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婚》瞳冥

4、求师

　　安意如莫名地觉得有些尴尬，好像是自己占了别人的地盘，现在那个被雀占鸠巢的苦主，还贴心地要把他的东西收拾干净给自己腾地方。
　　她脸上浮起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连忙摆手道：
　　“没事没事，我再换个房间就行，这里还有两间空房，您安心住着就好。”
　　“这个随意就好，”江凝似乎也窘迫了起来，可能他做鬼这么多年也没遇上这种需要搬家的情况，他沉吟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其他的房间现在似乎已不宜居住，凝只需一块玉佩容身，并不在意房间好坏，但是安姑娘不同。且凝在此处虚度光阴，勉强可以称的上是此间主人。”
　　“哪有主人家让客人去住漏风房子的道理？”
　　两人又推辞了一番，安意如说他不过，最后只能同意让江凝搬家。
　　江凝站起来又施一礼，说：
　　“现今天色已晚，姑娘早些安歇才是。只是凝虽可以触碰其他死物，但唯独这玉佩无法拿起，劳烦安姑娘了。”
　　安意如连忙说不麻烦，不麻烦。
　　于是就出现了可以说是有点诡异的一幕。
　　江凝先告辞飘去到他选好的房间，这鬼暴露自己身份之后不假装走路了。然后由安意如翻箱倒柜地找玉佩，随后捧着荷包放到他选好的地方。那是一个被江凝用阴风清理干净的小方桌，被他挪了挪位置，放到了白天也不可能被太阳照到的地方。
　　安意如一路上忍不住去琢磨，这玉佩到底算是江凝的床还是他的身体，幸好寺庙甚小，她没走几步就到了，这般新奇的想法便没在她脑海里留存太久。
　　两人告别后，安意如自去休息，至于江凝作为一个鬼，是不是喜欢昼伏夜出的事情，她暂时不好意思去问，只好自己拿来胡思乱想了。
　　虽然昨夜睡觉前脑子里止不住地各种猜想，但是安意如早早地就醒了。她去庙后的溪边洗了把脸，略微吃了点东西，就忍不住跑去找江凝，想打听一下李夫人他们的动向，这是他们昨夜说好的。
　　回来却见江凝已经立在避光处等她。他换了身月白色直身，外搭青色披风，头戴幅巾，手持一本书卷在看。整个鬼看起来就如一杆，没有脚的修竹。
　　安意如竭力回忆初见他时，他到底有没有脚，却发现由于当时光线原因，自己又残留在恐惧情绪中没注意到这些琐碎事情，故而现在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江凝看她在一旁站着发呆，便放下手里的书冲她打了个招呼。
　　然后就见少女猛地甩了一下头，接着慌忙冲自己道了早安。见此情景，虽然他一心只想早日把她送走，却也觉得她着实有些娇憨可爱。
　　安意如这边，她因为自己刚才的胡思乱想，略微有点心虚，于是连忙找了个话题。当然，这也是她目前最关心的事。
　　“江先生，山下的车队，情况如何？”
　　江凝微笑着回答她道：
　　“昨日凝见他们在近处搜寻了一天，今天看来，是要往稍远些的地方过来了。我看他们有分了几个小队，似乎要过来爬山，不过安姑娘不用担心，凝已备了些小小的障眼法，断不会让他们寻来此处。”
　　安意如听他说有人过来的时候，下意识就提了一口气，待到他说追兵找不过来，那口气才松了下来，
　　“多谢先生救我！”
　　“哎，免礼免礼。”江凝显然心情也不错，“不知安姑娘今后，有何打算？”
　　这个问题其实一直萦绕在安意如心中，但是由于过于棘手，想到难以解决处，就总会将它抛诸脑后，等以后再说。然而，现在已经到了她必须去面对的时候了。
　　有江凝在，山下的问题已经不是问题，况且鬼可以无需外物存活，但人却不行，她不可能也不愿意就这么在山上待一辈子。如今江凝问她接下来的打算，也是暗含了问她何时离开的意思，可是眼前明显有一个机会可以抓住，就这么走了不免有些可惜。
　　想到自己逃出去前的约定，安意如对江凝施了一礼，
　　“还有一件事，除江先生之外，无人可以助我，还望先生成全。”
　　江凝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下子，但他还是维持住了自己的风度，“敢问安姑娘，还有什么需要凝的地方呢？”
　　安意如抬眼看看天色，发现太阳已经开始往西边移了，房檐的阴影马上就要变得不够，于是先对江凝说：
　　“此处不是个说话的地方，还请先生跟我来。“
　　一人一鬼进了安意如昨日住下的房间，他们在桌边坐定，安意如便一五一十地，把自己逃婚出来的经过都告诉了江凝。
　　待她说完，江凝眯了眯眼睛，开口问她：“姑娘告知凝这些事情，到底有何所求？“
　　安意如解释道：“当日小桃与小红两位姐姐，为了救我一命，担了这样大的风险，难以想象她们回去后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我当时去求小红姐姐帮忙时，就承诺过她们，假若侥幸得出，日后一定会想法子帮她们脱籍。”
　　“现今我若是隐姓埋名，找个偏僻去处，倒也可以设法安稳度日，但这样就等于是对当日的事情食言。可凭借我现在的能力，想促成此事，又确实有点异想天开。“
　　江凝换了个姿势，不动声色道：“你想求我的就是这个？但凝一介孤魂，借助地利帮姑娘阻碍追兵，已是到了极限，又如何能够帮助安姑娘实现承诺呢？“
　　然后他就见安意如离开座位，冲着自己下拜道：
　　“民女安氏意如，想拜先生为师。我观先生气度不凡，必是饱学之士，意如想从先生这里学些微末本领，好应对以后的难关。“
　　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了。
　　要帮小桃她们，要么需要钱，要么就得有权。然而她一介平民，还是个女子，想要自保已属不易，再多做点什么更加难如登天。当然，她许下承诺时也想到这不容易，但是小红对李夫人忠心耿耿，能泄露些消息出来，于她已经是极限了，想打动她，就得抛出她无法拒绝的理由。发过的誓就要应，有什么承诺就要想法子去完成。
　　为今之计，只有抓住眼前这个机会，尽力多学点东西，往后出去，再多多打听些消息，事在人为，也许终能实现也说不定。
　　不收束脩又好寻来的老师，目前也就剩下眼前这只鬼了。
　　江凝看着她这举动，他的脸上，自见到她以来，就如面具一般维持着的温和笑容，不见了。但他一时之间，居然有些想真正笑出声来。
　　想他江凝江含光，一生落魄，沉沦至此，本以为自己已经糟糕透顶，无用至极了，居然还能被人发掘出这么多用处来。
　　他盯着安意如头顶的发髻，心里盘算着到底要不要继续帮下去。到了他现在这种地步，做鬼的岁月，已经远远超过了过去活着的时间，他轻易不想让外人打破自己如今的生活，所以见到安意如的第一眼就是想着，怎么才能把她送走。
　　逝者只想沉溺于死后的宁静当中，任何生者的打扰，对于他来说都是不相宜的。
　　可是她表现得这么孤立无援。
　　不对，除了自己，真的无人能帮她了吗？
　　想到这里，江凝不死心地问了出来。
　　“安姑娘就没有，可以投奔的去处吗？”
　　安意如弯着腰，惴惴不安地等了许久，其实并没有过去太多时间，但是这种等待的时光总显得无比漫长。她听到江凝问的这句话，心里便知有戏，于是赶忙回答道：
　　“并无可以投奔的人。意如自幼父母双亡，只有叔叔这一个亲戚，幼时便是依托于叔叔家长大的，这门婚事也是他们做的主，现今我若回去，叔叔抵挡不了崔府的压力，多半还是要把我交出去的。”
　　她低头控制了下情绪，接着说道：“我自幼长大，受了婶婶不少磋磨，如今逃婚的消息传回去，他们多半也只会当我已经死了。”
　　“我不想再回去。”
　　江凝没想到自己这么一问居然问到了伤心事，尴尬了一瞬，只好安慰她道：“过去的事便当它过去吧。”
　　当下同情她的遭遇，一时倒也不好推脱她的请求，但他还想再挣扎一下，
　　“安姑娘，想从凝这里，学些什么？”
　　“识字便好！”
　　少女的眼睛亮晶晶地就这么盯着他看，一双杏眼睁地大大的，溢满了希望和求知欲。那光亮一时间竟让他觉得恍惚，好像直视到了自己一直在躲避的太阳。
　　江凝自安意如提出拜师的请求，不，自她请求再次得到来自于他的帮助后，就一直在暗自提防着，不想让事情的发展超出自己事先的规划。但是，
　　他心里自嘲地一笑，任何事情，只要沾上但是，似乎就拥有了庞大的权威，之前无论怎样，通通失却价值，只管服从但是后面的宣判就好。尽管仍然有点不甘愿，奈何这个请求实在不算大，少女的目光又是那么炽热。。。
　　江凝主意已定，便准备把这个便宜徒弟认下，谁知他刚要开口，却发觉自己在山下的布置被人触动。
　　李夫人派出的搜寻队伍，已经摸到这座山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