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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左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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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似乎只叫他追了一阵子便烦了,那银色的宝剑突地一顿,又一个急转,这人就成了正对着景天的模样——而景天追得又太急,一时根本减不下速度,眼看着就要撞过去了,却看见对方斜身一错,接着便在景天经过自己身边时一伸手拉住了他衣裳的前襟,就叫景天在半空给一阻,猛停了下来。
“呼……”惊魂未定的景天这才扭头去看对方的面孔,笑嘻嘻地道了谢,“长卿兄,多谢帮忙。”
他话音未落,徐长卿却已经轻轻松开了手,只在景天衣裳上留了几个深红的血印子。
景天愣了愣。
“长卿兄,你的左手伤了?”
“没事,不疼。”
徐长卿淡淡答道,一挥袖子便把左手背了身后去。景天却不理,脚下魔剑一动,已经绕到这人身后,一记“暖雾”过去,先止了血再说。
“怎的不先疗伤?”
许是在家里教训儿子教训惯了,景天一开口才发觉自己跟徐长卿说话的口气完全不对路,急忙抬了头看这人的脸色,还真怕徐长卿跟他发脾气。
万幸没有。
徐长卿不过是轻轻点了头,道句:“谢谢。”而已。似乎这二十多年过去,他那原本刚烈的性情也给磨没了,难怪蜀山脚下的居民都说长卿掌门温和可亲……
不过……景天看见他这一个好脾气的样子,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只是一时说不上来罢了。
“长卿兄,这许多年不见,你倒是还跟以前一样不爱多说呢……”
景天笑笑,徐长卿只依旧淡淡地望着他。
“你找我有事?”
接着他问,一句话就让景天懵了。
有事?莫非一定要有事才能来找你么,长卿兄?莫非那二十多年前的生死与共寻找灵珠对抗邪魔的旅途,都是白过了?
“啊……只是好久不见,想问问你……问问你为什么离开蜀山……”
“当进则进,当退则退,地脉混乱是我的失职不察所致,自当引咎离开。”
尽管是打断了景天支支吾吾的问话才说的,徐长卿的声音却还是淡淡的,不起一丝涟漪。
淡淡的,也冷冷的。
景天不禁打了个寒噤,愣愣地望过去,满脸的不安。
而徐长卿说完这番话便又闭了嘴不做声了,景天只好自己继续问。
“那些妖物方才为何围攻你?”
“内丹。”
徐长卿伸了修长的指头一点自己的胸口,面色没有一丁点变化,语气也一样。那剑眉下的一双眼,静静地,却也深深地,早就不似二十多年前那般明亮了。
景天现在总算是意识到是哪里不对了:这一个徐长卿看去完全没有人情味……就连提到紫萱姐的内丹都毫不动容……这……
“可你那之前二十多年为何无事?”
“以前我都屏息调理,因此水灵之力外泄极少,妖魔很难发现。而最近天劫将至,我不得不时常运功练习以作准备,自然会吸引那些畜生……”
“天劫?!长……长卿兄你要升举为仙官了?!”
景天顿时吓得往后一跳,险些从剑上跌落下去——果然人有些毛病是禀性难移,到老都难改的。
“若能成功度劫,应是如此。”徐长卿不显骄傲,亦不见欢喜,只是微微颔首,眼是望向景天的,那眼神却跟看一块石头一样,一点感情都没有。
“那……升举之后,你还回来人间吗?”景天兀地想起了当年在南天门所见的的蝶仙来——那一个想要偷偷下界的仙子,最后也不知成功没有。
“天条规定,应是不许仙官擅离职守的,”徐长卿笔直地站了宝剑之上,整个人冷得好似他自己也成了一把锋锐的利剑一样,“所以……”
所以……?
所以什么?!
“那你为何不来跟我们道个别,徐大哥?雪见今日还说起雷州城的事情……徐大哥?”
突然地,就叫出了二十多年前的称呼。景天猛冲过去,一把扣住了徐长卿的肩膀,又是伤心又是气愤地瞪着他。
景天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稚嫩的少年了,他现在是丈夫,是父亲,是美誉传扬的大侠。那身形也是比着当年刚硬了不少,个子高些了,肩膀宽阔些了,再也不像以前那个需要周围人帮助,需要跟着徐长卿学习为人处事的孩子了。
可是徐长卿没有变。至少单论外貌,的确是一点变化都没有的,好似他的一切都在二十七岁那年停止了,就像冰风谷里给冻在冰层里的那些个小小的生灵一样。由是这样一来,倒显得他比将近不惑的景天年轻许多了。
“跟你们道别又有何用?不过徒增你们伤心,于事实无补……”
徐长卿说着好像安慰一样的话,但是景天离得他这么近,却依旧看不见徐长卿眼里透出一丝一毫的对别离的伤心和不舍,也没有对景天乱了辈分的这一扣的不满,甚至没有一点因为景天牵动他左臂伤口而引起的痛楚表情。
而见他的伤口崩裂,景天不禁就松了手,正要用洒金笺彻底治好,徐长卿却兀自一挥袖,自己用了一招“五气连波”便让伤处恢复如初。
只是那撕裂的衣袖下露出的左手,依旧是伤痕斑驳——应是他还作为凡人的时候,总是用了左手格挡妖魔攻击留下的疤痕吧。
景天猛一闭眼,一下子便想起那次在神树之上,徐长卿挡在了龙葵前面,一边咬牙用左手抵了熬耶神牛的利角,一边用右手横枪催动真诀的时候。
“徐大哥……这样……不疼吗?”
“丢掉一只胳膊,总比丢掉性命来得好。小天,这世上很多事,如何取舍,自己心里却是都得有个想法的。”
……取舍……吗?
景天睁开了眼,望着对方如同磐石一般凝固不变的表情,直感到自己的声音颤抖起来。
“长卿兄,莫非你对这伤,真的不觉得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