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君簪缨》旋转八音盒

14、桃源日常

　　过了一会，梁易衡看她真恼了，便马上解释。“分明是夸你，你这般心宽，我也不用担心你不适应宅院生活了。”他确实如此想，

　　如若跟随他回京之后，涂璇还是这般烂漫性子，他想，就算她并非自己惯常喜欢的女子类型，也是能相敬如宾，恩爱长久的。

　　涂璇跟他吵嘴没一会，听他说适应宅院生活，笑容霎时减少几分。“不跟你这厮生气了，我先回屋了。”她嘴上虽倔，

　　还是自行把碗筷收叠洗净了，然后才自顾自地又回屋中。那厢的梁易衡看她如此，笑着叹她可爱，随后也走回书房，把昨日还需继续誊写的医术抄写起来。

　　涂璇依旧跟他坐在一块儿，只是这回到了晚间，梁易衡的手就开始不老实起来，安静了没一会儿，就开始摸摸绕绕的。

　　“哎呀，我还要抄医书呢。”涂璇没好气地看着抚摸她腰的混小子，这时辰还这般早，就没个正形。她从前时常女扮男装，跟随表兄去青楼游玩，

　　端看那大厅中男女欢好之事，有些情急色好的，也完全不避讳。因此她在男女之事上也算有所了解，对梁易衡这般作为，

　　多少有些混乱推拒的。“可你在此，我心神难安呀。你听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写这诗句的人，可不是像我这般美色在怀时候写的”

　　梁易衡一通强词夺理，分明是欲望上身。她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天色还早呢，正经些。”这话涂璇说出口时，本也只是抒发自己的感慨。

　　却不料所听之人是以为涂璇在欲迎还拒，遂也轻声笑了笑，对她说，“好，听你的。”涂璇反应过来时，脸颊顿时飞上红霞。

　　但到底也没说出拒绝之语。二人誊写医书许久，夜幕迎送的凉风吹卷的二人开始感慨，“秋日晚上倒总这么见凉，幸好家中书卷甚多，

　　现下我俩也同在一屋，倒还算是安宁。”梁易衡也感慨确实如此，美人在怀，书籍笔墨俱在，虽则岭南之行变舛多生，他此刻也是心安的。

　　涂璇也在回想从前在魏家府郡的日子，每日夜间她都有雅箬相陪，每到巳时，她们就会坐在榻上闲话家常，她常读诗词话本，

　　雅箬就在她身旁做针线陪着她，如若没有那些温暖融洽的日夜，或许她对家族的覆灭衰亡也没有那么在乎。

　　那些跟随她长大的每一棵草木，都是凝结着她前半生优渥尊贵生活的片段，她不愿看到魏家倾颓。想到此处，她伸手抱住身边的男人，

　　把脑袋窝在他的肩膀上，对梁易衡用难得的温柔声调说着，“衡郎，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如果与我有关，都要听我解释，对我好一些。可以吗？”

　　她期待梁易衡安然回京后，能顾念他在桃源的时光，每每想到此处，都要对这片土地，这里的风土人情，对她，都有例外特殊之想。

　　虽然涂璇并不打算跟他回京，但雪儿会跟着他去的。希望他对雪儿也能像今天这般好，雪儿也能在他身边为岭南的事务多加润色。

　　魏家三代承袭，轮到父亲称王袭爵时，家中在朝廷的势力声名已经大不如前，京城朝堂人才辈出，各地府郡也都有在京城大放异彩之辈。

　　只因父亲只有她一个独生女儿，她又不能走上仕途科举之路。因而这些年他维持魏家在岭南的势力更是操劳，父亲愿意为她这个女儿承担无人袭爵的压力，

　　那么她也不能对魏家兴亡坐视不理。梁易衡不知道怀中拥抱着他的人已经千头万绪，各种情绪翻涌，只是也柔情应她，“我会的，会对你好的。”

　　“你自己独身住在桃源这片荒郊野岭，我实不放心，带你回京安置是必然的。只是京城礼法规矩重，你那野蛮不驯的性子，须得收敛收敛。”

　　他抚着涂璇的秀发，温润的感受在掌心中绽放，他很喜欢眼前的涂璇，容貌秀丽婉约，时常说出些惊人之语，却不失可爱。

　　照顾他伤势的时候又亲切温柔，与他争执斗嘴时，又颇得闲趣，如若她出身再高贵些，是个普通官眷人家的女儿，

　　娶为贵妾也是可行的。他想到此处，一把抱起涂璇，从书房离开直走进卧室。二人端坐在床榻上，梁易衡抱着涂璇坐在自己腿上，

　　对她温柔说道，“以后回了京城，见到我家中的妻子，你须得敬重她，等你在府中住长久了，我还得给你请些教养婆子教导你规矩。

　　这些事情从前你并不曾接触过，我担心你性格急躁，若是惹出是非，我也不能绕开情理维护着你的。”

　　涂璇看他一边说话，一边手上还不老实，笑着看他。男人微蹙着眉头，欲言又止的表情，扑哧一声哈哈大笑起来。

　　笑得不能自已后，躺倒在床，二人相继躺下，聊天起来。“回京城的事还早着呢，你看你这杞人忧天的模样，你们家难不成还是刀山火海？

　　就算如此，我也闯得。再说了，我脸皮可厚了，就算你的姬妾拿话刺我，我也不会觉得难受的。

　　况且，只要衡郎心中有我，我相信，这些坎坷都不算什么。”涂璇听他说着未来京城的生活，心中百味杂陈，只得以笑掩饰。

　　她喜欢这个男人的清俊温润，也喜欢他那些时常翻涌的倔强脾气，他们从互相猜忌防备，再到现在的甜蜜，都是这些同居生活中体验而来的。

　　但涂璇知道，这样的日子回到京城之地，就会覆灭。“衡郎，如果有天我离开了你，你还会记得我吗？”涂璇摸着他的脸，

　　一边说话，一边扶着他互相对坐，任由他帮自己褪下衣衫，而她也抬手帮他取下束发的发簪，男人面容温和，专注地看着她。

　　听见她这样发问，梁易衡真的犹豫了片刻，话到嘴边又重新咽下去，直到空气变得冷淡，变冷静，以至于让涂璇开始懊悔自己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

　　“我会记得你....”话只说完一半，梁易衡他还犹自沉浸在心绪中，

　　他知道，自己犹豫对她的心意。

　　他喜欢涂璇，却没到倾心相许的地步。二人发展如此神速，他还尚且未回过神，二人便突然同卧一榻，亲密非常。

　　他喜欢涂璇那种飞扬爽朗的气质，时而娇俏，时而毒舌，跟他没有任何规矩约束地生活在一起。但他隐约感到，这是危险的，

　　这样的她，这样毫无家世宗族可言的女子，就像无根之草一般飘落在他身边，他毫无掌控涂璇的门道。他觉得不安全，觉得有些难以驯服，

　　但又恰巧欣赏这般野性难驯，充满活力的女人。“为何要假设这种问题，既然与我在一起，你便是哪儿也跑不去了。”

　　梁易衡欺身而上，完全甩开黄昏时答应她等天黑之后再行周公之礼的事情。涂璇伸手抱住他的脖颈，轻轻地扬起头，交付一吻。

　　“我真的很喜欢你。”涂璇忍耐着不去正面回应他。她觉得自己就像一苇漂浮在激流湍进的河流的扁舟，
　　纵使她不知要驶向何方，却又觉得毫无抵达港口的希望。二人只能用亲密的拥抱和欢愉来取代那些身外隔阂，抛弃他们各自的来历，

　　完全的融入在了一起。二人事毕后，亲密地拥抱着沉沉睡去。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两个人才从睡梦中醒来，

　　“衡郎，早上好。”涂璇睁眼后没多久就发现自己身边的男人也同样醒来，他们二人互相对望着，涂璇温柔地向他道早安。

　　男人拥着她，二人的青丝交缠，彼此身上的体香氤氲在二人周围。梁易衡看了看她的脸，伸手去捏“早上好，璇儿。”他忽然觉得今天有些乏力，

　　遂而将他心中的话说了出来，“璇儿，我们不如今天去那家姓杨的猎户家里，问问回去的路？”他想今天收拾行李，等问好路线，

　　就带着涂璇一道出发，他在这片桃源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

　　如果能早些赶回岭南府，他便能将岭南当地民情整理成奏章，派人传书回京。涂璇看他从卧榻上翻身，眼神紧跟着自己，

　　嘴巴一张一合，说出他的预想。涂璇有点无可奈何的说，“家里只剩下果蔬瓜菜了，原本还想拉着你今天出去捕猎钓鱼呢，

　　桃源倒是有集市，只不过都是各家拿着自己家里的粮食水果去摆摊，肉食粮米都得自己去猎，我家一直都得外出行医，

　　不曾像张老伯那些人家，他们有时间养殖山鸡，便不需像我们这般频繁出去打猎了。”她的手掌轻轻盖在梁易衡的手臂上，

　　男人的脸色渐渐地有些灰暗下来，“我还是想早些回京城，若是今日太匆忙，

　　那等会用完早膳，我们去多捕些猎物回来吧，明天再去那杨猎户家？”梁易衡略带难过的语气说着，忽地抱住涂璇，将她摁在怀里，

　　涂璇感觉男人心情变差，因而也伸手拥抱着他，像哄劝小男孩一般地轻轻拍着梁易衡的后背。“我知道你想早些回去，

　　只是你的伤也还没好全，杨家那儿早晚会去的，只是不能着急。好吗？听话。”

　　梁易衡被她安抚下来，涂璇拉着他梳妆穿戴好之后，想要出门走走散心，却不料刚好天降大雨。

　　天空被乌云遮蔽起来，浓墨得宜的凉爽从山上滚吹下来，雷声轰隆地从天而降，天空骤然掉落的雨滴越来越大，

　　梁易衡抬头看了看天空，“这天气，也真是....”他感慨到岭南的气候变化竟然如此复杂，京城的秋日向来晴朗。

　　涂璇原本跟他挽着手臂走出院外许久，没想到突然降雨之后，她像脱开缰绳的一般，开心地看着这雨滴滚落下来，

　　“下雨啦。”她原本还有些心有郁郁，她并不想去哄骗梁易衡，只是如若不撒谎遮掩，尽可能地将梁易衡久留在此地，

　　她的计划就全都落空了。“快走啦，衡郎，今日下雨呢，咱们暂且回家歇着吧。”欢快的声音从涂璇的嘴边流淌出来，

　　她看着漫天飘落的硕大雨滴，直直淌落在身上，碾落成微微的痛感，梁易衡也像醒过神来一般拉着涂璇往木屋处跑。

　　二人被迫又从原路折返，一面迎着强风和突然降临的暴雨，一面像落汤鸡似的慌乱跑回家中。

　　梁易衡拉着涂璇一进入家门，才有心绪从落地木窗边上抬头仰望那被乌云遮蔽的天空，浑浊阴冷的天幕高高地悬挂在他的头顶之上，

　　“岭南的气候竟如此多变，方才出门时还是晴日，只一会儿就变得如此阴霾，竟又下起雨来。”梁易衡自小都在京城的宅院长大，

　　从前他跟随王兄在京城外宅邸住着，每到菊月，京城书塾开课时，他通常都能顺遂和朗的上学放学，但看岭南这里变幻莫测的气候，

　　倒着实让他有些不能适应。男人在屋内啧啧感慨，任由涂璇回屋去拿换洗的衣衫，他的声音绵延着从堂屋传到里间，

　　虽然屋外是一片倾泻喧哗的暴雨，这座小木屋内倒很是因此多了几分温馨，那厢心中原本就因突降暴雨而感到愉悦的涂璇，

　　声音更是显得娇憨温柔，“这在岭南是寻常之事。这里山多路险，多的是官兵府郡找不到的荒郊野岭，

　　咱们离涧水溪那儿的山程本来也是遥远的，只是我们从那儿过来时，抄了桃源狭口的近道，寻常官兵都不敢随意穿越山洞的，

　　生恐进去了因为迷路而走不出来，桃源乡能规避赋税徭役，也是有这个原因在的。”涂璇觉得这场大雨来的玄妙，

　　她心里因为欺瞒梁易衡的内疚消减了不少，可以理所应当的让他的归程放慢许多了。

　　梁易衡听着涂璇的解释，深感自己这趟岭南之行来的甚是不易。皇朝中对岭南之地的描述竟多为“地处偏僻，四下荒野，

　　猛兽异类甚多，出没伤人，贫农百姓不知几何，读书识字者甚少，中第高门世族者也较为寥落。”

　　“从前我在京城时，对岭南的了解甚少，好似皇城中人，都在刻意回避这片地域。这里地处荒僻，皇粮军马甚是难通，

　　珍奇绝玩之事甚少，以至于我与友人相约去京郊纵马寻猎，每每畅谈起家国兵士，军机重镇等军机之事，亦都在心中刻意避提此地。”

　　梁易衡说话间从客厅的雕花圆桌上站起，低头俯视着帮他重新捡换衣衫的涂璇，只看她微笑着倾听梁易衡的话，

　　待得帮他重新换好外褂，才得出些回答他问题的声音，“岭南地处偏僻，商经不通，又非是兵家必争之地，既不通夷胡之族，又是片地形奇崛险袤之地。

　　这里的人当然与京城那片繁华盛景下度日的人不同了。人不相同，心貌亦必不相同。何谈身外之物的交往沟通呢？”

　　涂璇十分感慨地看着眼前这个京城男子，想笑又不知从何笑起。

　　“衡郎，在书上看到的岭南地域的记载，亦都是真的。岭南百姓赤脚之民，惯乡百里都不曾见识过京城的富贵繁茂，也是真的。”

　　涂璇跟他一并对坐着，聊起这般有些让人心中郁郁的话题，二人本自的出身和面目都像模糊了一般。

　　“我也只得感慨至此，倒也十分不解此处百姓民风为何如此剽悍，亦有你这般刁蛮难驯之女。”梁易衡只得梳理起他读书时看来的经典，

　　涂璇伸出手，随着外面惊雷滚落，天幕亦然是越变越黑，雨滴延绵不绝地滚落拍打在石板地面上，她摸了摸眼前这个男人的鬓发，

　　嘴里也流露出感慨之语，“从前与爹爹外出行医，最远到过千里之外的衡阳郡，有次我与人争执不下，那人因知道我从岭南府郡处远道而来，

　　便说‘果然是穷乡僻壤的出身，小家子气的很。',

　　那时我年纪轻，并不懂事，竟口出狂言，“你若这般瞧不起岭南之地，何不如与我共奏民书草案，上抵朝廷，将岭南府郡割让出去，

　　让岭南府自立为王，割据一方，也省得你们睁眼闭口说出些高傲犬吠之语。”那人竟气绿了脸，登时不肯与我一道对峙这狂悖之言，

　　回家后我告诉父亲，他一边生气又一边大笑不止。叹我好生奇特，既畅快又感慨地摸了摸我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