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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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跳下了马背奔到他的身前，这一辈子的狼狈，都在今天集中走了一遭。只是，什么公主身份，什么宫廷礼节，在他的面前，只是如粪土一般的东西。
我望着插在他背上那歪歪斜斜的三支铁箭，心中狂涌的惊涛骇浪几乎要把自己淹没，抚在他脸颊的手，是颤抖的，口中逸出的话，也是凌乱的，久违的慌张蒙蔽了我的思维，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
明明，早逃开了他们的追袭，他，一直忍受着何等的疼痛才坚守到了现在！我不敢去想，我害怕，害怕被那种未知的恐惧撕成碎片。
对！以前师傅教过，中箭之后无论如何也要保证把血止住才能把箭拔下来！现在，只有我才能救得了他，我必须坚强起来！
我拼死命的扛起他沉重的身躯，好在身后就是一株颇为高大的树木，我轻轻地把他斜靠在树旁，扯落自己身上的一角薄裘绒握在手心，去拭他额前颊旁滑落的豆大汗珠。他两条并不浓厚的眉线紧紧地狰狞在一起，脸色苍白的已经几无血色，原本俊俏的容颜全部扭曲在一起。他的痛，凌迟的我喘不过气来，拭汗的手又开始无法遏制的颤抖起来。
我努力移开视线不去看他的脸，直到无意落到他微微开落的襟口，我才猛然醒起我该做什么。
在糜烂荒淫的统万城，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远没有南朝坚守的那么谨严，何况在这种生命攸关的时刻，也不由得我多想，我极力克制着手指的颤抖缓缓脱下了他的铠甲，好在有这一层隔阻，那三支箭倒没有没入多深，想来是精神高度紧张又长时间奔波才让他不堪重负晕倒的，如果能及时把箭取出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想到这里，我总算长吁了一口气，解他内襟的手指也逐渐娴熟起来，直到露出他微显纤细的脖颈与两根凸显的锁骨，我竟能感受到喉头滑动的不适与心头跳跃的焦躁。
只是，当衣服褪到胸口，我诧异的望着眼前的这一片白花花的绷带，脑中竟然也跟着空白了起来，这是什么？他胸口也受伤了吗？为什么要在这里裹上一堆绷带？我奇怪的移过手去，却在手指轻触到他胸口的那一刹那，清醒的听到了脑中崩爆的轰鸣！
就算是隔着绷带，也能感受到，那一片熟悉的滚烫的温软，那本是，绝不可能在这里出现的东西！
无法置信的，重新把目光定格在那张苍白的容颜，对上的，却是一泓漾着柔静的秋水明眸。
“看来，我还是，醒晚了呢……”他的表情平静的仿若万里无波的湖面，只有依旧皱紧的眉头彰释着他仍被疼痛所困的事实。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如此平静！？我在心里低吼着，但从喉中挤出的却是几句零碎的吟喃，“你，你是骗人的吧？你是……”
“就如您所看到的一样，我，是个女人……”
怎么可能！她怎么可以用这样平淡的语气陈述出这个骇人的事实！？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是女的！？那个请战拓跋焘的温润少年，那个神箭无双的英伟将军，那个吐露心事的皎皎男子，那个拼死护我周全的意中之人，她？是个女人！？
喉间暗涌的腥甜冲的我头脑一阵一阵的发黑，原来，本就是一场奢望，现在，只不过是注定的荒唐。
“公主…殿下？”她拧着眉头望着我，我知道，我此时的脸色一定很差，她可能没有想到，我会对她的真身有这么大的反应。罢了，现在说什么也是晚了，与我的女儿心事相比，她的伤以及处境才是最危险的存在。想到这里，我勉力正了正脸色，道，“先不说这些了，我们得赶紧先处理你的伤才是。”
她点了点头，低首从袖口深处掏出一绑绷带递给我道，“我把箭拔出来，你帮我把血止住后包扎上就好。”然不等我回答，她就错过身来右手过肩紧紧攫住横插在她左肩部的一柄长箭，我没有敢去注目她的表情，只是出神的盯住她正在蓄力的手掌。
“啊！！！”伴随沉痛的低吼喷薄而出的，是汩汩冲涌的鲜血，我慌张的扑上去用裘绒敷住她的伤口，却只一忽儿，就被赤红浸透，从我指尖掌缘溢落的血散发着腥甜的气味，一如此刻那些从我眸中落在舌尖的液体味道。有多久了，没有痛到这样无法抑制的落泪，面对着她交给我的后背，面对着她的肌肤逐渐渲染成一片血色，我吞咽下去的，是什么呢？苦涩抑或心疼？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公主殿下，你想不想，再听一个故事？”不知道在包扎了有多久的时候，在我身前的她突然淡淡的问着，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我知道，就算看到，也读不懂她在想些什么。
“恩？”我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许是刚刚的场景太过血腥太过骇人，我的大脑早已停止了转动。
“其实，之前我说的，那个代表家里出征的男孩是个不应存在在这里的人。因为花家，只有一个已当花甲的父亲、一个未及桃李的女孩儿和一个垂髫孩童，女孩儿的父亲从年轻时就入伍从军，征战沙场，以至于到得老来，落下了一身的病。而女孩儿自小顽皮，又喜跟父亲学了几手武艺，于是愈发胆大起来。正好赶上陛下的征兵令下到花家，女孩儿知道，父亲一定不会违抗军令，可是父亲这一走，恐怕就是永诀。女孩儿不想要父亲走，所以就想到了一个胆大之极的主意。那时候，女孩儿真是无法无天，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当天晚上，女孩儿就偷了父亲的军令和骏马连夜赶到了军营。但是女孩儿也知道，如果自己的身份泄露，那父亲，甚至是母亲弟弟，远嫁的姐姐都要为女孩儿的这次任性的选择付出代价。所以这五年里，女孩儿没有一天是不胆战心惊的，没有一晚是能睡踏实的，因为女孩儿知道，无论学男人学得有多像，如果真身被撞破那也是前功尽弃的。”
她顿了一顿，似乎是在轻轻的吐息，我也缓缓停下了包扎的动作，出神的望着她后背裸露出来的大片肌肤上那些个大大小小的伤痕，因为身为女人，所以知道，每个女人都是多么的珍惜自己，珍惜自己身上的每一个地方。也许对于男人，伤痕是荣耀的象征，但之于女人，那不啻于一场无法磨灭的灾难。有那么一瞬，我真心的希望，自己能拥有特殊的能力，帮她抚平这些战争的烙印，如果没有它们，她，是不是该拥有的是细腻宛若凝脂的肌肤，我不敢去想象。
“那，你，就真的没有被旁人发现过吗？”我淡淡的问道，又继续开始包扎起来。
“有过，除了你，还有一个人知道。”我大脑一空，下意识的又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诧异道，“那你怎么还能在这里？难道是拓跋……不，陛下？”
“不，陛下并不知道，是李亮将军……”这个名字，终于，像一把出鞘的寒刃，慢慢切断了我身体里的某根神经线，之前心中潜藏的丝丝缕缕开始如泉水一般汩汩喷涌了。
“这么说，他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又没有揭发，你俩？是相、爱的？”这个词太过艰涩，以至于我终是没有咬住自己的情绪带着丝惶惑把它说了出来。
“啊，怎么会！李亮将军是有夫人的！”她却好像反应很大一样几乎跳了起来，不过，不知怎么，听到她的回答，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李亮将军对他的夫人很好的，他对我只是像对亲妹妹一样。跟这次差不多，他也是在我一次受重伤晕倒后发现的，后来，等我好了以后，他很严肃的告诉我‘你这种情况，绝对不能允许自己在受伤时晕倒，就算是死了！也不能晕倒！’呵呵，谁知道，我居然还是失信了。”
她的笑，听来有些苦涩，让我的手指纤纤绕绕不知道该停在哪里，终于深深呼了一口气，道，“你以后不要失信于我不就好了吗？答应我，绝对不能允许自己再在受伤时晕倒了……”
她似乎是有点楞住了，指间的轻触能感受她陡然僵直的背部，我并不急着等她的回答，所以任由着沉默延长，直到隐隐传来她沙哑的低吟，“这么说，公主殿下你，不会告诉别人了？”
我的天，到现在为止，我突然开始怀疑她的智商了，都说到这份上了居然还要再问一遍！我无力的向前靠了靠，让脑袋轻轻地点着她的后背，道，“如果我告诉你我是有条件的呢？”
“条件！？呵呵，公主殿下只要有命，末将岂敢不从啊！”
“那你听好了，我的条件就是以后你不准再叫我公主殿下！也不许再跟我这么客气！”我猛然提高了音调，震得她突地缩了缩脖子，声音竟然难得的怯怯起来，“这个，这个，可是，公…不不！在外面我怎么能这么不敬啊，如果传到陛下耳朵里那还了得。”
唉，看来只要有那个拓跋焘在一天，我都永远得不到自由。
“那就在咱们两个人的时候不这么叫！”我皱了皱眉，决定还是退一步。
“可是，我叫您什么啊？”
“不许叫您！”我眉头使劲拧了拧，真是个呆子！
“是是！叫，叫，难道叫赫连姑娘？”她突然语出惊人差点没让我一口气噎到。
我整了整呼吸，假装严肃道，“叫晓月吧！反正我也比你小，我叫你木兰姐！”
这下轮到她噎到了，她怔怔的转过身来，目光中堆满了骇然，边摇头边道，“公…不不，晓、晓……你真是比李亮将军厉害太多了，你叫我木兰好了，叫姐这万一让别人听到就惨了！”
我见目标已经达成心里总算平添了几分喜悦，随即抓住她的手就道，“那说定了木兰！以后咱俩不是姐妹胜似姐妹！你有什么需要的跟晓月说！晓月绝对不会亏待你这个姐姐的！”
望着她越瞪越大的眼睛，我实在没憋住终于还是在嘴角挂出一丝笑意。是啊，任何事都跟月亮一般，总有阴晴圆缺，既然结果已经注定，与其执着何不换一条路，也许，会是另一番的海阔天空柳暗花明呢？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八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