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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阵花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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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军官好奇怪。
见谁都问你见过那个身上喷都柏林香水的女孩了吗？
他总是向不同的路人问同一个问题，人们见到他也总是不厌其烦的去回答他的问题，尽管这个问题人们并不知道答案。
那天早上天空纷纷扬扬的飘起了雪花，而在黎明前，他们刚刚结束了一场激烈的战斗，战士们都还没从惨痛中缓过来，军官的胳膊被炸伤了，红色的鲜血浸透了他的纯白衬衫，士兵的额头和脸上全是伤，队伍里唯一的军医在昨夜抢救伤员的时候胸部被子弹穿堂，当场牺牲了，军官脱下自己的军服盖在她的身上，并亲吻了她的脸颊。
她才22岁，生命灿烂又热烈。
这是牺牲的第三个人了。
“你还能动吗？看着我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不要睡过去，我会带你回家的，回到你的故乡，回到那开满扶桑花的故乡”……
大雪覆盖了他英俊的脸庞，温热的身体渐渐失去了温度，血液不流淌了，他的眼睛充满了泪水，血红血红的，狰狞的痛苦似乎要冲破一切，他的牙齿紧紧的咬在一起，身体偶尔哆嗦一下，惨白的嘴唇干裂，上面布满了混着血液的泥土碎渣，他的睫毛漂亮极了，雪花落在上面，像一把扇子一样，毛绒绒的，黑色的头发戴了一顶黎明的寒冬送来的新年礼物。
新年和圣诞一同来临了。
这是生命的赏赐，是生命对于寒冬特殊的祭献。
今年的新年和圣诞竟然在同一天，冥冥之中，一切都仿佛注定好的。
“乔，你醒醒啊，你说战争结束后你还要带我去你美丽的故乡，看看你的国家，乔，我们在我们的上帝和上天前面发过誓的……”
“军官，我，我，好像要食言了，对不起，我的身体好冷，是下雪了吗？”
“军官，今天是你们的圣诞，也是，也是我们的新年，你看，下雪了，好美的雪啊。”
“我能感觉到雪花落到我的脸上，我的嘴里，我的薄脖子里，有一点点的冰冷。”
“我不知道故乡的初雪落了没有。”
“乔，你坚持一下，我们在日落前会有新的军医来支援我们，你要坚持一下，我有很多故事都还没来得及讲给你听，还有很多很多……”
军官啜泣着，那张冷峻的面容在这寒冬变的孤寂，他趴在乔的身上，用双手抚摸着他的脸，黎明前的残破包围着他们，连绵起伏的山丘上，大雪已经模糊了远处，偶尔升起的烟雾和远处两米高的红色战旗，静默的叉在低矮的半山里。
这是他们损失最惨重的一次。
因为迷失了作战方向，他和士兵被敌人足足包围了四天三夜。
鬼知道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
军官闭着眼睛，呼出白色的雾气，此刻是多么难得的平和与宁静，他仿佛能听见大地的呼吸，草木的悸动，风略过荒野的胸膛，万物永恒生长。
他努力让自己变的平静，只有变的平静他才能想清楚接下来要走的路。
敌方的人数是他们的十倍，自从队伍迷失方向之后，他们断了所有的供给，食物，棉衣，医疗，装备……
这对于一个正在战争中的队伍是多么的致命和绝望。
军官白色的衬衫上，一块一块凝结的血迹像寒冬盛开的玫瑰，刺目，孤冷。
它独自开在残章里，独自孤芳自赏。
黎明前的旧事只是一场过往，旧的一年已经过去了。
大雪有了风的参与更加飘摇。
远远望去，那白茫茫的大雪中，一个男人跪在那里，怀里抱着危亡之际的士兵，他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掉落下来，落在士兵的身上，和着雪一起凝结。
“乔，你看看我吧，我给你唱一首歌曲吧。”
“乔，我给你唱一首我们国家的歌曲吧，这是我母亲教给我的。”
遥远的山上春风十里
美丽的故土山河万寸
那些没有名字的墓碑
夜里与亡魂诉说新的愿望
年少的战士啊，你承载了故国多少希望与和平。
年少的战士啊，你承载了故国多少希望与和平。
年少的战士啊……
一阵刺骨的风吹过，军官怀里的那团体温终于变的冰冷。
又一个士兵没有熬过黎明的最后曙光，他像睡着了一样，洁白的雪花覆盖住了他的整张脸，他的左手紧紧握着军官的右手。
生命的凋零在寒冬里爵迹。
…………
军官的双手沾满了泥血，他选了一块平坦的地方，想作为一个坟墓。
他用手一捧一捧的将地下的土捧出来，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比得上现在这件事情，如此重要的事情，大雪越来越厚，他一点都不在乎，单薄的衬衫和皮靴与这寒冬格格不入，好像被吞噬，被埋没，被葬送在这里，被冬与寒的季节遗忘。
一个钟头过去了。
坟墓刨好了，长方形的，标准极了，四周仿佛都是用尺子测量过，但里面早已经铺满了一层厚厚的雪，纯白，洁净，像云朵做的棉被。
军官看着自己亲手刨的坟墓，脸上的神情更加忧伤了。
过不了一会儿，他要将自己亲似兄弟一样一起并肩作战的士兵埋掉。
可是这是一个坟墓啊，是生命最后的归尘，现在这么冷，我就这样把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丢弃在这里吗？丢弃在这荒无人烟的大雪中吗？
我不忍心，我怎么能忍心呢……
风吹过冬季的萧瑟。
军官抱着冰冷的尸体，双脚踩过的路留下一行深深的脚印，风雪迎面扑来，高大的身影只是为了一个悲痛沉重的葬礼，一个没有任何荣誉的葬礼。
军官最后抚摸了一下那张熟悉的脸，双手将边上的土又像他刨开的时候一样，一捧一捧的盖在乔的身上，他先是盖住他的眼睛，然后他的嘴巴，然后他的脖子。
每一次都是一次永生之绝。
生命终结的方式残忍又直白，荣耀只是一捧土。
他的全部身子都被盖住。
一个新的坟墓堆起来，灵魂安静的躺在里面，军官的嗓子沙哑，他想最后说一句话，就一句话，他试着张开嘴，想让声音从喉腔发出来，可是舌头一点都不听使唤，牙齿也没了知觉。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看着漫天飘舞的雪花，陷入沉默。
点点滴滴的往事如海浪般奔涌而来，乔的笑容，天真，纯情，他讲起他的故乡的时候那温暖的模样，讲起他童年生活时那纯情的眼神，他说在中国，他最喜欢下雨天了，他会光着脚踩在青石板上，雨滴落在上面，简直开心极了。
军官想起来第一次见他时的情景。
那天前方刚刚败了一场仗，敌人的火力实在太猛，子弹密密麻麻，当时他正在检查弹药，远处，一个女孩后面跟着一个标志的东方面孔的男人，他们绕过尸体和满地的狼藉，朝着帐篷这边走来。
军官永远清晰的记得那天。
大片大片的晚霞印在天边，士兵们都在树下做修整。
当他们走进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两个人身上，女孩长长的头发束在后面，美丽如星空一样的双眸，她穿着一件款试破旧的衬衫，很明显，那是部队里的男士衬衫，鞋子也是男士士兵的，瘦弱纤长的身体散发着一股奇妙又特别的味道的味道，那味道像她本人一样，甘甜，芬芳，晚霞照在她身上，她静静地站在那里。
“你好军官，这是是上面安排来的新同事，他叫乔。”
军官的副手礼貌的说到。
说罢，他拿出一个信封，双手递给军官。
军官接过信封，拆开，然后打开信纸，认真的看着信上的内容。
“你们是中国人？”
“是的，军官。”
“看得出来。”
“你会说中文？”
“会的不多。”
“这么年轻，多好的年纪。”
“二十了，不小了。”
“这是你们的推荐信吗？”
“是的军官。”
“乔秋禾，中国南京人，年20，父母双亡，中国共青团团员。”
“富春江，中国苏州人，年19，父母双亡，学生。”
军官将信纸折起来放进信封，缓缓抬起头，脸上并不是很高兴，这种不高兴并不是厌恶眼前这两位新来的士兵，而是打心底里痛恨这场战争，他从口袋摸出一支烟，用打火机点燃，猛的吸了一口，朝着晚霞的方向吐了一个烟圈，眼神迷离又陶醉，这几分钟他的脸上已经好几个情绪了。
军官没有给新来的两位士兵给出任何的指示或者命令，只是一口接着一口的吸着烟，然后用右脚踩碎掉落的烟灰。
“是什么味道？”
“好像是花香，又说不出名字，你们闻见了吗？”
军官转过头问富春江和乔秋禾，一脸的慈祥。
“好像是，好像是茉莉花香的味道。”
乔秋禾慢吞吞的回答道。
“是都柏林的味道。”
“是香水。”
军官望着富春江那明净如水的眸子，这才清晰的看清她的脸，他似乎有些不礼貌，很认真的盯着那张脸。
该怎么形容呢，心跳的律动仿佛大海的波澜，军官完全没想到因为自己过于认真而带来的后果。
军官踩灭烟头，走过来，他用手接过富春江肩膀上的包裹，他有些小心翼翼，好像在保护一件很珍贵的玉器一样。
很快的，他的脑海里有了对富春江独特的描述。
眉如弯月，眼如星空，皮肤干净清爽，鼻子可爱极了，整个五官秀美立体，微微下垂的嘴角给她的脸上增添了一种非常脆弱的美感。
那种破碎的美感在她的脸上仿佛一道墙，你想翻越，想凑近，想把晚霞的颜色涂抹在她的额头，来年风一吹，草绿山青。
军官仿佛在做一个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