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恋人》明月弄影

4、程雅雯的日记

　　公元623年8月27日

　　无尽的黑暗向我袭来。我侧躺在那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忐忑不安的心绪令我无法入眠，才开始我留意倾听着牢笼中的动静，仔细地将隔壁传来那如雷的鼾声分离，以期能够及时甄别出老鼠之类生物的存在，然后，我似乎真的发现了那些黑暗来客的踪迹，床铺下面霉烂的稻草间隙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恰在我由于恐惧而浑身哆嗦，对于不测的未来伤心不已的时候，一只坚实的胳膊从身后将我搂住，接着我便如同过去那样靠在了他的怀里。

　　多么温暖而有力的怀抱，如果忘记他是一个机器人，就把他当做我的爱人，当做我唯一的依靠，我只想这样，也只能这样。

　　他跟那个欧阳云飞既相似又不同。他们具有一样高大英俊的外表，可他的身上透着那种未受尘世浸染的天真与稚气，这样的气质配上他的外表，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而他又蕴涵着人类三千年文化和科技，以及那具有人类思维模式却又几何级数敏捷的头脑，这是多么奇妙的组合，一个天真无邪的顽童与三千年睿智老人的奇妙组合。

　　源源不断的热量从他的身体上传导过来，很快我便全身暖洋洋的，充耳不闻牢笼中回荡着的生物交响曲，甚至我转过身去，两条胳膊搂住他，两条腿缠绕在他的腰间，完全把他当做了一个人形暖宝宝，进入了梦乡。

　　熹微晨光从狭小的牢笼窗口照射进来，无尽的黑夜已然褪去，我们迎来了光明。那悬浮在眼皮上方的光线将我黯淡的内心照亮，不过昨天实在太累了，我还想在他的怀中再躺会儿。

　　耳畔传来嘈杂的声音，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切切私语的人声，窗外小鸟的鸣叫声，以及刺耳的吆喝声：“吃早饭了，过了就没了！”

　　潮湿而腥臭的空气中混杂着一股子米饭的香味儿。

　　我大概意识到有吃的，不过我还没有到饥不择食的地步。

　　你要知道，坐牢有个为数不多的好处：你可以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用想，无事可做，便只能躺着。

　　很多被剥夺自由的人们就是这样在那方寸之地打发自己的生命，他们被极为简陋的生活条件折磨，灵魂渐渐麻木不仁，身体快速地衰老，瘟疫和死神就在甬道上盘桓，狞笑地等候着带走这些卑微的灵魂。

　　一阵急促的、震耳欲聋的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停在了牢房门外。

　　紧接着，缠绕在门栓上的铁链条发出脆响，砰的一声，牢门被踢开了。不爱护公物。

　　“哼，光天化日之下孤男寡女居然紧紧抱在一起，真是不知羞耻，快把这两个妖人分开！”这声音我有些熟悉，就是那个长着一脸络腮胡子的小队长，把我抓过来他肯定捞了一笔。

　　还没等我自觉自愿地松开怀抱、爬起身，我的整个身体一轻，被后背上一只有力的大手放在地上，大男孩欧阳云飞也被押住站在我面前。

　　小小的囚笼中已经涌进一队身着藏青色短袍、身披黑色盔甲的男人们，他们一个个身强体壮，一双双眼睛正带着鄙夷与好奇审视着我们。

　　而我们周围，一张张蓬头垢面的脸孔使劲儿贴在木栅栏后面，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们，曾经晦暗麻木的眸光在这个清晨焕发出异常明亮的光彩，嘴巴里面嘟囔着：“快来看，妖人出现了。”

　　妖人？！

　　我实在搞不明白他们对妖人的定义竟然如此宽泛，我跟他们一样长着一个脑袋、两条胳膊和两条腿，只不过穿着不一样的衣服。真是孤陋寡闻。

　　天空呈现一片淡蓝色。昨夜未能好好看看这里的环境，当我被带到明媚的夏日阳光下的时候，身体表面携带的腥臭腐朽的分子似乎在刹那间蒸发殆尽，我的全身乃至灵魂都焕发出新的活力。

　　身旁的欧阳云飞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模样，沉静，自信和神秘构成了他的全部气质，此刻的他正抬起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直直地凝视着散发着万丈光芒的年轻恒星，忙碌着补充能量。

　　我好羡慕他。

　　人类总能从旁人身上发掘出亮点，却对他的痛苦与软弱视而不见。

　　他们要盘问我，而我对未来的命运并不十分忧心。有理走遍天下，即便这里是古代的天下，那也要讲道理。

　　我并没有触犯大唐律法，没有追究他们把我关在牢里一夜就已经够宽容大度了。

　　杏黄色的阳光洒落在密密匝匝围在雍州府大堂外的人群身上，映出一张张在看见我们出现后由于极度兴奋而扭曲的面庞。男女老少的面庞，高高低低、密密麻麻地镶嵌在一张画布上，小孩骑在男人的肩膀上，老人们布满皱纹的脸，还有很多穿着漂亮衣裙的各个年龄段的女人们。“妖人来了，快来看啊！”

　　耳畔充斥着他们的呼喊声，激动、兴奋和好奇，就像在过节，在参观野生动物园，更像突然目睹白垩纪的恐龙出现......

　　有病。至于么？

　　我很想朝他们挥一挥手。国家领导人见到平头百姓便是如此，明星们见到粉丝亦是如此，这个姿势第一能突显出妖人文明礼貌的风度；第二，他们会发现我只是个普通人，如果是他们想象当中的妖怪，早就腾云驾雾飞走了。

　　可是他们似乎害怕我会腾云而去，把我那两条细胳膊抓得紧紧的。

　　大堂两侧整齐地伫立着手执杀威棒、身着黑色短袍的衙役，面容看上去严厉很有威慑力。

　　他们似乎对我没有表现出那种战战兢兢的模样很不服气，“威——武——”低沉的嗓音从口中以那种平缓稳定的频率发出，极易让人警醒，我猜想那是声波的共振原理。

　　那低沉浑厚的嗓音汇聚在一起，无形中形成了一道带着强大能量的低声波，想不到未来科学家的超级武器在中国古代早已开始应用。

　　衙役身后摆放着奇形怪状的刑具，它们大小不一，但有一个共同点：上面都沉淀了一层层黑褐色的血渍，有的多有的少，有的深有的浅，那如同被以红色为主调的颜料渲染过的物件仿佛炫耀着它们辉煌的历史，无往不利的效果，令人震撼，令人唏嘘，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人怎么能如此残害同类？！

　　没吃过皮肉之苦、惜命如金的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一阵哆嗦。

　　“还不跪下！”一声刺耳的脆响振得耳膜嗡嗡响。

　　“威——武——”

　　还没待我想一想，反应一下，小腿被人一踢，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高大的桌案后，端坐着一位下颌留着黑色山羊胡须的，身着墨绿色官服的中年男人。他颇为得意地将手中的惊堂木放下，锐利的目光落在我们身上。“堂下何人？”

　　“大人您好，我叫做程雅雯，来自东极国。我旁边这位名叫欧阳云飞，他是大唐子民。我听说大唐疆域宽广，地杰人灵，尤其是京师长安繁华富庶，特地远行来长安游历一番。”见他听得很认真，并不怀疑，我接着说道：“我与欧阳云飞只是在半路上偶遇，结伴同游。”

　　当我跟欧阳云飞在一起的时候，主动接手了外交这块活，让五岁半的男孩来面对这些老谋深算的人类，实在是不放心。

　　他摸着下颌上的山羊胡须思索着，“东极国在何方？”

　　刹那间，我有些后悔，也许我应该编纂一个他认识的异邦，可我实在不清楚当时唐朝周遭有些什么国家，而且即使我能说中那个异邦小国，我的衣着也不般配，他再追问细节我肯定会露馅儿。

　　“东极国是东海之上的岛国，距离大唐有千里之遥。”

　　“那你是怎么来的？”

　　“为了瞻仰大唐的风情民俗，我先是坐了十五天的船，到了江南又沿着大运河一路北上，历尽千辛万苦才到了长安，想不到却被官兵给抓起来了。”

　　说到这，我装作很委屈的样子，眼泪汪汪地望着他。“求大人能尽快还我们自由，东极国小民感激涕零。”

　　“那为何更夫报告说白光一闪你们就出现了？”

　　“大人，那都是一场误会。当时我和欧阳云飞正在那里散步，可突然一道闪电霹雳，我们也觉得莫名其妙。随后，就被军爷们给抓起来了。”

　　我自问这一番说辞毫无破绽，便眨巴着眼睛望着他，面容上透出诚恳真挚的神色。

　　如同变魔法一样，官爷将我的黑色背包放到桌案上，定是那个小队长早上将我的背包上交给了府尹。

　　“上来打开这个包。”他严肃地吩咐道。

　　我很配合地站起身来，上前几步，捏住拉链的小把儿，轻轻一拉，包开了。接着便把包里的绿豆糕取了出来，放到堂案上，“大人，里面没什么，都是些吃的东西。” 我殷勤而耐心地解释道。

　　实际上，我暗暗担忧，那个不锈钢运动水壶，那两瓶辣椒酱，还有褐色真皮钱包，钱包里面的银行卡......细节是魔鬼，仔细一查又能发现诸多破绽。

　　他似乎不打算在众目睽睽之下检查那些细节，行动敏捷地将绿豆糕往包里一塞，拎着包起身向后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