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江千苏

1、第一章

　　接到高中同学聚会的通知时，夏栀子正被四岁的儿子缠着翻看她和丈夫的婚纱照，周边散落着一地不记得谁寄来的明信片。

　　前不久才加进去的群里消息叮咚响个不停，分分钟九十九加，她本欲装作没看见，可这时却开始艾特起她来，就连当年几个关系还不错的同学都纷纷私敲她。

　　【小栀子！你这回必须要来啊，我们都好多年没见了，你不会还扎着那个乖乖的小马尾吧？】

　　【就是就是，小栀子你转学后就没你的消息了，宋老师都念叨你好多次了。】

　　【前不久还听说你回来澜市了，这回必须要出来见见哦！】

　　.......

　　最后，连当年的班主任宋老师都出来邀请了，夏栀子只好应下。

　　聚会的那天，风和日煦。

　　出门前，丈夫细心地蹲下身帮她把松开的鞋带重新系好，然后搂着儿子冲她笑弯了嘴角：“老婆早点回家。”

　　说完又低下头捏了捏儿子奶呼呼的肉脸，“忘了要说什么啦？”

　　儿子很像丈夫，除了眼睛像是和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苦恼地皱着眉头想了想，黑溜溜的眼眸笑弯成月牙：“老婆！早点回家！”

　　夏栀子忍俊不禁。

　　丈夫也笑，抬手轻轻捂住哈哈不停的儿子的小嘴，“不准乱叫，那是我老婆。”

　　夏栀子顿了下。

　　……

　　路上堵车，夏栀子成了最后一个到的人，自然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自高三上学期转学离开澜市后，夏栀子和这群同学们再也没见过。众人纷纷关心她的近况，又看了看她儿子的照片，嗔笑着埋怨她结婚怎么也不告诉大家。

　　大家已经没了少年时的清涩，打着领带，穿着高跟鞋，围坐欢笑畅聊时却好像又一次回到了那段她不敢再回忆触碰的旧时光里。

　　宋老师也来了，望着她笑眯眯地感慨：“小栀子也长大了，一眨眼的功夫连孩子都有了。那双眼睛可和你一模一样，但瞧着是个活泼的。”

　　夏栀子抿唇一笑。

　　“说起来，当年班上也就你和惊鹤能多说几句话了。”宋老师的脸上已经出现了皱纹，笑起来眼底闪着泪花，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可怜了那孩子，怎么年纪轻轻想不开。”

　　夏栀子眼眸里的笑意彻底顿住了，愣愣地听着同学们七嘴八舌地安慰宋老师，浑身发凉，嗓子也变得艰涩：“什么叫...想不开了？”

　　夏栀子和陆惊鹤在高二三班就像一条翻腾不息的河流里，最稳固的桥柱。

　　安静，又不可忽视的存在。

　　刚从B级班考进A级班的夏栀子抱着书包有些慌张和不安地站在三班教室门口，教室里的同学也好奇地看着她——老师不在，她不知道要坐在哪里。被这么多人打量着，有点尴尬。

　　陆惊鹤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她身后的，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指向窗边的一个空位，声音很好听：“老师刚才跟我说，你的位置在那。”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坐下后夏栀子才知道，他就是自己的同桌。

　　她性子安静，不太会和陌生人交流，收拾好座位后也只一个人翻着课本等老师来上课。

　　身边的少年眉眼清润，神色总是淡淡的。后来上了一段时间课后，她才从老师同学们见怪不怪的表现中知道，原来他和自己一样，都很安静。

　　新班级的氛围很好，可能是A班压力大，需要发泄情绪。除去他们俩，其他同学的性子都十分活跃，时常过来捏把她的脸，找陆惊鹤闲聊，说些好玩的事情。

　　不知是谁说了句玩笑，“你们俩都这么安静，还挺配对儿。”

　　夏栀子微微热了脸颊，悄悄偏头，少年垂眸看书，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五官精致的脸上，神色没有波动。

　　不知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夏栀子收回了视线。

　　有一天课间，她盯着空白处自己画的卡通皮卡丘走了神。

　　身旁传来一声轻笑，吓得她下意识偏头看过去。

　　少年穿着白衬衣，坐得雅正，清冷的眸子微微弯起，指了指那只皮卡丘：“你画得好可爱。”

　　她讷讷地回了句谢谢，心跳如雷。

　　本以为话题会就此结束，谁知，身侧少年又朝她：“我很早就听说你画画很厉害。”

　　夏栀子怔了下，没说话。但回家后，她鬼使神差地又拿起了已经决定放弃的画笔，开始画画。

　　至此，两人的交流多了起来。

　　她有时陷入数学题的死路里，旁边会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攥着笔轻轻松松地写出她想错的步骤。有时，又是他看着家中小外甥的手抄报蹙眉苦恼，他不善绘画，夏栀子没忍住心下悄悄高兴起来——

　　学霸终于有需要自己的时候了。

　　一来二去，陆惊鹤成为了夏栀子难得多说几句话的唯一一人。

　　陆惊鹤在主席台上演讲时，会朝下看。两人的视线隔着人群相撞，交织，只属于他们默契的一笑。

　　高二下学期快结束时，也是夏栀子的十八岁生日。夏父宣布公司将他调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棠市，以后一家人就会在那里定居下来。

　　夏栀子提出了抗拒，列举了一系列会影响学习的坏处。大人们开始有些犹豫，要不要让夏栀子在澜市高考完再过去。夏栀子的外公外婆是澜市人，倒不用担心没人照顾她。

　　十八岁生日派对如期而来。

　　在此之前，夏栀子向班上的同学们发出了邀请。不过，她第一个告诉的是陆惊鹤。

　　她期待地望着白衬衣少年：“你会来的，对吗？”

　　这时的陆惊鹤，总是隔三岔五地不在学校，看不见人。每每想问，却又被更想说的话覆盖。

　　少年犹豫地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给出回复。

　　夏栀子想，他肯定会来的。

　　热闹的派对上，夏栀子收到了很多真诚的祝福，看着大门望眼欲穿。她给陆惊鹤发了好几条消息：

　　【你什么时候到呀？】

　　【在吗？】

　　【陆惊鹤，你怎么还没来呀？你不来了么？】

　　最后的最后，所有人都走光了，只剩下满室寂静，与她。

　　她坐在沙发上，翻看着空间，不少同学都发了动态。她一条条点赞，直至看见最新的一条动态，来自陆惊鹤——

　　【陆惊鹤：

　　今晚月色很美，风也温柔。】配图是夜空上的月牙。

　　他更新了动态，却不回她的消息。

　　是她给他带去了困扰，才不知道怎么回应吗？

　　夏栀子坐在黑暗里想了很久很久，温热的水珠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手背上。

　　最后的最后，她想，就这样吧。

　　她给那段无疾而终的对话添上了句号：【陆惊鹤，打扰你了。谢谢，再见。】

　　谢谢你当初的善意，再见...就算了吧。

　　她的胆子太小，一点点挫折就可以淹没它。

　　那夜结束时，她扔掉了那张手机卡，也扔下了那份从初中到高二所执着的不可说。

　　澜市一别，夏栀子再也没见过那个穿着白衬衣，站在主席台上意气风发的少年了。

　　回到家后，丈夫贴心地递来拖鞋，温柔地问今晚的同学聚会感觉如何。儿子屁颠地跑过来抱着她，手里拿着什么，兴奋地跟她分享新学到的知识：“妈妈妈妈！你知道月亮很美，风也很美是什么意思吗？我知道哦，爸爸教的！”

　　这句话莫名熟悉，夏栀子下意识看向儿子胖手里攥着的书。

　　一眼便看见了翻开的书页上，那句——

　　今晚月色真美，风也温柔。

　　可在是什么意思上，儿子却突然卡壳，半天想不起来是什么意思。

　　在一旁替夏栀子把包放下的丈夫笑着走了过来，温声笑他是小笨蛋，又弯起嘴角看向夏栀子：“可能今天晚上月亮并不好看，但和你在一起看的月亮最美。”

　　“是，我喜欢你呀。”

　　夏栀子愣在原地，避开丈夫缱绻的眼神，忽地想起什么。

　　同学聚会上，班长说起鹤一般清冷的少年，轻声感慨道：“他太安静沉敛了，高中三年，一次动态也没看他发过。现在，连个回忆的念想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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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月色很美，风也温柔】是引用的，在此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