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不合》宿三

16、舅舅

　　周日，张溱亦没皮没脸地跟着宁柯去了西郊。

　　两人放上花束后，静静在旁边坐了一会儿。

　　公墓放的照片里，宁父斯文儒雅，宁母温婉秀气，很是相配。

　　这是张溱亦第一次看见她父母的照片。
　　他低了低头，眸子里染了些莫名的情绪。

　　宁柯从他紧紧握住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靠近自己爸妈的墓碑说了一会儿悄悄话。

　　阳光倾洒而下，她的面容皎洁干净。张溱亦的心动了动，许久，才抿唇道：“宁宁，你帮我跟你爸妈说，我会好好照顾你。”

　　宁柯默了默，把他的话转述成，我会好好照顾好自己。

　　她和他这样没有定数，宁柯哪敢原封不动地把他的话转述给父母听。同时她不禁有些懊悔，她真是不该带他来的。

　　都怪她早上一时被他的色相迷惑了，竟然就答应了。

　　随后，张溱亦黏乎乎地牵着宁柯的手下山。

　　走到绿植旁，宁柯竟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只是他的脚步有些蹒跚，人也老了许多。

　　那人也看见了她，混沌的眼里忽然恢复了一丝清明，含着点热泪似的。

　　“宁宁。”宁归善期期艾艾地唤着她。

　　虽然不情不愿，但宁柯还是叫了他一句，“舅舅。”

　　当初他赶她走的时候，冷漠到了极致。如今，眼含泪水倒是有几分可怜。

　　宁归善也是好多年没看见自己的外甥女了，他的妹妹命苦，去的早，只留了这么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儿。宁柯小的时候，他就把她扛在肩上带她逛街。

　　当初……当初他也狠下了心才说得了那些重话，赶她走的。因为那时，他自己也是自身难保。留下她，反倒是害了她。

　　“宁宁，你过得好吗？”他讷讷地问。

　　宁柯心里早就对这点亲情麻木了，“与你无关。”

　　张溱亦把她半揽在自己怀里，往前走。

　　哪知，走了几步，宁归善居然还追了过来，看着他们紧紧握住的手，欲言又止。

　　宁柯以为他打钱的主意，瞬间就爆发了，“当初你撇下我的那刻，我就没有舅舅了！”

　　宁归善木讷地站那，在张溱亦阴测测的目光中不禁脖子一缩，终于下定决心似的。

　　“宁宁，我有话跟你说。你跟我来一下。”

　　宁柯转身就走。

　　宁归善看她这幅盐油不进的样子，只好尝试着拉住她，可半片衣袖都没挨到，张溱亦一脚就踢了过来。

　　虽没击中要害，但宁归善还是翻倒在地，捂着小腹，嘴里还喊着，“我是你亲舅舅，宁宁，我不会害你的。”

　　宁柯看他已经白了大半头，眸光松动。刚想去扶他，张溱亦直接把她揽进了怀里。

　　“宁宁，我们走吧。爸妈在等我们回去。”

　　“可是……”她揉了揉鼻骨，小声嗫喏道，“他似乎是真的有话要说。要不，你先去车上等我……”

　　张溱亦眼里却闪过一丝狠绝，盯着一旁已经扶着栏杆站起来的宁归善冷瞥着。

　　这个舅舅是什么样的他略有耳闻，而且宁柯还有个嗜赌的舅妈，张溱亦不会放任这样的人跟宁柯接触。

　　“你有什么要说的，就现在吧。”他对宁归善说。这是不打算回避的意思了。

　　宁归善的脸白了又白，干裂的嘴唇哆嗦着，“也没什么。舅舅就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宁柯心中酸涩，“我过得很好。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说完，她便和张溱亦走了。

　　宁归善看着眼前一双依偎的人影，顿时头发又愁白了几根，等到妹妹的墓地，更是泪眼婆娑。

　　那个年轻的后生，应当就是张家儿子了。他和他的父亲有几分相似。

　　宁宁跟他……怎么能一起呢？

　　……

　　张家老宅。

　　叶茹在一群太太团中笑得很开心，叫宁柯给她们拍了好几张闺蜜照。

　　拍完照后，她们就七嘴八舌地聊了起来。人上了点年纪，还不就是子女那点事，有好几个问张溱亦的，明里暗里都有几分心思。

　　文家太太今天还把自己女儿带过来了。人姑娘娉娉袅袅地站那，跟朵花似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瞧着对面沏茶的张溱亦。

　　叶茹一看就懂了。

　　她这个儿子，别的不说，这张脸还是生得很好的。骗骗小姑娘一个准。

　　上小学那会儿，班里的小女孩十有八九都喜欢他。看到她过来接他放学过来，那些姑娘亲切地跟什么似的，七嘴八舌地团团围住她问张溱亦的事。

　　叶茹不禁叹息，她至今都不敢怎么给张溱亦说亲就是怕祸害了哪家闺女，弄得两家人交恶。

　　她疲惫地揉了揉脑袋，愈发觉得这辈子的孙子真是没指望了。

　　正巧，一旁的程太太也是在叹息，叶茹以为她还在想程瀚的事情，借口把她带到了自家花圃。

　　哪知，程夫人豁达得很，“想那个老东西干什么？反正我生了两个好儿子。”

　　叶茹一对比自己的儿子，更抑郁了。

　　程夫人却嘴角上翘，面露喜色。

　　“我的小儿子你见过吧？你觉得他和你家宁宁怎么样？”

　　程夫人的小儿子今年刚到三十，是搞建筑的，一门心思就在工作上。她都愁死了。

　　方才看到宁柯秀秀气气的乖巧模样，心里就有了点苗头，正愁怎么说出来。据她所知，张太太对这个养女疼得跟宝贝疙瘩似的，她都不好开口。
　　这会儿，正好来了机会，她索性就说了。

　　这边叶茹却犯难。一方面是，程瀚找张俨帮忙那事是瞒着程太太的，这会儿张俨已经回绝了程瀚，弄得他们关系很尴尬。她不可能把女儿往程家推。

　　另一方面，程瀚这样，难免上梁不正下梁歪，程家小儿子看着是蛮不错的，但是谁知道背地里怎么样呢？

　　思索完后，叶茹就委婉地拒绝了她，以女儿年纪还小为借口。

　　程太太自然是聪明人，一下便听懂了，当然也不强求。

　　两人笑着进屋。

　　宁柯正在给太太团倒茶，她今天穿了身粉色的旗袍，头发全部盘了起来，身段优雅，细腰盈盈一握。

　　叶茹淡淡一笑，心想，也难怪程夫人这样谨慎的性子的人都迫不及待地帮自己儿子说亲了。

　　过了一会儿，张俨接了个电话说自家妹妹要过来。

　　话音刚落，叶茹就看见小姑子风风火火就进屋了。旁边跟着她提包的丈夫。等把人送到，顾覃礼就要走了，说是公司还有会议等着他过去。

　　叶茹皱了皱眉头，心想，这小姑子完全是被宠坏了。

　　在娘家有爹妈宠，在婆家，凭着她张大小姐的地位，也没人敢给她气受。

　　况且，顾覃礼在外面威风八面，在这个小姑子面前完全是伏低做小，被治得服服帖帖的。

　　这会儿，张蔓正指挥着下人把外面的翡翠屏风搬进来。叶茹和张俨一看，连连摆手，这一看就价值连城，他们哪敢收？

　　张蔓却笑说：“你们三十周年也快到了，就提前送了吧。”

　　小姑子的性格一向说一不二，叶茹只好应承下来。正说着话，顾粤跑了进来，风风火火的性子一看就母女。

　　张蔓却很头痛这个女儿，她上个月的考试考了全班倒数第三。才刚上初一就这样了。以后上了高中可怎么办？

　　偏偏她自己却乐呵呵的，还说要进娱乐圈，反正小叔叔是大导演。

　　自己老公是指望不上了，妥妥的女儿奴，女儿这么娇纵他真是要负全部责任。

　　张蔓本以为小叔子能劝劝，没想到他也是对顾粤言听计从，直言：“粤粤可以试着考电影学院。”

　　怪不得顾粤回回把小叔子写进语文作文，说顾蘅声是她最崇拜的人……

　　张蔓越想越头疼，赶紧要顾粤滚一边去。

　　顾粤也不缠她，在舅舅家，她最喜欢的就是宁姐姐。

　　小姑娘一双大眼睛乌黑，笑着跟含了春风似的，追着叶茹问，“舅妈，我宁姐姐去哪里了呀？”

　　叶茹：“不是在沙发间倒茶吗？”

　　顾粤哒哒地跑过去，宁姐姐半个身影也没有，又哒哒哒地跑回来，“没有宁姐姐！”

　　叶茹诧异了一会儿，“要不，你去楼上瞧瞧？”

　　顾粤唔了一声，甜甜地说：“谢谢舅妈。”很快，又哒哒哒地上楼了。

　　张俨看着一旁没好脸色的张蔓，笑说：“粤粤这嘴确实甜。跟你小时候一样。”

　　张蔓冷笑：“哥，你黑我不要黑得太明显。”

　　张俨：“……”

　　…

　　宁柯本来是在楼下斟茶斟得好好的，谁知张溱亦打电话过来叫她上楼帮他找领带，说晚上还有一个视频会议。

　　宁柯哪里知道他的什么褐色条纹的领带。领带在她眼里都差不多，随便戴一条不就成了？

　　但张溱亦却很坚持，她只好上去。

　　两人闷头找了一阵，怎么也找不见，宁柯就问他：“你放哪了，有印象吗？”

　　张溱亦却支支吾吾了起来，含糊着说：“上回戴了一次就不知道放哪了……”

　　宁柯不禁狐疑地看他一眼，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喉结跟着滚动。眼睛也巴巴地瞧着她，跟仙子闻到肉香似的。

　　宁柯忽然就懂了。

　　他脑子里竟然都是那种颜色的东西！

　　她骂了他一句“无耻”，刚转身要走，人就被他勾在了怀里。两人推搡之间，跌落在了地毯上，张溱亦紧紧地搂住她，连带着她的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很快，他的吻就铺天盖地落了下来。

　　宁柯凭着脑海里最后一丝理智推了推他。

　　“放开我。爸妈……和那些客人都在下面……”

　　“我知道！”

　　张溱亦边说，边用灵活的手指解她胸前旗袍的盘扣，天知道当她穿这么身旗袍过来的时候他就不纯洁了……

　　不一会儿，屋内传来宁柯一颤一颤的哭声。

　　张溱亦也不敢折腾地太狠，小小地满足了一会儿就放开了她。

　　宁柯眼里都是埋怨，“你就不能忍一下吗？”
　　“这是在家里。”

　　张溱亦从地上捡起皮带，慢条斯理地扣着。

　　闻言，轻笑着说：“这事的确忍不住。”

　　宁柯幽怨地看着他。

　　她腿都抬不起来，旗袍也皱了，张溱亦就抱着她去她房间换衣服。

　　宁柯实在是不想动，指挥张溱亦去帮她去衣帽间拿衣服。哪知，他挑来挑去，就挑了一身黑的过来。

　　宁柯：“……”

　　“这身显苗条。”他解释道。

　　宁柯皱了皱眉头，实在是不相信他的审美，自己撑着“破败”的身子过去挑了套苔藓绿的袖袍裙。

　　“就这个了。”
　　宁柯让张溱亦滚出去，她要换衣服。

　　张溱亦死活不让，刚才他就见识到了，客厅里好几个儿子还单着的太太眼睛都跟发光似的。

　　宁柯实在无可奈何，眼看着就要爆发了，张溱亦只好默默地挑了件不那么起眼的珠宝蓝的长裙。

　　宁柯现在一门心思就是要下楼，胡乱点了点头。

　　某人却得寸进尺：“我帮你换上？”

　　宁柯：“滚——”

　　…

　　张溱亦刚从她闺房出来的转角就遇到了顾粤。

　　“小学生你怎么来了？老师没给你留作业吗？”

　　“……”
　　顾粤尽量保持优雅，“我已经上初一了。”

　　“哦。”张溱亦点了点头，“初中生了啊。作业写完了吗？”

　　顾粤公主无语。

　　每次她一见到张溱亦，他三句不离她的作业，句句戳她痛点，刀刀致命。

　　“行了，过来干什么，我带你下去。别又迷路了。”张溱亦挑眉道。

　　顾粤那句“我来找宁姐姐”顿时就憋在了嗓子眼。

　　张家老宅是欧式建筑风格，楼层的设计都很相似，之前顾粤过来总会迷路，有一次实在找不着路了就坐在楼梯口哭了起来。

　　那会儿她的惨状自然了，张溱亦没可能错过。现在，他又开始补刀了。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最讨厌的人排行榜，张溱亦一定位居第一。

　　顾粤从最初的“斗志昂扬”已经转变为了现在的“爱咋咋地”。所以，她也就直接绕过了这个讨厌鬼，去敲宁柯的门。

　　“宁姐姐，我可以进来吗？”

　　张溱亦在一旁说风凉话：“不可以。写完作业的人才能进来玩。”

　　顾粤瞬间就爆发了，两只小拳头举在胸前。

　　“张溱亦，你先管好你自己，一大把年纪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你以为你很牛吗？”

　　这会儿，宁柯刚好开门，和张溱亦面面相觑：“……”

　　顾粤这会儿看到宁柯来了，自然就懒得管那个讨厌鬼了。

　　正何况，宁柯穿了条蓝色的掐腰长裙，长发沐下，肤白胜雪。小女孩已经有审美了，这会儿赶紧挽着宁柯的手，还偷偷地摸她的腰。

　　好细啊。

　　她美滋滋地说：“宁姐姐，等我长大了等变得跟你一样美吗？”

　　顾粤没有养女的概念，她一直以为宁柯是舅舅的亲女儿，心想，她们带一点血缘关系，也会有一点像的吧。

　　宁柯愣了一阵，笑说：“你会比宁姐姐更美。”

　　顾粤心里已经美得冒泡了，但嘴上还是故作谦虚，“哪有啦。”

　　小女孩心里藏不住秘密，还没走下楼梯，顾粤就跟她说了自己的梦想是当明星。

　　“我要穿最好看的衣服，戴最好看的珠宝首饰……”她一连用了无数的最。

　　宁柯被她成功逗笑。

　　后面讨厌鬼张溱亦冷笑，“先小学毕业再说吧。”

　　“……”
　　顾粤再次严谨地纠正他的言辞，“我已经初一了，OK？张溱亦你再乱说话，小心我给你发律师函。”

　　张溱亦不为所动，疑问三连。

　　“嗯？是吗？连作业都不会写的人居然就会发律师函了？”

　　在吵吵闹闹中，三个人总算下楼，顾粤是真的生气了，炸毛地跑到张俨叶茹那里告状。

　　宁柯刚好站在楼梯口，头顶灯光璀璨，她短短地叹息一瞬，对他无声说了两个字。

　　张溱亦看懂她的唇形是“幼稚”，低头笑了起来。

　　宁柯懒得理他，径直下楼走向叶茹。

　　叶茹皱了皱眉，“怎么换衣服了，刚才那身更显身材。”

　　宁柯心里又骂了几句张溱亦，胡乱道，“刚才被茶水淋到了。”

　　叶茹自然相信，眯眼打量了会儿，笑说：“这身也好看，气质很好。”

　　张蔓刚才去送了文太太和文倩，这会儿刚进客厅，也看见宁柯了，笑说：“宁宁一向标致，穿什么都好看。”

　　宁柯被她们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落座在席间。这样一来，顾粤必然是要坐她旁边的。

　　这会儿，顾粤一坐下来，就瞪了对面的张溱亦好几眼。

　　偏偏张溱亦还在作死地挑衅她，“怎么？我说的不对吗？小学生？”

　　顾粤气得发出阵阵冷笑。
　　“呵——呵——呵——呵——”

　　张俨困惑不已，“粤粤这是怎么了？”

　　张蔓正在盛汤，无所谓道：“发神经。”

　　顾粤冷笑不止，“呵——晚上的作业太难了，我在思考呢。”

　　叶茹赞叹地看了一眼，“粤粤果然是长大了，开始对学习上心了。”

　　顾粤嘟了一下小嘴。
　　“可是太难了，我完全不会呢。”说完，她期待的小眼神望着张溱亦，捧着自己可爱的小脸，“如果大哥哥可以教我一下，那该有多好啊！”

　　张溱亦：“……”

　　试问谁能拒绝这么简单的一个要求？

　　在张溱亦满脸都写满了拒绝的情况下，叶茹一锤定音，“行啊，张溱亦反正闲着也是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