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起始:载丰酒楼 ...

  •   公良企招呼来小二,说明缘由。待小二通禀后,一行人被客客气气地请进了里间的待客厅。

      载丰酒楼的主人娄流觞,倒是出乎意料地年轻。他头发高高束起,衣着干练,人又生得高大健壮,看上去像是随时能抄家伙和人干一架的江湖人士。

      得亏他虽然其他五官颇为粗糙,却生了双精致秀气的眼睛,且收拾得干净,没留一嘴络腮胡,不然,兴许见着他的客人难免会心底犯嘀咕,担忧进的是劫道儿的黑店。

      更加出乎众人意料的是,经过一番试探交谈,这名单排名最末的人家,却是处处合适。

      开酒楼怎么也短不了容的吃喝,娄流殇对女子从武更是一派支持态度。他与其夫人也是新婚夫妇,只是因为其妻年幼时伤了身体、无法孕育,才一心想要收养个儿子或女儿陪伴膝下,并无什么复杂往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虽然抓不着什么具体的蛛丝马迹,吴明信心中却始终存着怀疑。

      “其实……”娄流殇话风一转,“不瞒诸位,小可在万应楼挂上号也有些时日了,一直未碰上合适的孩子,自然也有原因。”

      “小可家中有一世传功法,虽称不上精妙,但为人子孙,终归不愿断了家中传承。故而,小可对未来子女的习武天赋有些要求。今日恰巧碰上了容,小姑娘这根骨属实在令人惊艳,性情我瞧着也很投缘。小可自是诚心想要认容为义女,不知吴姑娘意下如何?”

      娄流觞这番言语变相解释了为何他处处条件不错、却在名单中排名最末,填上了最后一个破绽,也打消了吴明信的大半怀疑。

      在娄流觞的耐心等待中,吴明信垂目,她依然能感觉到自己心底的不安。

      可你能给容一个更好的去处吗?

      她这样问自己。

      她想起踏进这家酒楼前她对自己的拷问,也想起了最初相遇时就想清楚了的、容并不适合待在她身边的决定,还想起了这一路走来容超乎常人的适应能力。

      她知道,容在雾滋森林都能活下去,又有一身强悍的武力,性子也直,别人让她不舒服,她必让别人不好过。

      容从来就不是那个容易受委屈、离不开她的人,反倒,可能是她离不开容,所以她才会百番找借口试图多留她段时间。

      挑不出娄流觞的刺,这下你没借口了吧?

      吴明信嘲讽自己。

      思忖片刻后,吴明信尽力维持着平时的声音询问容:“容,你想留下来吗?”

      “可以啊。”容还不懂离别的悲伤,她的声音依旧上扬,“这位漂亮哥哥真好看!他又会武功,还给容吃肉。姐姐,我觉得留下来好像不错诶。”

      “哈哈哈哈哈”娄流觞大笑。

      一旁充当哑巴的公良企,看着娄流觞除了眼睛都和“漂亮”两个字南辕北辙的容貌,默默心想:容小小年纪,怎么就瞎了呢?

      “小妹妹有眼光!”

      娄流觞丝毫不觉得容审美有异、或者是在讽刺他,乐呵呵地接受了,逗容道,“你留下来的话,以后就不能叫我哥哥了,得叫我漂亮爹爹呢。要不先叫一声,提前适应下?”

      “爹爹可不能乱叫的。”

      容一本正经地说,“你要给我吃好多餐肉,管饱的那种,才能叫。”

      娄流觞笑得更大声了。

      寻了个恰当的时机和由头,吴明信派公良企去详细打听娄流觞的情况,自己继续留下与之交涉。

      吴明信刚开始叮嘱娄流觞一些容相关的事情,是为了拖延时间,只是没想到:

      说了容爱吃肉,就想起来,需要嘱咐怎么做才能让容多吃点蔬菜;

      说起容睡觉不会踢被子,又会想起,容练武勤奋,经常会练到精疲力尽,早上最好让她多睡会儿;

      说到可以给容取一个更符合世人习惯的名字,便又想到,她得告诉娄流觞,对容的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需要耐心一点……

      回阁调查的公良企带着“没什么问题”的消息返回之后,吴明信仍意犹未尽地说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娄流觞委婉劝阻道:

      “吴姑娘也不必过于担忧,容就是成了我女儿,也依旧是你妹妹,还是要多多来往。这些事情你可以慢慢说给我与我夫人听,等我夫人回来,兴许她与你更能说得上话呢。”

      吴明信之前也未曾料想,原来短短一个多月也能留下这么多的相处细节。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解释道:

      “等容安顿下来,我或许要远游,实在放心不下她,所以刚刚絮叨了些,娄公子见谅。”

      娄流觞自是一番关心,又殷切保证一定把容照顾好。

      两方经过协商,最后决定于两日后大办酒席,昭告亲朋友邻,容成为娄家独女。

      容今日也先不跟吴明信他们回去,留在载丰酒楼适应适应。

      做这个决定时,吴明信很纠结。

      她知道时间仓促,容和娄流觞多点接触,如果有不适合的地方也能及时发现。但她心里始终抗拒把容留下来。

      可看着容和娄流觞开心地交谈,仿佛一见如故。

      她告诉自己:

      萍水相逢,你做到了该做的,是时候放手了。

      就算容以后的路会有波折,也不再是你该管的事情。

      两天后总是要离开的,现在放不了手,到时候你又能放吗?

      况且,公良企说,娄流觞家世和往来人士都比较干净。就一晚上,容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她用这些理由去说服自己,强行压下心头的焦躁,答应了娄流觞让容留下来的请求。

      吴明信要走的时候,容拉着她说了句悄悄话。

      她说,“姐姐,我很乖是不是?”

      吴明信差一点没管住眼泪,在孩子面前,她总归是大人,得坚强一点的。

      于是她直起身,轻轻摸了摸容的头,忍住鼻酸说道:“嗯,容最乖了。姐姐明天就来看你。”

      低头看见被容牵住的她的袖子一角,她忍不住又抱了抱容,方才狠下心离去。

      袖角抽离时,容似乎捏紧了一瞬,又很快松开。不懂离别的孩子也会悄悄红了眼睛,然后困惑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回到客栈,吴明信和公良企、甲七各回各的房间。

      吴明信在桌旁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从壶嘴顺着流出了三两根茶叶,吴明信看着它们在茶杯中旋转,打了一个圈、两个圈,然后沉了底。

      她没有动那杯茶,直到茶水完全冷却。

      夜半,吴明信又一次从睡梦中惊醒,这一次她的梦靥不再是做冤魂时的那三年,也不再是她哥哥手指划上窒息中的她脸颊的那一幕,而是容。

      她梦见容落入曾经的她类似的境地,被背叛,被残杀,被无数怨念拉扯、无从解脱。

      惊醒后,吴明信身体颤抖。那些总在夜晚涌现的戾气本来已经被驱赶走大半,可翻涌着的恐惧和愤怒,是这些戾气最偏爱的食物,不断鼓励着它们狰狞地撕咬她的理智。

      她无法自控地回忆噩梦的细节,右手指甲在她扶着的木制竖栏上刻下几道划痕。

      她很想杀人,将她那三年见过的最残忍的酷刑一一用在那些梦境里的刽子手身上。

      但容、梅姨、江豺、公良企……这些名字一一划过脑海时,像是在她心脏上栓上了一根细绳。这根脆弱的细绳,在那些汹涌的疯狂念头冲击下,好像随时要断,却始终颤抖地坚守着防线。

      她逼自己去反复诵读梅姨昨日教予她的静心经文,一遍一遍,去把那些应该永远尘封的记忆赶回她的“小盒”,加上一道又一道的锁。

      然后她默然起身,端起那杯凉透了的茶,缓缓饮尽。

      这晚的月亮很圆,的确值得一个睡不着的人认认真真看上一晚。

      远处传来一两声公鸡啼叫声,公良企躺在他的软榻上睡得七扭八歪。迷糊中正准备翻个身,咚咚咚咚一串急促的敲门声差点没让他头着地栽下床。

      “来了来了”

      公良企麻溜收拾下装束,开门一瞧,竟然是吴明信。

      老大一大早这是干嘛?可怜我为了一口八卦饭,大清早地就要开工。

      公良企心里犯嘀咕,嘴上还是狗腿依旧:“老大,什么事啊?大清早劳您专程跑一趟。”

      “我想再查查载丰酒楼。”

      公良企错身一让,吴明信就一反常态地不等人请便进了屋,语速也略微偏快,“我昨天回去,越想越不对劲。那位娄店家自己和酒馆里的伙计,都说娄店家与其妻是如何琴瑟和鸣。但收养女儿这等大事,却不等前去探亲的那位夫人回来,便定了个七七八八,我总觉得其中还是有蹊跷,娄流觞应该还有事情瞒着我们。”

      公良企连连点头:“我也看那个娄流觞不顺眼,感觉他藏着些什么。”

      听到公良企认同,吴明信一直害怕自己只是在因为不舍去挑刺的情绪得到了一点舒缓。

      她也知道,或许只是人家夫妻心意相通,所以夫人不在场娄流觞也有胆子做决定,她很可能是无端猜测。但她克制不住自己去想:万一她担心的最坏的情况是真的呢?

      和公良企达成一致后,吴明信整个人都没那么紧绷了。她这才留意到公良企窗户都还未开、被褥凌乱,定是之前还在睡觉,于是致歉道:

      “影响你休息了,对不住。此次情况特殊,日后我会多加注意。”

      “没事没事。”以前做任务时遇到过n个极品甲方的公良企内心一阵感动,立马表忠心道,“老大你这么平易近人,别说载丰酒楼了,你让我去帮你查皇帝我都干!”

      虽然公良企的话可能不是这个意思,但吴明信还是决定按字面意思理解了,毕竟她后面要查的,还真不凑巧,就是皇帝。

      脑回路往外飘一飘,吴明信的焦躁散去了几分,安排道:“公良,你待会儿再回躺万应阁,直接找梅姨,只要是载丰酒楼和娄流觞夫妇的消息,能拿多详细就拿多详细。重点查一下娄流觞夫人曹氏的情况。”

      “得嘞,老大!”公良企爽快应道。他去布帘后洗把脸,从书几上把折扇抄起插在腰间,便准备出发。

      许是万应阁在公良企心目中分量实在太重,抑或是觉得担心妹妹的阁主更加真实可接近,在客户私人想法、这种他以往绝不会越雷池一步的事情上,公良企难得多嘴了一次:

      “老大,我斗胆问一句,既然你如此牵挂容,为何不将她留在身边呢?”

      “我……”

      吴明信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说了一个字便顿住了。

      我这真是胆子肥了啊。公良企暗骂自己。

      “老大您当我没问。”公良企丢下这句话,便一溜烟跑没影了。

      徒留吴明信自顾自地回答,“我好像也不知道了。”

      ……

      昨晚,载丰酒楼。

      吴明信他们刚离开没多久,时候尚早,娄流觞便与容闲聊几句:

      “小妹妹几岁开始习武的啊?”

      “一个月前。”容如实回答。

      “这么好的根骨,以前没被人看中收徒吗?这些人怎么这么没眼光?”娄流觞心里丁点不信,面上却只是单手撑住脑袋,格外温柔地勾嘴一笑。

      “因为以前住在山里,除了妈妈,遇不着人。后来妈妈生病死了,才出来的。”这是吴明信教容的说辞。

      “这样啊…”娄流觞略微拖长声音说道,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未信。

      他笑意未抵达的那双眼睛仔细端详容的神情,没找到容在说谎的证据。

      于是他开玩笑似地提议道:“可以对下掌吗?以后叔叔可就是容的武师傅,收徒前总得看看徒弟基础吧。”

      容乖乖伸出双手,娄流觞收敛心神,内力在容周身经脉转了一圈。

      这小丫头的确内力尚浅,看来没说谎。她这等上佳的资质,一个月估计是虚报了,但两三月,这点底子还是能攒下来的。

      待会儿也省得我亲自盯着她了。

      资质好且好控制,陈梁倒是给我送了个好苗子。

      娄流觞心下的盘算面上分毫不显。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