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子熟时》无限桃夭

1、第 1 章

　　十二岁那年，苏杏年和父母兄长回京过年。虽然以往逢年过节，驻守边疆的父亲也会携家眷回京，但今年似乎有些不同，明明是团聚，却总觉得母亲眉眼有些伤感。

　　过完节，父亲带着大哥回边疆，将母亲、二哥和自己留在京都。母亲说，我们留在这里，圣人才安心，你父亲也能继续带兵领将，念念陪母亲在这里好不好？

　　苏杏年点点头，“好的，我喜欢陪着娘，可是以后就只能和二哥耍枪了，唉。”

　　苏靖驰弹了下她的脑门，“怎么，还嫌弃我了？”

　　“因为父亲和大哥枪法比较厉害嘛，”苏杏年捂着脑门，委屈巴巴。

　　“来，我今天就让你见识下我的回马枪！”

　　“谁怕谁！”

　　兄妹俩说完就跑到庭院里耍起枪来。两人正比试得热闹，前院管事过来通传，陆辙公子求见夫人与二公子。

　　陆辙是当今宰相之子，亦是太子伴读，如今不过十七岁，却是才华横溢，名满京城，听说还仪表堂堂，剑眉星目，全京城待字闺中的女子都盼着嫁给他呢。

　　苏靖驰甩甩衣袖，前去迎接。苏杏年持着枪站在原地，看着陆辙和二哥穿过长廊，去往母亲所在的厅堂。

　　是挺好看的，但不也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嘛。我觉得大哥更好看。苏杏年努努嘴，自顾自又耍起枪来，连人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

　　晚膳的时候听母亲说，太子有意让二哥和陆辙一样成为伴读，圣人首肯，父亲临走前也告知二哥有这么一回事。陆辙今天来就是通知二哥明天可以上岗了。

　　“通常太子殿下遣人来告知就行，竟然还让陆公子亲自来一趟，可见太子殿下的用心。我们苏家世代忠良，驰儿你要好好辅佐太子殿下。”母亲细细地嘱咐二哥。

　　苏杏年在一旁嘴里塞满饭心里嘀咕着，二哥也要当差，自己以后找谁玩啊，这个陆公子真不是好东西。

　　“还有你，苏杏年，”母亲突然叫她大名，苏杏年吓得挺直腰背。

　　“在边疆惯了你好多年了，在京城不比从前，该有的规矩要有，今天陆公子来，你不行礼也就罢了，人临走时，你还自顾自耍你的枪也不告别，往后再不可这般随性来。“

　　“是，杏年知道了。”苏杏年咽下满满一口饭回答道。这个陆公子果然不是个好东西，哼。她心里更坚定了这个想法。

　　二哥去当太子殿下的伴读后，母亲也给苏杏年找了老师，之乎者也地教她，每天还有刺绣课，她真真是每晚睡前脑子都嗡嗡嗡的。在边疆时，大哥二哥带她骑马、抓兔子、掏鸟蛋，玩一天她都还精神抖擞呢。

　　这日子唯一的盼头就是大哥临走前说，她生日前会给她寄一个最好的礼物回来。中秋过后就是她的生日，然而中秋这天可不好过。母亲是诰命夫人，老早就接到邀请带二哥和她进宫赴中秋赏月宴。

　　从母亲接到帖子那天起，她就天天学习那些进宫要遵守的繁文缛节。每晚二哥回来，她都得和她二哥比划两招再好好吐苦水一番，不然她都快憋死了。

　　终于到了这一天，苏杏年被打扮得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叫花枝招展，头上顶了一大堆的发髻，金钗和花花，她觉得自己的头比之前重了十斤。可还得抬头挺胸，走出一个端庄优雅。她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母亲，真不愧是世代书香世家出身的母亲，走得真美丽！

　　随着母亲入座后，她暗暗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发现身边全是漂漂亮亮的夫人小姐，一个个举止雍容大方又温婉清丽，她觉得自己可真不是这里的一路人啊。

　　她看到斜前方，靠近圣人主位的地方，二哥无声地朝她摆摆手。哥哥旁边那位淡黄色朝服静静饮酒的估计就是太子殿下了，再旁边那个一脸严肃、目不斜视的就是那陆公子了。哼。苏杏年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看到他就是要哼。

　　宴会开始，苏杏年一边吃着眼前的糕点，一边欣赏一场场精彩纷呈的歌舞演绎，真是惬意哇。如果圣人没有突然说“今晚月色正盛，众爱卿来一段带“月”的行酒令吧”的话，今晚应该就能美美地过去了。

　　行酒令，苏杏年哪里行，论语还没背完呢，天天就差老师碍着她的身份不敢打她板子了。看着身边的小姐公子们一个个吟诗作对，二哥因着陆辙一个顶十个，也不用开口，眼看要到自己了。她二哥站了出来。

　　“圣人，家妹常年在边疆，今年刚回京城开始读书，怕是念不了诗了，我和她一起饮酒谢罪。”

　　“靖驰过虑了，朕可没那么小气。入座。”圣人温和地说道。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陆辙举杯念道，和二哥一起饮下一杯酒。

　　杏年远远地看到圣人满意地看着陆辙笑了。虽然知道陆辙这一句诗应该有几分为自己解围的意思，但，总觉得有什么憋着。一杯酒喝下，她刷的站起来。

　　“圣人，杏年确实不懂诗词，不过一直跟在父亲兄长身边习得一身枪法，可否容杏年舞枪助兴？”头脑一发热，话就说出口了。说完，杏年腿都发软，糟了，感觉自己乱说话闯祸了。

　　谁知圣人哈哈一笑，十分开怀，“好！让朕见识下苏将军的亲传。”

　　杏年接住下人递上的长枪，手中的分量给了她几分熟悉的安定感，一套枪法下来，英姿煞爽，众人交口称赞，不愧是苏将军的嫡女。但只有杏年知道，这身头重脚轻的打扮，她废了好大劲来维持平衡，最后一个回身舞花枪把脚给崴了，她眉头一皱，但是迅速调整收枪。稳稳地回到自己位子上。

　　圣人看起来十分开心，母亲一开始虽然满眼担忧，但现在也赞许地看着她轻轻地抚了下她的背。她这才完全松下气来，看来没做错事。

　　宴会继续，不过脚踝处越来越痛，以前疯玩也没少弄出点伤来，根据经验，再不处理下可能要肿个好几天了。苏杏年悄声告知母亲要离席一下，母亲看着她面前席卷一空的糕点酒水，让她小心点，快去快回。

　　苏杏年满脸委屈，我不是要去解手啦！罢了。她小心翼翼地离席，走到一汪水池边把帕子沾湿，在一旁的凉亭凳子坐下来，想用凉水先敷一下。

　　“这样没用。”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苏杏年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陆辙。

　　“这样没用，用这个药敷在伤处。”陆辙伸手递过来一瓶药。

　　苏杏年还是懵懵的，也没伸手接，“你怎么在这，这，这，你怎么知道我受伤？”

　　“猜的。”陆辙叹了口气，走过来，蹲在她前面，“你知道我是谁？”

　　“怎么不知道，就是你带走了我二哥。”苏杏年看着他蹲下，他两眼盯着自己的脚踝，把药抹在手帕上，轻轻的系在她的脚踝上。动作好轻，感觉比大哥帮她上药时还温柔。这个念头突然让苏杏年觉得有些脸红，别过头去，为什么要和大哥比，奇奇怪怪。

　　“知道我是谁就好，独自一人时不要随便让别人靠近你。”陆辙说完把药放在她身边的凳子上，“这药你明天再换一次，应该能好得差不多。回去小心，我后面再去看你。”说完他就兀自走了。

　　苏杏年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怎么回事，为什么感觉脸好热。陆辙为什么在这，为什么给我药，后面来看我，后面是什么时候，为什么要来看我？

　　这些个问题一直徘徊在她脑子里，也不记得怎么走回去席位的，怎么回家的。然后回家后还在发呆，二哥冲进来喊，“小妹，阿辙说你受伤了，怎么了？”

　　“阿辙？”

　　“陆辙。”

　　“他啊。我，我没事，我就是这身衣服不习惯，崴了一下脚。不是，他怎么知道我受伤我都没弄懂！“

　　“他说出去醒酒，看到你好像在处理伤处，就顺手给了你一瓶药。”

　　“是这样子啊。嗯，他给了我这个。”

　　“这是御用的药瓶，可能是太子殿下之前给过他的。应该很见效。以后要小心，不要逞强，二哥已经帮你应下了，你不起身也没事的。傻小妹。”

　　“我才不傻！”

　　艰难的中秋宴终于过去，再过些日子就是苏杏年的生辰了！苦苦盼望的大哥的礼物终于要到了，然而，她的生活却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中秋宴上的舞枪，龙颜大悦，隔天宫里便给她送来明珠百斛，锦缎百匹，并封为武宁郡主。这一消息，让她突然成为京城的红人，一时间各家赏花、咏月的请帖纷纷飞入将军府，她简直应酬不过来，更何况她最怕这种讲究礼节的宴会了。

　　母亲笑着说，那是因为大家都想见见你这个敢在圣人面前舞枪的虎丫头。请帖倒也不必全应下，但是御史大夫嫡女杨箐歌的邀请你得去。她是京城有名的才女，而且非常贤淑聪慧，她的聚会想必京城名女都会去的，你去她这一次也算是见过所有人了。

　　杨箐歌的聚会在八月十八，这天早上醒来，苏杏年感觉自己的脚是好利索了，便早早起来梳洗，但决计不要中秋那晚那繁杂的装束了，让侍女锦蟾梳了最简单的发髻，只簪一支青石簪，一袭淡蓝襦裙。便赴宴去了。

　　“武宁郡主到——”随着一声通传，苏杏年感觉刚刚前头好像很热闹的花亭突然就静了下来，所有人目光汇集到她身上，她被看得发慌，一个踉跄，好在锦蟾赶紧扶住了。除了也被邀请来的永安公主，她算是在场最高身份的人了吧，因为好多人都微微颔首，唤她武宁郡主。

　　苏杏年也不敢托大，“永安公主好，各位姐姐妹妹们好，杏年有幸受邀前来。”

　　永安公主笑笑致意，母亲说过永安公主活泼可爱，杨箐歌温文尔雅，两人却是非常要好的手帕交。杨箐歌上前牵住她的手，“我们都盼着武宁郡主来呢！那晚我也在场，大家不知道杏年妹妹的枪法有多神武。“

　　一下子涌上来好多小姐，围着她叽叽喳喳，她也只能笑笑回应，有一群漂亮的小姐姐们簇拥着，感觉很好，但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种情况啊！

　　好在这场景没持续太久，大家很快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开始了今天的主题。赏菊宴，那就是要给菊花画画，再题诗一首，然后互相传阅。苏杏年很难受，她以为赏菊就是大家一起看看菊花，夸夸今年这菊花开得真好啊，怎么还要画画作诗，这是要她怎样。

　　杨箐歌恐怕也知道她能武不能文，补了一句，“今天都是姐妹自家在场，大家随意点墨，不用在乎旁的。”说罢还朝她笑笑。

　　杨箐歌真的是个八面玲珑的姑娘了，长得好看还体贴人。苏杏年也不能抱怨，提起笔开始尽己所能地画起来。

　　“太子殿下到——”前堂的又一次通传，让小聚会再次骚动起来，大家纷纷起身行礼。

　　“太子哥哥。”永安公主上前。

　　“就知道永安你在，武宁郡主也来了。”

　　“不必多礼，”太子打断苏杏年的行礼，“箐歌也不必安排了，我来见老师。阿辙和靖驰且在此陪陪妹妹们吧。”说完太子便走了。

　　难道这里也有陆辙的妹妹？我记得刚刚大家介绍时并没有哪家小姐姓陆啊。苏杏年心里犯嘀咕，抬头一见，就自家二哥笑着朝她走来，其他所有人的视线则移到了陆辙身上，难不成真如传闻中的那样他是京城所有闺女的心之所向？

　　“阿辙哥哥，我们正在以菊作画，你的画可是千金难求了，来帮忙看看我们的画吧。”

　　阿辙哥哥？！苏杏年震惊到了，还能这样叫的？！

　　陆辙被喊去给杨箐歌看画了，苏杏年余光瞟着他们那边，根本无心继续画画，心不在焉地瞎比划。自家二哥则是站在她身后笑话，“噗，小妹你这画的是菊花吗？确定不是狗尾巴草？”

　　她瞪苏靖驰一眼，“还笑话我，看我回家不揍你。”真想拿起笔戳自己二哥。

　　“苏二公子。”永安公主来找二哥，然后苏杏年今天又一次震惊了，她不敢置信地看到，永安公主竟然拿着一幅逼真的菊花画作和写好的诗句想跟二哥探讨一二。

　　难道二哥进宫和太子读了几天书，文学造诣就突飞猛进了？苏杏年真的想不通。

　　余光又瞥见陆辙那边，杨箐歌笑着说自己哪里画不好，陆辙神情温和地点着头。她想起来昨晚二哥说杨箐歌和陆辙是青梅竹马，他们两家世代交好，两人同是京城才子佳人。哼，我管那么多干嘛，一个个这么受欢迎，我自己画。

　　“你的呢？我看看。”

　　也不知道埋头又瞎比划了多久，苏杏年头顶响起这么一句，抬头就看到陆辙正盯着自己画的狗尾巴草。她赶紧一挡，“我不会画，我没在画。”

　　她看到陆辙嘴角好像带着一丝笑，被他看到了，“挺特别。我帮你改改。”

　　然后陆辙提笔就画了起来，也没觉得他下笔有什么不一样的，怎么轻轻几下，自己的狗尾巴草上就开出了菊花？

　　“还会疼吗？”陆辙低头画画突然问到，她反应过来是在问自己的脚伤。

　　“全好了，谢谢陆公子。”她突然羡慕杨箐歌，羡慕的是什么？

　　“嗯。”陆辙画完最后一笔，写了个陆字，转身走了。

　　陆辙跟杨箐歌又说了几句话，然后担心太子那边一会可能会找他便喊上二哥先走了。

　　好几位小姐走过来表示好羡慕她竟然能得到陆辙的亲笔画作，杨箐歌都说难得见一次阿辙哥哥能亲自动笔教人了。但是苏杏年脑子里反反复复只回荡的一句陆辙刚刚对杨箐歌说的话，“箐歌，你的画最好。”

　　苏杏年感觉自己更加羡慕杨箐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