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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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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听着不远处赤水拍岸的惊涛骇浪,此时此刻,于约定之日久未等到乔觉和静女的谢昭思绪亦如万千波涛般汹涌澎湃。其实关于静女想要与她转世情郎再续前缘这件事说轻而易举那是唬人的客气话,可要真断言为绝不可能却也有那破釜沉舟后的一线生机。
继千年前舜帝以南巡狩猎为由向天族发动叛变被一剑斩杀于九嶷后,天道便降下了人神永隔的绝地天通作为此等大不韪谋逆之举的戒罚。往后间的数千年里,百万人族因失去上界庇佑而在天灾人祸面前纷纷出逃迁徙至四海八荒之外的九州地界以繁衍生息,直如今还苦守在赤水自称自己为远古人族部落的也只有区区载国境内的三十万百姓了,只可惜载国百姓的这番傲骨自矜在帝王之疑看来实在是尤为可憎。故六界之中,不仅天族掌管的天冥二界对这三十万载国人族敬谢不敏,就连原与其同出一派后归于天族教化的人界居民亦同其势如水火,至于剩下的神妖魔三界,他们自持天赋血脉纯正大多看不上赢弱的人族,可静女偏偏就是那个身处大多数妖之中的例外,她不仅看上了人族,还与现任载国君上,姬越起誓为夫妻,私定了终身。
好在静女是万年前妖巫大战后妖族天庭留下的几个为数不多的后人之一,天生神胎自带运道垂怜。通俗点说就是整片四海八荒的喜鹊都站在她府上的屋顶给她喂刚从黄大狼嘴里抢下来的鸡的好运气。
“也不知乔觉和静女情况如何?怎的到现在都还不见一丝踪影?”
将还在昏睡中的腓腓挡入怀中,重重忧虑下,谢昭不由得念出了声。
“尊上,”攥着点前夕攒下来的亲昵,他斗胆上前进了一步想跟身边的顾钧搭话,可还未有所动作就被顾钧一个拍胸直接推进了树外瓢泼的大雨里。
“你!”话音未落,几声如雷的怒吼便径直从头顶传出,炽热流火与喧嚣闪电相应点燃了昏暗的夜色,电闪火光下,谢昭视线所及之处是藏匿在繁茂树荫之中的六只形态各异的硕大可怪鸟头。
“顾钧!”他下意识地想唤顾钧远离那危险之地,却见顾钧一个抚掌便将那足有十人环抱宽的树干给拦腰折断了。
“呜呜呜呜……好疼!”
“你竟敢打老子!”
“是谁?!”
“救命啊!有人杀树啦!!!”
“大家先冷静!”
“你们说的都对!”
“聒噪。”
随着顾钧不耐的低声呵斥,一时之间万籁俱寂,六只鸟头瑟瑟发抖地扭成了一团缩在自身半折的躯干之上,乍眼看过竟颇有些楚楚可怜之感。
“腓腓!”
略有些滑稽的默剧中,被先前顾钧折树响动给惊醒的腓腓不配合地从谢昭的怀里跳出,虽然谢昭及时施咒将其又重新抱回了怀中。但他的一双手脚向来是各忙各的,于是在半个后仰的虚晃滑行后,他被迫与头顶正上方的六只泪眼汪汪的鸟头相顾无言。
“尊上手下留树!”
迎着顾钧的一剑霜寒,九条如蟒般的粗长须尾亦从天而降直奔那六头鸟树而去,两厢碰撞,地动山摇,万物塌陷的惶恐中,顾钧再一次准确地接到了谢昭,将其拥入怀中。
“哇哇哇哇……好帅!”
“陆吾,揍他!!!”
“你怎么才来?!”
“呜呜呜呜……我要疼死了……”
“快带我们走!”
“他们说的都对。”
另一旁,被六头鸟树唤作陆吾的男人已敛了真身,化作了寻常模样。他似是意识不到自己还在断骨流血处的伤痛般冲着顾钧的方向便单膝跪地恳求道:“不知尊上前来此地,若鸟树有所冒犯还望尊上看在小神的面子上得以饶恕它们。”
“还好?”
没理会陆吾穿耳便过的的殷切道歉,顾钧垂头只顾着询问谢昭的境况。
“小仙没事,腓腓也很好。”
“唉……”随着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谢昭被顾钧紧紧地横抱在了怀中。
“尊上,”再度开口,陆吾依旧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只是在顾钧将谢昭抱在怀中时适时地垂下了头。
“三日前,勾陈帝君上界奏请说有凡人于少室山内私自猎妖,天帝本欲派请青华帝君前来赤水调查,可不曾想却被中天帝君先一步下界追查此事。小神也是在追踪中天帝君的途中不慎遗失鸟树,让它们冒犯了尊上和这位大人的。”
“知道了。”悬一把竹伞于明月之下,顾钧自顾自地抬高了谢昭的右脚,直至被扭伤的经脉在热流之下重新活络了起来,他才止了动作,示意陆吾带鸟树离去。
“阿昭,不要再骗我。”四下无人的寂静里,顾钧的眼中似含了潇湘竹伞下的斑驳月光般破碎地令谢昭不忍再拒绝,随着万般复杂的情感齐卷上心头,他第一次心甘情愿地顺从在如赤水的浪潮般涌来的槐安梦中。
“孽障,怎的抄了三百遍的经书还是背地如此磕碰!”几声凌冽的破响声后,白髯老人再度举起了手中玄铁制的三尺戒鞭。
“伸手!”
嫩白的掌心间是数道洇出血痕的红印,同许多次的责罚时一般,小四忍着泪垂头认错道:“老祖,小四知错了……”
“唉……朽木不可雕也,孺子不可教也,罢了罢了……”
望着怅然感慨后拂袖离去的老祖背影,须弥座上,羞愧到涨红了脸的幼童硬挨着十指钻心之痛,强迫着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复写着经书。直到眼中的泪水氤氲漫过泛起大盛的天光,
“苍天在上,”婆娑世界的尽头是仅剩一息弥留之际的盘古,“吾素来不曾信过这世间大道,可若假使其真有眷顾,还望多垂怜我那尚在懵懂的小师弟。盘古愿以此身作雨泽,雷霆,日月,星辰,江河,地理,千生万世,不死亦不休!”
“遥想十万年前本君刚出世时,天地诹变,万物化生,混沌明,永夜灭,此等状景奇观震煞众生,当世生灵皆寄本君以开万创之业,立千秋霸图之重任。”
半轮残日之下,背对着谢昭的青衣男人于血泊之中语带寂寥道:“只可惜待年岁渐长实属凡品,很多事,很多人终是辜负了……”
随着那个模糊人影的一声叹息,谢昭亦睁开了眼,直到赤水运裛至昧旦,他才在瞳朦的云岫中合上眼,侧肩于顾钧身旁枕得半日好眠。
次日天还未大亮,透过榕树垂下枝叶的缝隙,远远地,谢昭就瞧见一身嫩粉的乔觉带着一个脸生的灰袍书生打东边而来。乔觉尚来爱惜的脸上多了几分青紫,身后跟着的书生离他隔了足有几尺远,头上扎得不紧的半髻就着脸上的病痨丧气一落一起的,大有下一秒就撒手人寰的气势。
“不会吧。”看着那越来越近的两人,不知为何,一股不详的预感席上谢昭的心头,还没待他来得及确认心中的猜想,下一秒,乔觉足可媲美杀猪般的尖嗓便响彻了赤水两岸。
“天杀的谢昭,你让我去办事时可没说过你家这小姑娘是个逮人就打的棒槌啊!看看我这如花似玉天上地下举世无双的……”
话还没说完,风吹树枝,顾钧俊美的脸庞就漏了出来。
“呀!”乔觉如同踩了雷电的猴子,一个火眼金睛的猛盯后迅速七十二变脸做出一副良家妇男的娴静模样扭捏道:“是这打哪来的仙君啊?怎么瞧着如此俊美,看得奴家心口都晃悠地疼了呢。”
甜腻的尾音顺着谢昭胳膊刚起的鸡皮疙瘩连带着将怀里昏睡的腓腓都给咯地炸起了毛。
显然顾钧的定力比得他们一人一兽好的多,只见他先是饶有兴味地看了一眼谢昭,随即浅浅一笑,又引得乔觉阵阵惊涛骇浪般地振臂山呼。
虽然平日里早就习惯乔觉这般花痴貌美男子的癔症,可不知为何当这个模糊的对象变成顾钧时,谢昭却臊成了个大红脸。顶着顾钧戏谑般无声胜有声的揶揄,谢昭硬劈着嗓子干咳了两声企图转移话题,
“乔觉,静女呢?”
“啊?”显然乔觉还沉浸在他不可言说的绮梦里。
“我说静女在哪呢?不是约好让你带她来这和我碰面的吗?现在她人呢?”
“我在这呢……”
从刚才起便在旁边没有过言语的痨病书生举起了豆芽菜般瘦弱的胳膊无力地晃了晃,
“连阿昭你都认不出来,看来我这幅模样果真跟死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静女强撑着说完话,待到尾音落处已是一副生无可恋随时驾鹤西去羽化登仙的模样。
“乔觉!”
“咳咳咳,说来话长,说来话长嘛,”面对谢昭十分核善的眼神,自觉心虚的乔觉连忙为自己作起来解释。
“那你就长话短说。”
“嗯……你也知道虽然月下负责人间的姻缘,可归根到底这凡人命簿还是要由上界的中天帝君过目拍板的。我好说歹说了半天月下也不愿冒着得罪中天的风险牵上这一根红线,再加上一具合适的肉体凡胎实在难得,我又是个专门管男男情爱的,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让静女进了一个男人的身子里?”
“你知不知道她恐男有多严重!”
“这不是才刚知道的吗?”捂着半边受伤的脸,乔觉做痛极娇弱的模样道:“你又没跟我说她有这个毛病,再说她之前在忘川里粘你粘地那么紧,天天像个摆件似的挂在你身上,谁能想到她还恐男啊!要是早知道她有这毛病,就算白送我八百年的修为,我也不愿冒着毁容的风险去近她一尺啊!你看看我的脸都被她打得都发紫出淤血了!”
嫩白的皮肤显得斑斑血迹分外明显,与乔觉相识五百余年,谢昭是知道乔觉是有多宝贝自己那张脸的,平时地府里的鬼差碰他一根手指都要喊打喊杀的人此时却将静女完好无损连个磕碰都没有的带过来了,一想到此处,原本想要苛责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静女,”他招招手想示意一旁的静女靠的近一点,却见静女后退了几步反而离他又远了些。
“你怀里那个是公的吧?”脸还肿着的乔觉在旁幽幽道。
“唉,”认命地腓腓送至顾钧的怀中,果然下一刻静女就直接缩进了他的怀里。
“我在呢。”轻轻拍了怕静女的背脊,不知为何,对于静女谢昭总有比旁人多十倍的耐心。
“阿昭,这幅身子好脏,我怕。”抖成了筛子的静女好似迷路的动物终于找到了归途般在谢昭的怀里小声啜泣道,随着她的点点哭诉,远边的天色也越来越暗。
“靠,”注意到天色变化的乔觉暗骂了一声,转头向静女大声道:
“不许哭!”
“嗝!”被乔觉突然的吼声吓到,静女忍不住打了个嗝,好似意识到旁边还有不认识的顾钧,夹杂着在不认识男人面前失礼的难为情,顷刻之间,静女的眼泪就以决堤之势落在了谢昭胸口,与之而来的还有众人头顶上方流水般的瓢泼大雨。
“靠靠靠!”不巧被淋了个满头的乔觉一边整理湿漉软趴的束发,一边对谢昭抱怨道:“这下你知晓昨日我没及时赶来赴约的缘故了吧,这丫头就是个漏眼的棒槌壶,一碰就打,打完就哭,一哭就下雨,自打我遇上她起,这已经是被淋的第三十七场雨了!”
“对不起。”虽然静女诚恳地道了歉,可头上的雨却下得越发大了,看着乔觉难得被噎了个气急败坏的无语,谢昭忍不住低头无声的偷笑了下。
“这雨还是停了的好。”其乐融融中,在旁沉默了许久的顾钧突然开口如此说道。
话音刚落,原本还阴沉着大雨的天空瞬间万里无云,乔觉不出所料地又是一顿花痴,就连静女都顶着两只哭地红通的眼睛盯着顾钧看了许久。
“你要找的那个人是他吧。”
“姬越!”顺着顾钧指向的方向,谢昭亦看见了在赤水中费力挣扎着的男人。
“傻愣着做什么?快去救啊!”
乔觉果断地把静女从谢昭怀里拉了出来朝赤水方向推去,一边推还一边道:“这等天赐的良机万不可错过,等把他救上来后别说那些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屁话,直接把他办了,生米做成熟饭最好!”
“可我,我……”
“你什么你!”
静女还想再挣扎两句,却抵不过乔觉吃了炮弹般的语速。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快去!”
“这样真的可行吗?”看着静女跑一休二的踉跄步伐,旁观的谢昭有些忧心。
“怎么不行?男男之事嘛,就这那样。”抚了下鬓边湿发,乔觉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高深莫测地不明所以道。
“可是静女的这幅身子的原主会泗水吗?。”
眼见刚跳了河的静女身子如落石般直直于赤水内下坠,谢昭终于忍不住问起了自己从刚才起便担忧的疑惑。
“造孽呀!”亦意识到静女不会游泳的乔觉忍不住捶胸哀嚎道:“谢昭,你是不是看我不顺眼,故意派她来整我的?”
“再等等。”伸手按下谢昭想要救人的施决,顾钧在旁道:“会有人去救她的。”
果然不过片刻,先前还在赤水里沉浮的姬越就一个猛子冲静女游了过去。
“呀!”看到上岸后那两人之间长长的渡气,乔觉忍不住笑眯了眼,
“看来本仙的红绳效果也不比月下的差嘛。”带着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不招人厌的得意,乔觉得意地冲谢昭仰头炫耀道:“某人还不信!”
“是小仙有眼不识泰山了!”眼见姬越把昏迷的静女给抱走了,终于放下心的谢昭亦愿配合着乔觉的胡闹,附身给他行了个礼,半真半假地道歉道。
“算啦,算啦,本仙慈悲心肠就暂且饶过你这一回了。”佯装大度地宽恕完谢昭,乔觉话锋一转直盯着顾钧便道:“看静女这一时半会也出不了什么差子,不如去喝一杯?”
“不了,他,”
“好。”
看出了乔觉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谢昭本能地想替顾钧拒绝,却没想到顾钧自己竟然同意了。
坐在载国都城的食馆中,乔觉如往常一般夸夸其谈着他的所见所闻,坐他对面的顾钧依旧不爱说话,只是偶尔给好不容易吃空了饭碗的谢昭又继续布满菜,三人之中,谢昭一面要忙着附和乔觉,一面还要去吃顾钧给他夹的菜,直到顾钧和乔觉去结账的空隙,他才捂着撑到直不起来腰的肚子从这身心俱疲的困局中暂时抽出了身。
“想什么呢?”
“啊?”冷不丁地被顾钧抚了头,过于靠近的俊美容颜让谢昭一时晃了眼。
“乔觉呢?”看着顾钧背后的空空如也,谢昭下意识地便歪头去瞧,却见不远处乔觉正对着一个白衣男人笑得一脸灿烂。
“那我们还是别打扰他了吧。”讪讪将头缩回原处,谢昭的表情有些尴尬。
“想下去逛逛吗?”
“不了吧,静女那边还不知道情况如何呢。”
“还是去逛一下吧,”径直掺起谢昭的右臂连带着半边的衣服都往上被抬高了几分。
“去消消食吧,这都显怀了。”眼神落在谢昭明显突出的小腹上的瞬间,顾钧意有所指地低笑出了声。
???
他一个大男人显得哪门子的怀?
难不成他是在调戏我?
怀揣着微妙的心情,谢昭抬头看向顾钧,却见对方脸色如往日一样板正得不动如山。
“绝对是我想多了。”
走在遛弯消食的路上,谢昭如此说服自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