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鹤归途

2、第二章

　　那两人越走越远，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失在了远处。
　　小哑巴呆呆地站着，突如其来的疲惫感让他什么都不想做，等到后来彻底站不住了，他终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后已经是傍晚了，小哑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了家，正躺在自己的床上，大概是清漪带他回来的。
　　稀拉拉的茅草屋顶，目光透过去，能看见黑蓝色的天空，越看越闷。小哑巴索性别过头去，然后他就看到了正在外屋里忙活着的清漪。
　　清漪不知道从哪里扒拉出来一架踞织机正摆弄着呢。
　　小哑巴想让他也跟自己一样躺在床上不要再平白地浪费体力，但他说不出口，要下床又实在是没力气，最后只好作罢，想着等清漪忙活的没力气了，饿了，自然也就知道乖乖地躺在床上睡觉了。
　　不记得自己是几时睡着的，醒来后也不知时辰几何。小哑巴从床上下来走到外屋，看到的是清漪正坐在大堂中央脚踩那架破旧的踞织机，踞织机上是他织出来的几尺月白色的薄纱。
　　月光从门口溜进来，在人间找到了合适的落脚之地，缠绵在那纱上，不再是清冷的月辉，而是泛着温柔的光。
　　清漪听见动静转过头来，镀了一层温柔的月光映在他的脸上，装满了笑意的双眼就好似那未干涸前的湖，盛着月光，装着星辰，璀璨动人。
　　“你醒啦，我见你家有这闲置的踞织机，正好我也会点儿织布的本事所以就拿来用了。等明天一早，我就同你去把这几尺薄纱卖掉，换些银两到时候再去买粮食。”
　　小哑巴跑到清漪面前比划了好一阵子，用尽了他这十几年来学会的所有的动作和表情来表达自己对清漪的敬佩之情以及他现在的震惊和兴奋。
　　清漪笑笑，腾出一只手来揉了揉小哑巴的脑袋，“你救了我，我得回报你啊。”
　　小哑巴闻言点点头，然后又摆摆手，手忙脚乱的样子看得清漪笑得更开了。
　　“还饿吗？”清漪突然开口问道。
　　原本小哑巴是没感觉的，在看到清漪织出这纱的那一瞬间，他早就忘记了饥饿，可现在被清漪这么一提醒，小哑巴的肚子又叫唤了起来。
　　小哑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脑袋，然后诚实地点了点头，本来他觉得告不告诉清漪似乎都是一样的结果，反正对方也不会有什么吃的，但让小哑巴没想到的是，清漪像是变戏法一样，突然从身后变出来了一个白面馒头，然后递给小哑巴。
　　“吃吧，吃了，明天你就有力气带我去集市上卖掉这布了。”
　　小哑巴的双眼睁得老大，极力地向清漪传达“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的这一信息。
　　清漪见小哑巴不接，又把馒头往他面前送了送，“怎么不吃啊？”
　　小哑巴抬头看向清漪，比划了一句：这馒头是哪里来的？
　　清漪歪着头说道：“是我从家里带来的。”
　　“？”
　　“其实之前我刚见你的时候，我的包袱丢了，所以才会那么狼狈。今天跟你去找贡品的时候，我又找到了。虽然里面是一文钱都没有了，但是还有干粮啊，这馒头就是我从包袱里翻出来的。”说完清漪伸手指向了屋子的一个角落里，小哑巴果真在那里看到了一只包袱。
　　在知道馒头的来历之后，小哑巴这才放心地从清漪的手里接过馒头，然后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天没吃过饭的他，没几口就吃光了一只白面馒头。
　　小哑巴鼓着腮帮子，费力地咀嚼着嘴里的馒头，这时候还不忘冲清漪弯着眼睛笑。
　　虽然还是没吃饱，但至少肚子里没有先前那么难受了。
　　“没吃饱吗？”清漪又坐在了踞织机前，开始了脚下的动作。
　　小哑巴摇了摇头。
　　清漪笑笑没说话，两人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后来小哑巴的眼皮开始打架，眼前的月光也越来越模糊，他几次三番都想睁开眼让自己清醒些，头也因此开始一点一点的好像随时可以歪倒在地。
　　“困了吗？那你先去睡吧。”清漪轻声说道。
　　小哑巴艰难地睁睁眼，扬起下巴想看清楚面前说话的清漪，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想起来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困。
　　“那我给你唱歌吧。”
　　小哑巴又是反应了好长时间才慢慢地点了点头，他仍旧在试图努力地找回自己正游离在外的神思。
　　清漪清了清嗓子，开口唱了起来，如月光般倾泻而出的歌声一下子击中了小哑巴的心，虽然清漪唱的歌词他一句都听不懂，但他却能听出那歌声中包含着的深深的孤寂，就像是从湖底深处传来的一样。
　　小哑巴后来是在清漪的歌声中睡过去的。
　　清漪见他倒在地上已经睡得不省人事，便起身将他抱进了里屋放在了床上，因为没饭吃，小哑巴早就瘦成了一把骨头，清漪抱在怀里居然还觉得有些硌手。
　　他给小哑巴盖好被子，安置好人之后他便重新回到了织机旁。
　　“也不知这鲛绡能不能卖得出去。”清漪看着织好的布自言自语道，“不过倒也真是怪事，明明有那么多村民还在信奉着我，但我的法力居然还不如一年前，否则要帮他们何苦非要织这鲛绡。”
　　清漪念叨完，嘴角弯了弯苦笑了一声，他转头又看了一眼小哑巴睡觉的房间，确定他不会醒过来之后，在月光的照耀下，清漪的双腿渐渐合拢，变成了一条长满鳞片的鱼尾。
　　蓝色的尾巴在月光下闪着璀璨的光芒，好似万千星辰散落在此。
　　清漪从自己的尾巴上拔下几片鳞片，鲜血瞬间流了出来，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却是连看都没看一眼自己的伤处，只是默念了两句咒语，将那鳞片融入到了他所织的纱中。
　　第二天小哑巴醒过来的时候，清漪已经织完了有二十多尺。
　　你一晚上没睡？！
　　小哑巴跑到清漪面前，那满脸的惊讶就差把眼珠子给瞪出来了。
　　清漪笑笑，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从自己的包袱里又拿出来了一个馒头递给了小哑巴：“吃了这个我们就上路，到时候我还得靠你带着去镇上呢。”
　　小哑巴接过馒头掰成了两半，一半递给清漪，一半留给自己。清漪本想推辞，但想了想还是接了过来。
　　吃过早饭，两人便带着那布往镇上赶去。
　　到了镇上，街上的店铺大都关了门，别说是卖布卖衣的铺子，就是该帮着官府派粮的粮铺都没几家敞开着门的了。剩下几家大敞着门的气派店做的也都是囤积居奇的买卖，那粮本也不是卖给穷人的。
　　小哑巴领着清漪，茫然无措地走在街上，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迎面走过来一个衣衫褴褛的灾民，许是见到清漪穿着贵气，像是有钱人，便手脚并用爬到了他的面前。
　　“这位大爷，可怜可怜我吧，我已经有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灾民跪在清漪面前，他的身后还有一个小孩子，早就已经饿得面黄肌瘦不成人形，一双大眼睛在干瘦的脸上显得更大了些，有些骇人。
　　小哑巴认出了这人，他是从村子里出来的。
　　清漪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一瞬间有些无措，布没卖出去，他的身上也找不出银两来，便是想救都救不了。
　　“我……你等我卖了这纱，再给你银子好不好？”
　　“老爷，老爷，你就行行好吧，我饿死是没关系，可、可我还有孩子啊……”
　　清漪脸上愁容更甚，他是想帮的，可他现在真的也是无能为力。
　　“这些钱给你，带着孩子去买些吃的吧。”就在清漪还为难的时候，一个声音的出现缓解了他此时的困境。
　　“谢谢，谢谢老爷，谢谢老爷！”灾民从那人手中接过银两，带着钱和孩子离开了。
　　那人一副胡人长相，碧绿色的眼睛好似上好的翡翠，额前有几缕整理不上的碎发，有些卷曲，褐色的头发在他脑后挽成了一个高高的发髻，是女子式样的，一根木簪插在发上，固定着发髻免得掉落。
　　他穿着一件天水碧长衫，没有束腰，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半眯着眼睛一副慵懒的模样，他的身上有一种甜腻腻的香味，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香的味道。
　　那人一手拿着一支细长的烟枪，另一只手抱着一只白色的猫儿，那猫儿也是碧绿色的眼睛。
　　清漪冲他道了声谢，那人摆了摆手，“一些散碎银子罢了，倒也不必这般客气。”
　　“你怀里的鲛绡可是要拿来卖的？”
　　清漪闻言点头道是。
　　“正好我想做件衣裳，但是找不到合适的布匹，你这纱，颜色我很钟意，手感嘛……”那人伸手摸了一下，“也不错，我买了。”
　　“好！”清漪闻言脸上可算是有了笑容，他跟旁边的小哑巴对视一眼，小哑巴的脸上也满是欣喜。
　　“进来吧，我拿银两给你们结账。”
　　小哑巴跟在清漪身后进了那人的店里，进去店门前，小哑巴抬头看了一眼店门前的牌匾，上面有两个烫金大字，小哑巴只认识其中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