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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谢昭到底还是打昏了成瑶,不仅因其周身越燃越烈的魔气,更因情之一字太过伤人,他委实不忍成瑶再受煎熬,可又忧其那随时癫狂的疯魔,一番权衡利弊下,他只好两害取其轻,绝没有一丝私情报复地给成瑶绑上了重重的缚仙绳。

      回到塌前,有垂着头的无言宫人刚好端来汤药,

      “君上,君上……”

      小声唤起还在昏睡中的化生,按照生死簿页上的记载再过三个时辰这位钟吾国的现任国君就要一命呜呼了,可谢昭此时对如何救他却还是一头雾水。

      “你怎么还在这?”

      透过苦意缭绕的迷蒙白汽,化生形容枯槁的脸显得越发憔悴,甚至于在接过药碗的瞬间谢昭都能数清他手上因久病暴瘦而凸起的青/筋脉络。

      “成瑶殿下她似乎不大好了……”

      啪的一声,玉白的瓷碗在青砖上滚了好几个来回。

      看着地上被泼出的道道污秽,谢昭索性一条道走到黑,笃定了主意继续半真半假地编着瞎话道:“成瑶殿下说她的身家魂命早已同您化成了一体。若您执意魂归故里,那她便同您一道去,上至碧落,下至黄泉,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她果真是爱极了那人……”哀悲之下,化生的心口像被什么重物箍着,攥着,捻磨着,就连沉痼于五脏六肺内的全部四百四病加在一起都不及这痛的万分之一。

      谢昭看着原本在塌上躺地好好的化生突地于倏然之间如遭硬拳直击胸腹般痉挛着手脚蜷成了一团,直到许久之后他才喘着气从贴近心口处的里怀中摸出一块梧桐花状的含血符禺。

      “此物原是我身故后想让崔钰代为销毁的念想,不过现在看来也没必要了……”

      直觉大有文章的谢昭还想再继续深挖,却在化生猛的抬手间被迫卷进了他那些漫长而无望的千年执念里。

      “不行,阿父和我说过救命之恩定当以身相许!”层层若华花后,少女的心动清晰可见。

      “要不恩人留个信物好便他日成瑶前去答谢?”话音未落,幻境里明显稚气的成瑶便伸手想去勾对面那人腰间的玉佩却被那只见得穿了一身青衣的男人反身一个躲闪给避开了。

      有山风吹低花枝遮挡住谢昭有意再探的视线,等到他视目再分明时,成瑶的手中已经攥着昨夜于槐安梦中那个女娲特意为小四做的泥人小像了。

      “姑母给我定了亲,”又是一阵如初入此境时的恍惚,移步换景后谢昭看到成瑶对从青衣男人那拿到的小泥人一脸娇嗔地撒着娇,她的容貌明显比刚才在若华树下时又长大了几分,“会不会是你呀?”带着笑意,少女轻点了几下泥人的鼻尖,随后才像意识到什么不好意思般地卷着锦被在榻上滚了好几个来回,凛凛笑声中谢昭看到了泥人眼角的那一滴泪。

      再往后与崔钰相遇前的记忆,化生刻意做了隐瞒。可就着那些半解一知的蛛丝马迹,谢昭也差不多估摸出了个大体囫囵。毕竟崔钰从来不做赔本买卖而化生的容貌又实在是前所未闻的惊艳。

      果然下一秒,过往记忆中化生清瘦锐利的下颌便被一把玄黑铁骨制的瘦长扇柄给强制抬高到了对面人的腰间,借着那人左耳血玉坠晃了又晃的斑驳虚影所带来的片刻光亮,谢昭一眼便看清了隐在暗处的崔钰唇角那极盛的欢喜。这样神态的崔钰五百年间谢昭只见过两回,一回是当前,另一回则是那年他被崔钰救出忘川刚醒就喷了其满脸污水的二人初遇。

      “我要极贵的命格。”一纸誓约前,化生毫不在意地同崔钰吆喝起自己这幅皮相的生意。

      “你可想好了?”轻抬半边红袖,崔钰展扇将自己的下半张脸掩盖在扇面中的流动水幕后悠悠道:“若是极贵命格,那本君只能借你二十年的人间寿元。毕竟偷易凡人命数本就是重逆无道大不韪之举,更不要说上三十二重天紫薇大帝亲笔定下来的人界九九帝王之相。因果报应风水轮回,化生,你必造天谴。”

      “本就是贱命一条又何畏天道报应?”痛快地在誓约上签下了以命为注的诺印,化生抬头直视崔钰道:“但求无愧于心,不妄我这难得做人一场。”

      “唯从君愿。”缥缈的声音过后是无尽的黑暗,再醒来时他已然成了钟吾国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世子殿下了。

      “崔钰告诉我说凤栖梧桐,我用了二十年种成这九州独一的参天梧桐,却只等来了一场凉露淑雨。”

      不知何时,化生来到了谢昭身边,看着在十年前那场暴雨里落魄至极的自己,他却显得十分坦然。

      “我也曾是怨过成瑶的。”他紧接着道:“我怨她天真不谙世事,怨她痴情只钟心于一人,怨她白白糟蹋自己彻夜不眠地为那人流泪,我想为什么是成瑶呢?为什么是这个一心一意爱着别人的傻姑娘呢?直至那一夜大雨……”化生抚向于自己的胸口处,

      直至那一夜大雨,他在于千年来空空如也的躯体里第一次感受到了心跳的律动,于是明白,自此释怀,那个傻姑娘就是他的命呀!

      “值得吗?”听完化生的一番自明心迹,谢昭忍不住问他道。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于成瑶而言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十日过眼云烟,你这般苦心孤诣值得吗?”幻境中,崔钰亦同样问道。

      “值得。”挖空了胸腔,以爱着成瑶的那颗心为筹码又向崔钰续了十年命的化生不悔道。

      可直至在人间第二十九年春时,他依旧没能等到成瑶。

      “化生……”跪在膝下的阿娇红了眼眶,她仍如小时候一般爱撒娇。

      “走吧,阿娇。”

      抬头看了看远处和那个和自己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阿奴,化生无比清楚地知晓自己于人间的时日不多了,天道是一种难以捉摸的东西,他本以为最后的审判会来的猛烈,却不曾想命运在一开始就已经埋下了伏脉千里的草蛇灰线,只看他作茧自缚地将自己困在这一方树下小心翼翼地燃烧着所剩无几的寿命,既不求对方回报,也不求对方了解。

      自讽笑已间,有落雨压低了枝丫,递他一树燧火新花,抬头望去,漫天霞光细雨中有逆光似焰一般的姑娘语带羞涩地对他说道:“那什么,我阿父说载树之恩定当以身相许。”

      按耐着喜悦,如过往数十年间千万次演练过的一般,他终等到那情深机缘开口承诺成瑶道:“定不负卿。”

      不过短短一炷香的环境便是化生这千年来的经历了,虽然早就料到这背后可能有隐情,但谢昭却没料到这份情意竟如此厚重。

      “为什么是小仙呢?”他不禁朝化生问道。

      “左右也是一个将死之人,有些话埋心底久了总得给它松松土。”化生偏头笑了笑,浮光烛影下,病弱的脸色也有了三分艳色。

      “其实终究还是不甘心啊,”他接着道:“我本就是块连土都算不上的烂泥,生下来便没有心,骨子里都是肮脏低贱的凝土,自然没有你们做神仙那般的深明大义。故虽爱极了成瑶不想她受一点伤,可若是打心眼里祝她忘却前尘令许良人那未免也实在太高估了我….咳咳咳!!!”

      有碎沫状的映红血点自化生的嘴角溅到脸上落成了粒粒朱砂痣,生死关头,谢昭手急眼快地将余下仅剩的一颗佛莲子给化生塞进了嘴里。

      “劳烦仙君费心了。”缓过来神的化生一话三喘地答谢道。

      “不碍事,不碍事,君上身体康健最重要。”捂了下隐隐作痛的胸口,谢昭随手将一旁的热茶递给了化生,却见化生轻轻摇头辞过茶水,转而伸出手将掌心的符禺递至他面前语带恳求道:“所以仙君愿意替我做个保管吗?”

      “荣幸之至。”随着指尖触摸符禺的那一刻微光起,谢昭亦连同化生的千年过往一起装入了袖中。

      “殿下?”回到关着成瑶的偏殿,偌大的寝宫内除了几段草草被扔在地上的缚仙绳外竟空无一人。

      “坏了!”一想到成瑶此刻离入魔仅剩一步之遥的神智和对化生要命的在意,谢昭只觉得还在冥界的陈娇娥恐性命堪忧。

      “帝君!”他赶紧拿出度牒去联系崔钰。

      “怎么了?”牒中人不动如山的眉眼更显得此刻谢昭的焦灼,

      “成瑶去找陈娇娥了,你快派人前往忘川别让她再造出什么恶果孽事来!”

      “不巧,”低头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崔钰慢悠悠道:“本君正在闭关修炼,非召不便外出。”

      “青华!”不想再听这等敷衍至极的借口,谢昭索性舍了尊称,直呼崔钰法号道:“我不知你到底在谋划什么事端,可你既身为冥府之主,理应知晓因你一句十辈荣华的戏言,眼下忘川那聚了多少野鬼等着投胎!成瑶是个一碰上化生就容易犯浑的性子,先前她已险些犯了杀戒,如今陈娇娥混在那些孤魂野鬼里,你是真想再重蹈五百年前的那场忘川惨状才觉得痛快甘心吗?”

      “阿昭……”

      “好,既然帝君已然做出决断,那小仙亦有了自己的选择。”不想再做无谓的口舌争端,随手将度牒隐至袖中,谢昭双手一开一合间人便径直下到了冥界。

      行至忘川,遍地毙骸,业火燃烬之处道道修罗,有生前佛徒鬼仰天长笑众人曰:“此乃恶业害身如火,淫邪现报快哉快哉!”可叹其话音还未落就被汹涌而来的滔天巨焰吞噬成空,徒做了那连天骨山上的一处无名坟。

      “殿下!!殿下!!!”久寻成瑶未果,情急之下,谢昭只得将袖中含血符禺掷于半空,刹那间,时光流转,芳华再现。

      “这是真的吗?”烈火尽退,层层血雾后是成瑶入了半边魔的脸,

      “自然是真的,”眼见成瑶周身的煞气有了消减,谢昭连忙上前继续安抚她道:“这还是君上特地叮嘱小仙要交到您手上的,殿下不如先随小仙回东都……”

      “你在找我吗?”忽地,一道谢昭此时最不愿听到的声音从脚下的骨山旁传来。

      “你是不是化成恶鬼来报仇了?”纵然被先前成瑶的大杀四方给吓得浑身打颤,可为保护所爱之人,陈娇娥仍是强逼着自己直视成瑶说出了真相:“我都看到宫里的信了,中宫娘娘说当年她生产时被冷宫里的废妃买通了接生稳婆将阿奴换成了化生哥哥来做世子,可杀你和给化生哥哥下毒完全是中宫娘娘的自作主张,阿奴他什么都没有做!再者我已经用自己的命来向化生哥哥偿你们的债了,化生哥哥也向我承诺过会保阿奴平安,左右我也是个鬼了,你要杀要剐随便怎么折磨!可你不能去伤害阿奴,他没有错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些事!!!”

      “你刚刚说了什么?”

      “我说你不准去害阿奴!”

      “不是,你说宫里有人给化生下毒?”

      得到陈娇娥肯定的点头,眨眼间成瑶便再没了踪影。

      想想临行之前宫人递补上的那副药汤和化生命薄上马上到期的阳寿,亦察觉出不妙的谢昭只恨不得把自己砍了个对半,一身两用,偏偏陈娇娥此时还拽着他的袖子不放。

      “大人答应过奴的!”

      “小仙从不食言。”

      晚一步上至人界,还没入东都,远远地谢昭就瞧见王宫上方那连天匝地的密布阴云,正是中天紫薇大帝布雷施罚的前兆。

      “妖女!”刚进殿内,谢昭便看到陈娇娥记忆里的华服妇人指着为化生哭出行行血泪的成瑶颠倒是非道:“大家都亲眼看见这妖女是如何夺取君上阳寿致其久病不醒,缠绵病榻的了,今日本宫便要替天行道,杀了这妖女,还我钟吾百姓安宁!”

      “我杀了你!”磅的一声,有惊雷劈断宫殿上的横梁,直奔强召上界原身的成瑶而来。

      生死关头,一把玄黑骨扇挡住了这致命一击,

      “崔钰!”

      看清来人,谢昭不免惊喜地叫出了声,可话还没说完,他就被执扇人手骨处的殷殷血水给憋了回去。

      “莫要再多言语,”崔钰的脸色白地如十二月的霜雪,“裴宴的耳朵灵着呢,事后糊弄的时候又是一处难销的麻烦赃,你先去把成瑶和化生挪到个隐蔽地方不要出来。等应付完裴宴,我就去寻你。”

      “好,你亦多加小心。”将崔钰递过来的定位符纳入袖中,在废墟下的余震里,谢昭一拖二地连带着昏迷的成瑶化生二人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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