径跑去,果然是本地人,看到她在地图上的位置,也能在这七拐八绕的巷子里指出一条秘密小路。
小路黑到伸手不见五指,她用手机打着手电踉踉跄跄向前走去,明亮的闪电掠过天际,照亮她身侧鬼影招摇的树,只一闪而过,雷声炸响在耳侧。
这一声炸得她浑身一颤,幸好手机那端传来温软的声音,足以安抚人心:“不怕,这条路不长,你出去后左转过两个红绿灯再左转,会来到人流量最大的那条街,一直往前走,二十多分钟就到珠江地铁站了,从那到南门八分钟,你认识路的。”
晓星希当然认识路,她所在的老校区坐落在市中心,在江南这处晚上九点就家家户户熄灯睡觉,没有夜生活的城市,校门前那条繁华街道即使到了半夜也是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平日空闲时她们经常去那里逛街。
但顶着瓢泼大雨跑上半小时,实在有些狼狈。当她终于走出黑暗,踏上宽阔街道时,街边几家饭店的暖黄灯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穿破雨帘落入她眼中,她立刻决定躲进一家店里避雨,打车回去。
她边将这个想法告知舍友,边推开了附近饭店的门,窗明几净的大堂内服务员正摆起桌椅,弯腰拖地,抬头对她说:“不好意思,我们店打烊了。”
湿透了的晓星希在门口跺了跺脚,地上流出几道水痕,混着雨水的风吹进店门,吹走身上的热量,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乌黑的发丝向下滴着水,她拨开额头遮眼的刘海,略带歉意地对服务员说:“抱歉,外面在下暴雨,我可以在这儿呆一会儿,等我的网约车吗?”
服务员点头示意她坐到门旁的小桌椅上,她向对方表示完感谢,便拿出手机开始打车。
暴雨之夜的闹市周边是最难打车的地方,她打开四个打车软件同时排队几分钟,依旧没有司机应答。手机那端传来安抚的女声:“不着急,实在打不到我让我爸帮忙接一下你。”
晓星希连忙回道:“没关系,雨天不好走,不用打扰叔叔,我已经跑出很远了,韩语对这里不熟悉,他找不到我。如果实在赶不上门禁,我在附近找一家酒店入住。”
舍友:“身份证带了吗?”
晓星希:“带着呢,我背着包跑出来的。”说着她就开始翻找起背包。耳畔有喧闹的声音传来,混着“咚咚咚”的脚步声杂乱不已,她拿出身份证后下意识抬头看去,从饭店楼上走下来一大群人,有男有女。
那群人穿着各异,都很整洁精致,几个男生脸上泛着红晕,目光晶亮亮的,正停在楼梯间闲聊。声音嘈嘈杂杂,她只听到些“菜色不错”、“不如去隔壁游戏城玩”之类的话。忽然耳边传来一道响亮男声:“诶?晓星希?”
楼梯上正在闲聊的几个人停下,俱都看向她。
站在最前列的人穿着清淡的蓝白衬衫,领间纽扣松开一颗,罩着一件休闲外套,笔直的长裤勾勒出修长的腿型,并未同他们一起停下动作,而是转过身,踏着楼梯向下走来,步履稳健。她忽然从那人的柔软刘海间,看见了一双清冷的眉眼。
冤家路窄,祸不单行。
这是她心中闪过的唯一念头。
“喂,小星星?怎么没声了,打上车了吗?”电话里传来舍友软糯着急的声音。
晓星希看着手机上的预计打车时间不断增加,叹了口气:“还没,遇上法学院辩论队的人聚餐了。”
舍友听了她的话,才放下心来:“奥,那应该是前两天他们辩论赛赢了地海院在庆功吧,听说他们那个四辩叫瞻少微的,自由辩时把对面驳得一声不吭,让他们浪费了近两分钟的发言时间。”
晓星希抬头看着对面那双清冷眉眼,轻笑了一下:“嗯,他在我对面。”
面前这群人基本都是法学院辩论队成员,她恰好是数理大院的辩论队一员,和他们不算很熟,但有过几次交锋。输多,赢没有。
毕竟让她身边那群埋头公式计算、不善言辞的人对上口齿伶俐、专业出身的法学院,能赢才有鬼。
辩论没有对错,只有输赢,她输得坦荡,只是站在这群人最前列的那位瞻少微,一向让她牙痒。
在上学期那场有关父母家庭的比赛中,她原本一个人驳翻了他们的推论逻辑,却被瞻少微在结辩时用一番动人心魄的引导性呼吁将局势拉了回来。
老师点评:辩论不止在于推倒对面,而在于倡导自己,使你我同心。今天我们在场上,面对的不只是对手,还有台下的观众,希望每个人都能听一听内心的声音。
这意思是指,即使她咄咄逼人地成功将对面逻辑驳得狗屁不通,也抵不过一个鼓动性极强的人给出一段虚幻的未来畅想。
她同他风格不同,也欣赏不来那种摇唇鼓舌的能力,但不得不承认他“胡搅蛮缠”的感染力极强,即使过去了很久,现场的人也忘不了他所留下的那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但比起他留给别人的那些好印象,她最难忘的恰恰相反,是在当初赛场上,他对她说的那句:“对方辩友,您今天是带着偏见来的,您不相信这世上真的会有这样一种平等的亲子关系,父母可以同孩子共同作出选择,可我们的父母本来就有不同的年龄、不同的经历,我们是成年人,可以去实现自己的人生幸福,而不应当一直等待着他们走向自己。”
他这一句是冲着她糜烂的伤口处再给上一刀,让她火辣辣的疼痛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那一刻,她站在台上,忽然感觉海水将四周淹没,她窒息着被装入玻璃罩,供人参观。
他是她带领团队取胜路上最难缠的对手,也是她迄今为止,最想驳胜的人。
话筒里传来簌簌雨声,舍友随意问了句:“你和瞻少微认识?之前打辩论的时候遇上过?对了,下周那场咱们是不是要撞上他们?”
一个穿着浅绿色T恤的男生穿过人群,冲晓星希打了个招呼,快步向她身边走来,他就是刚才在瞻少微身后喊她名字的那个人。
晓星希坐正身子,将身上的伤口掩住,整理了一下狼狈的模样,简略地回了舍友两句:“认识,老对手,下周三社团活动时间开赛,难打,你那边哪来的雨声,出门了?”
舍友:“对,外来车辆进不了校门,我带着伞去校门口接你。”
晓星希愣了一下,声线也放软得有些像舍友的语调:“我一时半会还回不去,他们几个在,这边已经没事了,你先回宿舍吧,别冻着了,万一下了门禁,麻烦你帮我叫下阿姨,谢谢。手机快没电了,先挂了。”
舍友:“好,你快到的时候再给我打电话,给你留门。”
晓星希:“谢谢。”说完,那绿衣男生已坐在她身边,从兜里掏了一包纸巾出来,撕开口递给她:“晓女神,这么巧,也来这边吃饭吗?”
她所在的数理院系辩论队成员为数不多,因着她发言风格十分硬朗,又曾以一己之力推翻了几个院的立论,在身边那群不善言辞的划水队员中间显得格外惹眼,他们便私下里给她起了个救世女神的外号。又不知是谁把这外号传了出去,以至于但凡是熟悉她一些的人都跟着叫女神。
说实话,下周比赛她那个院能不能凑满四个人都难说,遇上的对手又是法学院这种大神聚集地,胜利希望渺茫,队友大多只想别像地海院一样被瞻少微噎得冷场两分钟,输得太惨。
但她偏不喜欢认输。
而那个最让她头痛的对手也已走到她面前,淡然站在那里,目光落在她身上:“出门没带伞吗?”
她接过身旁男生的纸巾道了声谢,慢条斯理地擦拭头发与肩颈上的雨水,平静地回望:“忘了。”
即使她现在被淋成落汤鸡,面对这群干净清爽的下周比赛对手,输人也不能输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