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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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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小十的心意,母后向来甘之如饴。”
羲和似是在说着和静女相同的话,谢昭有些恍惚地后知后觉到。要知晓往日入这槐安梦都是在他迷蒙昏睡时分,可现在他似乎在完全清醒间都会被拉进来。
“母后!”以青翠碧玉扎着顶头揪的小十从远处大声呼唤羲和道:“母后,我知道您为九个哥哥都被父神派去轮流升日而伤神至夜不能寐。您看,这是我特地去翼望山抓来的禽鸟,听说吃了它的肉就能使人不做噩梦,还可以辟凶邪之气!”
三首被小十捻成了结,齐攥于手中牢笼的禽鸟自从听到吃肉后就开始不住挣扎,却在几个大败的回合下只能徒劳地摇了摇六只被薅秃了羽毛的长尖粗尾而无奈作罢。
看着眼前这幅忍俊不禁的场景,羲和不禁展颜。这一笑风华绝代,谢昭只觉得股股暖意从心头尖上不断升起,可待他从与羲和对视的瞬间看清自己的面容时,那股暖意便如雪山巅上的一瞬暖阳,片刻间便化成了比水更冷的冰扎进他的灵魂深处,令他惶惶不可终日。
羲和眼中的娃娃长得极为灵秀,束起的发髻下是两颗澄澈如湖光山色的深瞳,只是他和紫霄宫的小四实在长得太像了,或者说他就是小四。
“小十又擒了什么好东西来孝敬你母亲?”不远处,一身玄黑的帝俊带着一个熟悉的面容走了过来。
“来,东皇,看看羲和为孤填的你第十个子侄。”
“小四!”随着东皇一个猛冲的箭步,谢昭直觉身体一轻,人就已经在半空了。看着手中因突来横祸而被惨遭断气的禽鸟,他不受控制地伤心大哭了起来。
“小四不哭,小四不哭……”被孩童突如其来的哭声给弄慌了神,东皇连忙手忙脚乱地安慰着,可还没等他安抚的话说完,怀中的孩童就以更大的哭声接着控诉他道:“呜呜呜……我,我不是四哥,我是小十!还有鸟,我给母亲捉的鸟死了!!!呜呜呜呜……”
那句死了似是勾起了东皇的满腹愁绪,他通红着眼眶一言不发地愣在原地。直到许久之后,他才开口喃喃自语道:“那是个不懂变通的痴儿,谁对他好一点,他便恨不得十倍百倍还回去。像盘古那般替他舍命开混沌,他便也用性命留得盘古残身后力竭而亡……”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伤心事了。”轻拍自己弟弟的肩头以示安慰,帝俊将一旁羲和怀中早已被哄好的谢昭接过去逗弄东皇道:“这还是小十第一次见你呢,你这个做叔父的总不会空着手来让人看笑话吧?”
“是叔父失礼了。”闻言后的东皇偏过身去,借着拿东西的幌子擦了下眼角的泪珠故作轻松道:“这是给小四,小十的见面礼。”
银白凌冽的剑身上是六个依次排列的空空洞,“此剑名为六无,愿吾侄无忧,无缺,无畏,无疑,无愁,无虑。”
“谢谢叔父,小十很欢喜。”看着那张似曾相识的笑脸,东皇终究忍不住附身屈膝单跪将小十抱紧在怀中,在断断续续温热的呜咽声中,谢昭分外清晰地听到了那句藏在他心底,百年来未曾释怀的遗憾,他说:“多想看着你长大成人啊……”
隔日南极真君府上送来了小十的生辰批语。
“两仪之数,混沌未开,昭日升天,隆昌至极。”
“下联呢?”接过羲和递来的批语,帝俊不解追问道。
“回禀陛下,”还在叩首的仙侍连忙应道:“我家真君说十殿下的命数乃极贵之相,他参了足足七个日夜仍是算不出来。”
“孤先前那九个小子,他也是这么搪塞过来的。”
将手里的批语随意扔至一旁,帝俊的神色显得有些不悦。
“南极真君现可还在府中?”
“回禀陛下,我家真君自从给十殿下卜完命数后便入三十六界上清天内清修去了。”
“那他可有说过何时归来?”
“似是……”
“算了,把拟好的名字先递上来吧!”
被那仙侍唯唯诺诺的似是而非给惹烦了眼,帝俊伸手一抬,那刻好名字的玉阶便径直飞入了合掌之间。
“陆苍?”玲珑碧玉上是两道鸿乙的大字。
“真君说昨日起占为十殿下卜名之时,他的神识五感久久徘徊至鸿日升于陆悬于苍一卦之间不忍离去,故特为十殿下取其中陆苍二字以示天道嘉佑。”
“是个好名字,只是他母后因真君送来批语中的混沌未开而惊扰,陆有阴浊下沉为地之意,与含有阳清上升为天的苍字相冲,不如改苍字为压,正好压压上清天带来的晦气。”
“陛下真是取得一手好名字,好名字……”
任由额间冷汗浸透了鬓角,那仙侍在心底暗想道:“这妖皇帝俊可真真是狂妄,谁人不知这上清天乃道教三位天尊所居之最高天界。如今帝俊给自己的幼子取名为压,竟是要比过那三位的同时还想胜过天道……”
“谢昭!谢昭!!!”仿佛在烈日的午后吹来了一阵狂风,镜子里的若华枝桠猛地抖下了一地落花。
“我千年未出洞的九尾狐姥姥呀,你是被灌了几盆孟婆汤才睡得这么死?”
“乔觉,我睡了多久?”
“三柱香?”中天大帝小像中的薄唇一开一合不停道:“姬越前脚刚出门,你后脚就没声响了,到现在得三柱香了吧?”
“大约是昨晚没睡好今日又太多事了。”强按下内心的不安,谢昭佯装着淡定仿若与乔觉闲聊般开口道:“我想出去透透气,静女这你先看一会。”
“行吧。”
与此同时,载国都城的某家茶馆中,
裴宴将身边来填茶的小厮挡了三个来回才等到他平生绝不想见的来客。
素净的月白袍衫扫起一池莲香,他有些僵硬地微点了下颔首以示来人落座。
“半月前,本君曾在人界钟吾国境内落雷时发现了些有关青华的蹊跷事。”没再阻拦前来添茶的小厮,随着涓涓细流落于青花瓷杯之中,他亦在腾蒙而上的热气里开门见山地直述了自己的所闻所问。
“尊上可与此事有关?”
“我意不在于此。”
“中天劳烦尊上了。”
“无碍。”应付完裴宴的顾钧起身想要离去,却在几步之后又重新转过身来,
“还有,把你身上的这件袍衫脱了给我。”
“???”
“这难道是肆水出临武西南,绕了千年回本源,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坐在庭宇高楼的檐角上,自觉心虚的谢昭忍不住一遍遍反思自己道。
其实关于陆压这个名字他是早就知道且还关系匪浅的。毕竟秉着知礼先通史的观念,在被崔钰从忘川里捞上来丧失记忆后的前几十年间,谢昭几乎读遍了六界的所有史书。其中数本史册无一不对陆压语焉不详,只有一本不知何人何时攥写于何地总括六界美人榜的野史小传里堪堪记了这位神君的一笔事迹,其书云:“莲池海会,饮醉帘幕,有君倾酒,拟过风流万世休。”
许是沾了这本盛传于四海八荒美人榜小传的光,又或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神君倾酒给了后人无限遐想杜撰的可乘之机,总之现在市面上每本关于陆压的香艳话册都异常畅销,其中以谢昭写的孽海情史记力压群芳,夺得冠首。在这本书中,谢昭一改寻常话册里对上界神君霸道威猛,充满阳刚之气的描绘。他故意反其道而行之,让陆压三步一吐血,五步一咽气,日日辗转于各色男男女女的强取豪夺之下,直至最后以其垂泪自刎于忘川,生生世世不入轮回的苦虐结局强行收尾。
当然谢昭敢这么编排的最重要原因归根到底还要在于史书上说这位陆压神君素爱清净,与外界往来甚少,就连其许久之前的身归混沌还是这几年才广为人所知晓的。故对于这般离群孤寡之人,谢昭素来扫榻以迎,绝不心慈手软,毕竟只有写这位老祖宗的艳情话本他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赚来帮静女的修为。
“唉,”想想自己此前做的无耻往事,谢昭还是不由得叹了口气。有月光透过他施了障眼法的术阵落在过往行人的青发白衣上染了一身俗尘,定眼一瞧去,那人正是顾钧。
世上美人大约分两种,一种在骨,天然姿色久品不厌;一种则在皮,浓墨重彩一眼万年。顾钧平日多着玄衣,骨藏于内,旁人看之往往惊艳于其皮相,惧于其威慑,如今白衣上身,骨皮相得映彰,齐聚光华,恰逢此时此景盈盈皎月相称,一眼之间如过万山。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连带着佛道乱掺胡念了几番,可心里的那点波澜却像沾了雨的名葍般肆意生长,一波狂乱过一波,连花带叶扎根进了谢昭的四肢五体。直到赤水的冷意湿透了鞋袜,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下意识地跟踪了顾钧。
带着不为人言的难为情,谢昭一边厚着脸皮给自己这藏身隐匿的术阵又加固了十层,一边悄悄地拿着余光去扫顾钧看。
有风吹过敛起那白衣的衣角,谢昭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被撩动地跳快了些,连带着眼睛都迷蒙了起来,然后片刻钟后,他发现自己的眼睛似乎真的被什么术法给迷住了。
“这可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察觉出自己的灵力随视线一同越来越微弱,临危之际,谢昭忍不住感叹了下自己这一生仅有一次的动心的代价,可还没等到他这般自怜自艾了两柱香,一股巨大的威压便从天而降,不过须臾片刻就将他身上的桎梏法阵给击了个粉碎,还他以自由。
四周望去,寂静无垠的天地间,只有上空的半轮弦月还亮地青白。
“难不成真是碰到鬼了?”谢昭困惑地又眨了眨眼,还没等他起身迈出一步,远远地,本该汹涌澎湃的赤水竟于突然间停滞了下来,随着自中间起直接一分为二,逐渐开阔的水路,一个男人的面容亦随着其身后不断恢复的流水声而清晰了起来。
深棕色的鬈发直延伸到肩部,一双透蓝的眼眶里是两团似在燃烧着的焰金瞳目。处于好奇作祟,谢昭还想再细看一番那夜色中男人的模样。只可惜金光一闪后,凌冽的剑意便呈杀伐夺命之势直冲他眉间而来,虽然谢昭及时动作想赶紧走为上策,可不知从何时起,两旁的袖沿竟已被流转往复的金色符咒死死地给钉在了原处,万般无奈下,他只好火速隔断了袍袖以求保自身性命。
“哪来的霄小竟敢窥视本君?!”亡命的身后,男人洪亮如钟的怒吼似天罗地网般将正逃跑的谢昭给逼得无路可逃,他本想原路返回与那金瞳男人殊死一搏求个万中之一的生路,却在转弯处径直扑进了一股若华花的冷香中。
“还好吗?”
“还好,”散落的长发,披散的白衣,面前的顾钧美得近乎妖孽,摄人心魄。
“今夜不如到此吧,汝所托之事,本尊自会细细思量。”
“所托?你未免也太瞧得上自己了吧,这点也是和那人所谓的一脉相承?”
没理会金瞳男人的讥讽,顾钧侧身牵过谢昭露于两片残袖外的掌心,引他五指交叉向月落的方向走去。
“这件袍衫似是看着有些眼熟?”
“嗯,你晌午在食馆时盯着穿了这件袍衫的男人顿了很久。”
“我那是在看乔觉!”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如此着急辩解,谢昭后知后觉地没了话由。
“刚才的事是个巧合。”静谧的气氛里,他憋了良久才说出一句经典渣男语录出来。
“我信。”
“我真的不是故意跟踪你的,”侧过身,谢昭急切地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去抓顾钧的衣袖道:“我只是,只是……”
那句“被你的美色鬼迷了心窍才情满自已。”顺着白色外袍的脱落一通掉在了地上。
空气突然安静地可怕,在谢昭烈火焚烧一般的尴尬中,只见顾钧莞尔一笑,还没等谢昭从那笑颜的再次痴迷中缓过神,他那只拉掉外袍的手就也被五指紧扣地握进了顾钧带着若华花香的体温里。
“这个我也信,你知道我总是信你的。”
他就那样看着他,仿佛从很久之前起眼中只有谢昭一人般情深。
有示警天明的鞭声从远方传来,仿若道道抽在了谢昭的心上,还没等谢昭抽回手,顾钧就已经先一步将他暖好的双手物归原主了。分离的瞬间谢昭突然觉得有什么硬物被塞进了左手的掌心,拿起来细看,一只比原身缩了十几倍,只有他拇指大小的腓腓正在做捧腹酣睡状的憨态可掬模样。
“近时且多宽心。”
回宫中的路上,谢昭想一世之间几千万人,一人之心几千万变,他说不准这千万重变化莫测里顾钧真真假假的情意,故只能暂且作有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与已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