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尔诺贝利》端端端午

5、殷端午

　　殷端午的墓在闹中取静的一处微妙地段，紧挨着的就是虹口区著名的西宝兴路火葬场，一个称之为“静园”的地方。梁队提着一瓶威士忌和一瓶优酪乳，录入指纹，玻璃门向两边徐徐展开。

　　满目所及，都是高高大大的黑色大理石墓碑和镶着金边的碑文，肃穆冷清。梁队一边往里走一边用余光扫视着，是了，那在墓地深处的角落里，有一方洁白如玉的墓碑，墓碑的正面有一块电子显示屏，循环播放着主人生前的影像。

　　这显然是一处最近被精心打理过的地方，周围极小的缝隙里挤满了红玫瑰与白玫瑰，电子长明灯闪着明明灭灭的光，随手轻抚一下玲珑剔透的镇墓兽，竟纤尘不染。

　　碑前的一方空处摆满了各色贡品：花花绿绿糖纸包裹着的巧克力、几个长毛绒玩偶、颜色艳丽的热带水果，几本书，甚至还有一个PSP……

　　“殷小姐，我来看你了。”梁队对着墓碑上盈盈笑着的姑娘三鞠躬，“一晃二十多年了，没想到你还是这么年轻，你不讲武德啊，殷端午小姐。”

　　他从包里掏出来两个玻璃杯子放在墓前，“殷小姐，我翻完了你所有的存档，知道你最喜欢威士忌兑优酪乳，来，给你倒上”，梁队俯身倒酒，金黄色的液体从瓶口流出，同样流出的，还有梁队眼角湿湿的皱纹。

　　”来，咋俩喝一杯“，梁队端起其中一个杯子，碰了下另一个，发出了清脆的”叮咚“声。

　　”殷小姐，这一别，没想到你先我去了。““哎，你别说，这种很妖的兑酒办法还真不赖，好喝。”

　　显示屏上的殷端午梳着双马尾，穿着酒红色的制服裙，对着梁队微微笑着。

　　”郭三五死了，被人杀死的，死得很惨。“

　　画面以每三秒一桢的速度切换着，殷端午换了身白色连衣裙，穿着小白鞋，坐在秋千上荡着，裙角随风飘起好看的角度。

　　“我想你已经知道了，凶手应该来过了。”

　　殷端午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抱着儿子看着梁队，就像每一个普通的母亲一样，好像背后的人生如此平凡又温暖。

　　“千千现在已经是大姑娘了吧，连尘儿，哦，你帮他换了名字，但尘儿还是尘儿，当时我去机场送你们的时候，才比热水瓶大一点，现在都已经是二十四五的年纪了，要是你能亲眼看看多好，多漂亮的一双儿女啊”，梁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殷端午还是用她那招牌笑容笑着，靠在柱子上笑着的端午，躺在草坪上笑着的端午，坐在办公桌前笑着的端午，不发一语。

　　“殷小姐，冒昧打扰了，我有不得不确认的事，等案子结了，我老梁再来给你赔罪。”梁队抬起手腕按了呼叫器，进来了几个刑侦人员，把贡品一一带走，并提取了现场所有的脚印和指纹。

　　画面切到一张端端正正的黑白遗照，应该是生前不久的职业照吧，即便到了将近50的年纪，照片中的殷端午还是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她抿着嘴微微笑着。

　　梁队想起来那个时候去连环杀人魔手中救下殷端午的时刻，哪怕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她也是笑着对身边的医生和警察说谢谢，哪怕后来开庭前去医院探望她，头上缠满了绷带，她也是笑着说“梁队谢谢你啊”，最后一面，在机场，也是笑着和所有人说再见。

　　这个看似开朗的姑娘也有自己的坚持，她即使最后作为关键证人，也没有选择亲自出庭指认，理由是她不想再看到郭三五一眼，她坚持和郭三五断得干干净净，绝不以任何形式重联。无论对方如何污蔑诋毁，甚至在分手半年后试图网暴，甚至在法庭上公开质疑儿子不是亲生的，甚至言之凿凿端午是撒谎，红口白牙里蹦出来的那些一眼就能被识破的拙劣诡辩，掀起了很大一阵舆论浪潮，“网红PM”一定未曾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成为真正的网黑。

　　郭三五，也就是现在的郭子威，当时那些让旁人都看了忍不住大骂渣男的行为，殷端午都没有正面回应一句，甩出证据，转身离开。当时多少人劝她至少要试着沟通一下吧，至少把抚养费给要回来，可是她还是笑笑，与其说是不在乎，梁队感觉到的反而是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漠和不屑，是“郭三五，我们结束了，从此我与你毫无关联，你无论如何气急败坏、恼羞成怒、上蹿下跳，与我无关。你生也好，死也好，好也罢，坏也罢，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梁队查了一下，殷端午也不是没有恨，有恨意是正常的，这种灭顶之灾无论发生在任何一个普通人身上，都是值得拼命去撕一撕的，反倒是殷端午的豁达显得不正常。难怪她写了小说，每年一部，每一年的除夕开始在晋江网站上发布第一章，短则一个月结束，长则三个月，从2021年起，一直到2035年，留在世上有整整15部小说。

　　而且让梁队哭笑不得的是，每一部小说的男主角都是“郭三五”，女主角都是“殷端午”，在殷端午的小说世界里，郭三五死了15次，每一部死一次，每一次死都有不同的死法，而且每一个死法都特别妖。不仅郭三五本人作为素材出场了十五次，就连郭三五的十几个前任以及前妻也能时不时从端午的小说里找到影子。大概是念念不忘终有回响，端午的小说在她自杀后大卖，更绝的是，现实中的郭三五，在改名隐身十多年后，在除夕夜被人挖出来残忍分尸。

　　所以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必然要为此承担后果。成年人的世界，哪有什么两全其美。郭三五错就错在他既想要保住自己在互联网圈层的名誉，又想要在粉丝面前保住自己“少年有趣单纯”的人设，既想要给自己立牌坊，又要保住一众暧昧对象，既想要多线程玩女人，又不想对任何女人负责任，出了事就赶紧往别人身上推，自己假装无辜溺水小狗，到处撒娇卖萌拉着阿姨妈妈粉的衣角反复哭诉：“都是殷端午那个戏精的错！粉丝怎么会不爱我呢，他们都爱我的呀，肯定这些黑粉背后都是殷端午分裂的，大家上，帮我打她！”

　　结果女粉们好像没上，反而往后退了退，郭三五亲妈也没上，毕竟年纪大了，阿姨粉也没上，毕竟不是傻子，只有一个爱而不得的同性恋人斌斌上了，斌斌一不小心动作搞大变了形，杀了太多人，把自己也作死了，还连累了郭三五进去坐了七年牢。

　　梁队叹口气，郭子威啊郭子威，当年你和端午这个冤家结束就结束了多好，你若不去玩弄人心，本已经赢了，偏偏要去无中生有网暴人家，好了，你真以为端午是省油的灯吗？你低估了她，你也低估了人心，你以为人心是可以在你掌中随意玩弄的东西吗？你这是在玩火自焚！

　　梁队思绪万千，“滴滴滴”手机传来新的消息，小李发过来几行信息：

　　“老梁，殷端午生前签署过自愿遗体捐献协议书，她的尸体应该没有在墓地里，自杀结案后被送往第二军医大的解剖室，我刚才就在二军大核实，你知道我发现了啥？殷端午的尸体在三天前被盗。”

　　老梁背后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连忙叫住了要离开的刑侦专家。

　　“等一等，你们帮我一下，把这座坟墓给我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