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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   章一、心魔

      秘境里的风是冷的,刺入胸中的定坤也是冷的,寒意顺着剑刃争先恐后的涌入心口,似钝刀剜肉痛到不能自已。

      禹司凤呛出一口血,眼底染上不敢置信的痛色。褚璇玑还是那个褚璇玑,记忆里她的容颜依然清丽,双眸依然明亮,声音依然软糯,可是如今她神色冰冷,眼底带着恨意,她一字一句地说,她要杀了他。

      她要杀了他,为师兄报仇。

      有再多的解释都苍白无力,那些曾甜蜜,或亏欠,或执迷,或难舍的依恋被尽数抹去,到头来禹司凤落得的也不过是句“今生今世,永生永世,我都不想在见到你。”

      也是他太过天真,总觉得尘埃落定,一切便可以回到以前。发簪断了可以修,人与妖的成见可以改,只要他还念着褚璇玑,只要禹司凤还爱着褚璇玑,就够了。

      剑刃猛地自胸口抽离带出赤色的花落满了褚璇玑衣襟,他喷出一口血,歪倒在无支祁臂弯里,蓦地轻笑出声。

      禹司凤一直有将血往肚里咽的习惯,为此褚璇玑没少心疼过,那双泪汪汪的眼里便都是疼惜和埋怨,恨不得以身代之。可此刻伤他至深者亦是挚爱,他就算放任鲜血流尽,流干怕是也换不回那人回眸,他红了眼眶笑得凄然,突然就明白了为何漫长的九世里,他一腔热忱却也不得善终,情殇而逝。

      他唇角带着染血的笑,不敢看褚璇玑冰冷的神色,轻声道“褚璇玑……你始终……都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褚璇玑压下心口从方才起就钝痛不止的异样感,淡淡道“没有心,就不会痛。”

      禹司凤摇摇欲坠的身形和昊辰染血的叮嘱在她眼前耳边不停回旋,她闭上双眼,执起定坤恨恨地劈下第三剑。

      “司凤……!我不准你伤害司凤!”心底那娇俏淡漠的声音像极了当年浮玉岛打妖鞭前执拗的自己,令褚璇玑不由得动作一滞,眼睁睁看着无支祁带着重伤的禹司凤遁走,临行前那个漠然失望的眼神,成了她的魇,她的魔,成了多年后午夜梦回,每每惊醒的噩梦。

      互相倾心相待,执意相守,最后却磨得这么一个结局,大约也真的是报应……

      掌门陨落,镇派举丧。待哭灵声渐渐弱了,一身缟素的褚璇玑这才步入先贤殿,恭恭敬敬地给昊辰的灵位上了一株香。她跪在昊辰灵前,低垂着眉眼,像是在惩罚自己一般狠狠地攥着定坤剑刃,鲜血溅了满手落在衣裙。

      心头一直有个声音,一刻不停的呼喊着禹司凤的名字,褚璇玑只觉得自己不争气猛地朝心口推了一掌,霸道的掌力击得她心脉剧痛,识海灵墟这才归于静谧。她想她怕是生了心魔,行到此处竟还枉顾已故的师兄师父教诲,还对那魔头心生绮念。

      那些旖旎的妄念,是入骨毒药,穿肠鸩酒,毁人清听,断人修行。她早该听师兄的话,绝情绝爱,做个逍遥快活的守境弟子。

      胸中那颗心剧烈地颤动着,似是在抗拒,但这些都被褚璇玑归为害人匪浅的心魔,运气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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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二、琉璃心

      华美绚丽的十二翎羽在法力的压迫下一一自双翼尾处徐徐挣出,那些由日光凝结而成的翎羽瑰丽得惊心动魄,美得摄骨入魂。流光溢彩的十二道金色星芒轻柔地包裹着透明的琉璃盏,就像一双托举着珍宝合拢的手,用尽了全部去呵护着他心中的瑰宝。

      既然断言了她没有心,为什么要回来呢?为什么还要倾尽全力,耗尽心血,熬尽生命的去救褚璇玑呢?

      禹司凤强忍着肋下的剧痛在心底反问着自己,可即便是重复了无数次这样的动作,他也道不清,言不明。如此伤情,纠葛十世,他所求为何?

      为何如此?

      他本是自由自在的妖,为何要褪下羽翼做人。

      人族,是多么矛盾又弱小的存在,可禹司凤却心甘情愿的为了褚璇玑自折双翼去做那万般苦楚,千般难为的人。

      世有无情人,却有有情妖。他已退无可退,只有褚璇玑是他唯一的后路,可褚璇玑却决然地放开了他的手,在他心头狠狠地刺了一剑。

      如今,落得散尽妖力,遍体鳞伤的下场,到底还是自己咎由自取。

      禹司凤看了一眼昏在腾蛇怀中的褚璇玑,似是想将她的样貌刻在自己的骨血中,秘境中冷冽的罡风送去了他最后的眷恋“从此以后……她只是褚璇玑。”

      “她再不会被任何事,任何命运束缚……这样……便很好。”

      司凤!你吐了好多血……

      “她的生命中……也不会……呵……再有我这个妖的出现……”

      不是的,司凤你不要走。

      司凤!!!

      没人听到她歇斯底里地呼喊,没人看得到她哭丧着脸捂着禹司凤不停呕血的嘴角,更没有人察觉得到她那茫然却又无助的半颗心。

      她无数次想要抱住禹司凤摇摇欲坠的身形,无数次想要替他拭去颊侧的血迹,没有实体身形却每一次都无法触碰到他。

      她跪倒在地,口中一直唤着禹司凤的名字,明明是那么的难过,可她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璇玑……”

      她浑身一愣,只见禹司凤那双曾带着点点星光的双眸逐渐迷离,“以后,我不在了。你会过得更快活些罢……”

      禹司凤的目光透过她在看着褚璇玑,似是在做诀别。

      她半拢着禹司凤的衣角,徒劳的挽留着他,‘司凤,璇玑在这里,司凤,璇玑不想离开你。’

      她也叫璇玑,可她却又不是褚璇玑。

      她是那无知无觉,却偏偏惹得禹司凤妄动情思的璇玑,她是那每一次都义无反顾奔向禹司凤的璇玑,她是那六识缺失,却又靠着本能用自己的方式喜欢着,爱着禹司凤的璇玑。

      ‘司凤……’

      她是那半颗没有被世俗污染,没有被许多情感牵绊的琉璃心,白纸一张的她对外界所有的感知,所有的善恶对错都由禹司凤一字一句,身躬力行教授的璇玑。

      ‘璇玑的全部……就是司凤。’

      靠钧天策海之力强行挣脱的她,舍去了世俗眼光的鞭挞,挣脱了情谊的束缚,她活得简单,喜恶分明。

      禹司凤去哪里,璇玑便去哪里。

      无论司凤做什么,璇玑都要陪着他。

      就像很久以前浮玉岛上的璇玑,步步紧逼的黏着司凤,无条件的相信着司凤。

      一路相随,不改分毫。

      可任她再无所畏惧,在看到禹司凤心如死灰地拿着那颗名为忘情丹的丹丸时,她仍是害怕了。

      心有所爱,无惧生死,却偏偏怕他同自己陌路不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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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三、栖夜

      长夜漫漫,离泽宫中孤灯冷衾更显凄清。

      璇玑圈着膝盖靠坐在床榻另一侧,略有些神经质的盯着半开的石门。

      她刚从褚璇玑身体里分化,除却一抹旁人看不见,摸不到的神识什么都没能带走,靠着一腔执念跟着禹司凤一路晃晃悠悠来到了西海之滨。

      曾众妖云集,热闹非凡的离泽宫如今鸟兽四散,偌大的宫室只留下因伤重不支一时难以走动的禹司凤。

      璇玑见过他换下那身被血染透层层叠叠的蓝衫,此刻他虚弱得更连半分护身灵力都匀不出来,就这样一个人伏在桌案前睡得昏昏沉沉。

      自门外溜进来的寒意带起室内微弱的烛火摇曳颤动,璇玑试了好几次都没办法关上,只能颓唐地看着禹司凤愈发惨白的脸色,守在一旁无奈的揪着鬓边散落的发带。

      “璇玑……不要……你信我……”

      禹司凤睡得极不安稳,梦中不停地说着胡话,额间的冷汗也簌簌而下。璇玑无力的将脸埋进膝盖里,心中泛起浓浓的苦意。

      从前,她哪里经得住禹司凤受这般苦楚,定是早就绞尽脑汁寻来甜津津的果干,香喷喷的鲜花献于他,再不济冒着被爹爹吊起来打一顿的风险,也要去偷上一瓶又香又甜的百花露亲力亲为地倒上一杯送到禹司凤嘴边,看着他垮下的嘴角再度扬起才会罢休。

      可如今……她什么都做不了……

      天人交战之际,一个小瓷瓶自禹司凤袖中滚落在地,也将梦中人惊醒。他睡眼惺忪地揉了揉额角,直起身子缓了好一会这才将混沌的意识寻回,视线移向地上瓷瓶眉头微颤。

      禹司凤俯下身拾起那物什,这一小小的动作却引得他肋下不住抽痛,扶着桌角喘了好几口粗气才稍有缓和。

      “会做梦……也是挺好的。”

      一声极具讽刺意味的低笑在空寂的室内晕开,也不知他又梦到了何人何事,又伤心又伤神。璇玑看着他这个笑容只觉得胸口堵堵的,竟也不知不觉跟他一起红了眼眶。

      情,是世间最美好却也最伤人的东西。

      它可以使人甘之如饴,却也能令人痛彻心扉。

      那颗名为忘情的丹丸静静的躺在掌心,禹司凤眼前却满是桃树下羞颜未尝开的褚璇玑,东海之滨满心满眼都是眼前人的褚璇玑,心灯破碎时垂眸不舍三步回头的褚璇玑,庆阳桥头娇憨柔软的褚璇玑……

      她曾经懵懵懂懂将一颗心捧到他跟前,他施施然收下了亦回赠她一颗真心,以心换心。

      那些记忆如潮汐席卷而来,时而甜蜜时而痛苦纠葛,难受得令禹司凤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胸口处的衣物。

      璇玑在看到那乌黑的药丸时,便开始心慌错乱地去抓禹司凤的手,那枚丹药会让司凤忘了自己,忘掉所有有关褚璇玑的记忆,而她不要司凤忘了自己……

      ‘司凤……我喜欢你,我太笨了从前总是伤你心,你不要忘了我好不好,你再等等……再等等就好了褚璇玑马上就会来找你的,她和我一样那么喜欢你,你再等等她好不好……’

      可惜,她不过区区半颗无知无觉的琉璃心所化,禹司凤看不到她,自然也听不到她的话。

      禹司凤最终也没有服下那颗药丸,他身受钧天策海力量的煎熬,已是时日无多,在余下的时光却只想独自品尝着他和褚璇玑的过往,踏遍万水千山,慢慢的在一个无人的地方带着那些记忆独自离去。

      他阖上双眼运气捏碎了那颗解咒良药,眼角落下一行清泪。

      没错……他果然是天下第一大傻瓜,爱着那褚璇玑,爱到了此番境界。

      璇玑抱着那孱弱不堪的身子,却连替他拭去眼泪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左胸处似是被刺入一柄钝刀徐徐的撵了一圈将那颗本就不甚牢固的琉璃心撵的粉碎,璇玑拥着禹司凤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似是自胸膛涌向双眼,又酸又涩的触感化为两股暖流在眼底越聚越多,后自眼角淌下。

      虽不管如何都无法真切地拥住他,但她仍是固执的伏在禹司凤肩头嘶声呜咽。

      她想:原来这便是,难过……流泪的感觉么……

      这便是……司凤这无数个日日夜夜,独自枯坐的感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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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四、蜃影

      月升月落,残月又是圆满了一回,可月下之人却迟迟未来。

      禹司凤在离泽宫等了半月有余,终于还是没等到他的姑娘。失去了翎羽的他妖力溃散,身体也越发糟糕,直至今日晨起终于连守宫结界也维持不住了。

      一声轻微的裂帛声自耳畔穿来,西海之滨轻柔的海风穿堂而过,带来一股淡淡的咸腥味。他呆呆地坐在榻前,盯着无力的手指好一会,这才不得不接受体内这般空虚乏味的虚弱感。

      如今的禹司凤就像一株从内里慢慢腐朽的古木,从身从心都是迟暮和死气。

      他裹着单薄的外袍倚靠在轩窗前极目远眺,满目所及之处皆是水天一色的盛世美景,于他却无半点赏玩之意。离泽宫位于西海一屿,少阳在中州之巅,其中间隔何止万水千山,站得再高,看得再远都不过是自欺欺人。

      年少时,禹司凤曾送给褚璇玑一枚精铜铸造的传音铃,总觉得同她虽隔千山,但情谊便是那最快筏子和扁舟,能够载满难以言明的爱语和箴言乘着风漂洋过海,翻山越岭落在对方心底,当年他小小的心思就和那小巧的铃铛一样巧夺天工,美轮美奂。

      可漂洋过海,翻山越岭也有迷途无返的时候,再美好的相遇也会变成磋磨人心的颠沛流离。

      禹司凤将爱护褚璇玑这个念头镌入了骨血,到最后才发现他们的情根本没办法瞬息从西海抵达少阳,而褚璇玑的恨却能让她携旁人乘奔御风,隔日便踏上离泽宫剑指‘魔煞星’。

      他举起手中那枚无患果轻轻地笑了,微黄的夕阳余晖透过朱色的果子在禹司凤脸上投下一抹橙色的光影,好像那日受罚时小姑娘不管不顾塞到他嘴里的那枚甜杏干……

      那些眷恋难以割舍的记忆已然成了刺入心中最为锋利的刀刃,禹司凤笑得愈发凄然腕间的青羽印记便愈发灼痛,更引得肋下伤处隐隐作痛,心伤身伤下嘴角衣襟满是落红。如今他不须为了谁去压制那喉间的腥热,反正也不会有人再看到他这副难看的样子了。

      苦了璇玑扒着一旁的石柱看着禹司凤这般自虐的行径,早就慌得手足无措。她从怀里一阵摸索找出一方帕子都却忘了自己如今无身无形就算再急躁都是徒劳无用,刚学会了哭的她,只能一边流泪一边聚气于指尖却怎么都递不出那方帕子。

      泪水糊了一脸,璇玑攥着手帕哭得很是难过。她又开始后悔自己先前一脸笃定的信着褚璇玑了。

      禹司凤等了那么久,每日耗费那么多妖力维持结界就是为了有人上岛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可褚璇玑一直都没有来。

      ‘既然她不想再见到我,那便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吧!’禹司凤想。

      风吹散了他的鬓发,带起阵阵寒意侵入那羸弱的躯体,禹司凤运气压制住体内那暴动的神力和咒术默默地将无患果藏入眉间,因妖力枯竭,唇色又是淡了几分在寒风中竟有些瑟索之意。

      禹司凤没有放弃褚璇玑,璇玑却想放弃了。

      不值得,一切都不值得,褚璇玑不值得禹司凤这般呕心沥血的对待。

      怀着这样的念头,璇玑恸哭之下指尖的灵力竟然误打误撞击中了窗外那株纬斜的青竹,翠色的枝叶打着旋落在院中,禹司凤悄然抬眉似是见到了少阳山下初遇的她。

      身着粉色襦裙,头梳双丫髻,眸色清澈的褚璇玑,如梦似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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