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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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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谢昭,你是不是给我下药了?”自从昨日吃完谢昭准备的饭菜,青城前往茅厕的脚步就没停过。
“这可真是冤煞死小仙了。要不我给你施个咒?”背身将手中攥着的草纸给门内苦战的青城递去,谢昭说得很是真心。
可还没等青城应答,原本空旷的殿门前突的就似曾相识地涌来了一群黑面罗刹般的侍卫,垫脚细瞧他们围在中间护着的人,果然是走双刀。
“青城,青城……”久应青城不得回,眼看着为首的侍卫仅距自己几步之遥,情急之下,谢昭不得已直接穿门入内与正提着裤子的青城打了个照面。
“你……”被谢昭掩住了口鼻直拖到墙角,青城刚想开口,就见那有过一面之缘的走双刀独身进了门。
只见走双刀先是解了外衣,然后一顿。
“何人在此?”
这一问让施了隐身术的谢昭与青城心中俱是一惊。
有侍卫即刻破门而入,在走双刀的一声彻查宫殿后,不过多时,虞盖便被架了出来。
乍见虞盖,走双刀微眯了下眼,似是想探身看清什么般,谢昭注意到他连右手握着那根玉白拐杖的力气都大了不少。
“尔等何人,因何要刺杀孤?”
“我乃智伯家臣豫让,此次前来是为了取你赵王的项上人头,替我家主公报仇。”
“好一个忠肝义胆的侠士,”闻言后的赵王笑呵了一声,不顾众人反对,他一步一崴地拄着那根玉白拐杖来到了二狗面前。
“十年前,孤出使中山,第一眼见的便是你的这双腿,”俯身于虞盖颊边,赵王以只有与虞盖两人才能听清的嗓音低声道:“那时你刚及冠,又乘了中山国师之名,与我国将士蹴鞠十场九胜,放言:忠君复国。此等少年意气,锐不可当,就连孤彼时都曾艳羡。可如今,”磨蹭了几下手间的玉白拐杖,赵王接着嗤笑道:“不说自断腿骨献于孤做个拄地拐杖成了残破之躯,就连脸都丢了个干净,只能顶着别人的面皮屈身于茅厕,用刺杀这等不入流的肖小所为苟延残喘。虞盖,这样的君你谈何而忠?这样的国你谈何而复?”
“孤不会杀你,”挥退了周边的侍卫,在转身走出殿门的最后一步,赵王对虞盖下达了最后的审判,
“毕竟现在的你同死人无异。”
当虞盖被杖打六十扔出宫外昏迷再醒时,谢昭正守着一枚草灯。
“请来的大夫说你灯灭时醒,”
虽然谢昭卸了伪装换了真身,可虞盖却也只是如古井不波般瞧了他一眼,随后淡淡然道:“二丫姑娘好。”
“虞盖大人安好。”没有丝毫被戳破谎言的拘谨难堪,谢昭眉眼弯弯地冲虞盖问好道:“有故人迟迟未归,故谢某才使了这等小手段。还望大人海涵,不要跟小人计较。”
“故人是谁?”
“长乐乔觉。”近了身,谢昭直着一双眼与虞盖对视道:“爱颜色,性娇纵,却是个天下第一善人,大人有听说过他吗?”
“没有。”垂下眼眸,虞盖此刻的睫翼如蝴蝶振翅般将那些不足为外人所知的情感全部包含进投落在脸颊的阴影中,随后他抬首再次对谢昭重复道:“我从未听说过这样一个人。”
“他醒了,你不去看看?”从虞盖住处往外走了没几步,谢昭一眼便瞧见了正围树绕着圈的青城。
“等会,等会我就去。”许是同近乡情更怯一个道理,当真确定虞盖就在自己眼前时,青城的心里莫名地就空了下来。就像水中月般,他怕当他真伸手去触碰时,那月亮碎了他又该怎么办?
“怕甚!”背上倏地传来了一阵来自谢昭掌心的温暖,“天塌了还有个高的去顶,若是想见你就大踏步地往前走。”
时间仿佛随着谢昭的一句往前走回到了那个官兵屠府的残酷清晨,血流成河的死尸间,是虞盖站了出来,以一人之身保下了全府人的性命。
“旧奴青城拜见大人。”
跨越千年以来的愧疚思念,青城终是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只可惜如斯情深当前,被中的虞盖却是沉默到没有一丝回应。
“不好!”顿感不妙,谢昭一个窜步直冲上前,只见掀开厚重的被褥,虞盖的身体已然被热漆裹了个满身。
“快去拿酒!”
大吼一声惊醒还呆愣在原地的青城,纵使谢昭已使尽全身气力拼命施法救人,可对虞盖依旧还是杯水车薪。直到热酒洒身,温热的涂漆才掉了些,露出大片溃烂的皮肉来。
“救不成了。”请来的大夫摇了摇头,让青城留了大半的眼泪。
“他会活下去的。”不忍青城如此绝望,谢昭忍不住向他说了些此前他猜想出的实情。
“你说虞盖借用了你亏欠过的人的脸皮?”
“打抵是这怎么个意思吧。”讶于为何乔觉总能把事说得如此复杂,谢昭接着道:“若不出意外的话,我亏欠过的那人死在了三个月后的今日。”
“死的会是虞盖吗?”
“我不知道。”看向还在昏迷中的虞盖,谢昭喃喃自语道:“我不知道死的会是谁。”
时间一晃就泛黄了叶,待虞盖伤口褪去厚重的黑痂时已是暮秋了。
在预计事发的前一日,谢昭照例去看望虞盖,却不想在刚推开门的瞬间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刺耳尖叫。
抬头望去,从昏迷之中醒来的虞盖已然便成了乔觉。
“呜呜呜呜……”虽不是自己的身子可向来爱惜美貌的人被糟蹋成这个样子,乔觉只恨不得下一秒便饮恨西北,重新投个胎去。
“你倒也不必如此伤情,顾钧同我说过无论身处镜花水月里的人损伤的有多厉害只要一出阵便会自动完好如初。”
“那你把镜子给我。”片刻过后,照过镜子的乔觉一脸沉重。
“乔觉,”暂时没理乔觉的满腹愁绪,谢昭左思右想许久,还是决定告诉他易容的这张脸会在明日死于赵王剑下的史实。
“所以我会死?”
“你当然不会死在这场镜花水月里……”
“但是虞盖会。”
抚过脸边的红肿痂皮,乔觉悠悠道:“我乔觉一怕丑,二怕痛,可如今竟是都尝了个边。谢昭,你说剑刺来的时候虞盖会有多痛?”
良久之后,谢昭没有再说话。
这夜,因怕乔觉再受刺激,谢昭一直陪在他身边,可不知是不是身处这幻境也做了把人的缘故,到后半夜时谢昭竟困到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迷迷糊糊中他似是听到乔觉在问他说:“阿昭,什么是爱?”
这一觉谢昭睡得前所未有的沉,直到第二日晌午时分,他才被青城的一声怒吼给叫醒。
“虞盖他人呢!”
相较于青城的惊慌失措,谢昭显得很是气定神闲。
“你还是选择了虞盖吗?”匆匆留在一句不知所谓的感慨,青城被谢昭以“要想再见虞盖就一直在桥下泡着”为条件,给扔到了一座石桥下的浑河里。
暮秋的河水湍急刺骨,可在身体本能的自救下,青城却拽到把长发。
桥上的买卖不错,临摊叫了碗馄饨,谢昭双手捧着想递给桥头那个半蜷着身的乞丐。却见那乞丐一边摇手指着自己的嗓子啊啊哑叫了两声,一边垂着头往回推乘馄饨的碗。
“这碗馄饨敬得是我亏欠的那位故人。”拉扯了半晌,谢昭索性放弃挣扎,直接半蹲在对那乞丐面前,“他原名西贺,此世化身历劫时应叫豫让,千百年后因信了我书里的忠义而死。你认识他吗?”
闻言后的乞丐没有动作,顿了得有半晌,他才沉默地指了指桥下河水的方向。
“是我来迟了。”转身将那碗馄饨倒进河里,看着水向东流一去不返,谢昭难得地走心聊起了自己的心里话:“起初我是不懂我的这位故人的。怎么会有人会把话本里的事当真呢?彼时看着那位故人我时常这样想。可到现在一晃千年,当旧事如这桥下流水般昼夜不停地更变,而我却再也没有遇到过第二个像那位故人一样相信我写的话本的人……”
“走吧,阿昭……”没等谢昭说完,那乞丐竟开口发出了乔觉的声音。
远处,踏马而来的黑甲将士几乎要将整座赤桥淹没,一时不察被惊慌的人群拥挤着下了桥,只心神一动间,谢昭便隐了身形回到了独身一人面对着百千军马的乔觉身旁。
“何人于此?”
踏马而来的黑甲士兵抬鞭便将乔觉抽翻到桥中央,可纵使被打地血肉模糊,乔觉却仍是一声不吭。
直到那根熟悉的玉白拐杖出现在血红色的视线里,他才被下马的黑甲士兵薅着头发给强制仰起了头。
“看看你把自己糟蹋的,”像久别重逢的老友,赵王伸出手来细细将乔觉脸上的血污抹掉,
“虞盖,你到底为何这般执着?”
“士……士为知……知已者死。”
“哈哈哈哈哈!!!”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荒唐的笑话,赵王的笑声响彻了整座赤桥,甚至连手里的拐杖都被他给笑得甩脱了出去。
“茅厕刺杀,用漆涂身,吞炭使哑,赤桥暗伏。虞盖,你以为你的这些踪迹都是谁上报给孤的?”
“是公子涟,”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这张脸,赵王企图从中看出再令他开怀的神色。
只可惜,乔觉的反应很是平淡,他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孤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不满如此扫兴的结束,赵王示意在旁的士兵将手里的长刀扔给乔觉,
“这也是你最后一一次杀孤的机会。”
很长一段时间里,乔觉没有起身。正当谢昭犹豫要不要出手时,乔觉匍匐着踉跄着倚着那把长刀站了起来。
“无妨,”屏退周边防范的士兵,赵王甚至朝前向乔觉走了几步。
“杀了他!”自赵王一声令下而起的千百杀意里,乔觉拼尽全身气力将长刀反手冲赵王没了拐杖支撑的右腿投去,而后他一跃而下跳进了桥下那冰冷的河水里。
“爱到底是什么呢?”
无限下沉的坠落里,乔觉不禁开始回想起那些往事。
其实当初他被强掳至赵国时也是怨着虞盖的,可那股怨怼在他亲眼见过虞盖是如何与豫让谋划让自己毁容、哑嗓、身经漆涂之刑、做厕夫、成乞丐,以命换命刺杀赵王时,便不知所谓地转为了一种兔死狗烹的悲戚。
只因如虞盖待公子涟一般,前世他也曾为了一人呕心沥血,机关算尽,最后被活活杖杀于那人堂前。
所以爱到底是什么?
照谢昭的说法,他乔觉平生爱颜色,性娇纵,可当虞盖昏迷时,他却决定代虞盖生生忍受了这漆涂吞碳之痛。
那时他尚且不懂自己为何如此,而如今身处在这冰冷刺骨的河水中,乔觉才突然将自己这么多年未语凝噎的苦苦等待弄了个明白。那是火烧的残阳里,豫让问虞盖为何甘心为公子涟做到如此地步时,虞盖低揽眉目的一句:“士为知己者死。”
青城已经在赤桥下的这条河里呆了有两个时辰了,自从他刚入河摸到把头发又顺着捞上具男尸后,便整个人都不好了。
偏偏此刻岸上的人却悠然自得得很是惬意。
“顾钧,我到底什么时候能上岸?”
“阿昭让你泡着自有他的道理。”抬头看了看赤桥上的是非,眼见乔觉跳桥的进度越发逼近,顾钧整理身下浮尸仪表的动作亦是越发轻柔。
“顾钧,还有多久啊?我实在……啊啊啊啊啊!什么鬼东西!!!砸死小爷了!”
“你所谓的鬼东西,姓虞名盖。”
登时之间,还在喧闹的河面归于平静。
“虞盖!虞盖!!!”
乔觉一睁眼就看见了青城,小小的人,通红的眼眶,全身湿漉漉地连着泪滴在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青城,你救着我了。”抚过青城脸上的泪痕,乔觉轻轻道。
而后任由青城扑进他的怀中,嚎啕大哭。
“顾钧,谢谢你。”那厢,拜别豫让的尸身,谢昭郑重其事地朝顾钧行了个大礼。
“因为太丢脸了所以才设法睡过去的。”
“啊?”
“结果醒来之后你就不见了。”
“啊……是因为乔觉,不,虞盖,哎,总之是他们来赵国,青城和我放心不下就赶过来了。”
“我知道,”冲谢昭微微笑了笑,顾钧温声道:“我看到你给我留的信了。”
“嗯……”后知后觉的谢昭没了话。
“所以,没在躲我?”
“嗯……”
“真好,阿昭,我现在很开心。”
“嗯。”被顾钧抱了个满怀,同样心情的谢昭颔首于对方的肩头表示了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