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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月白色的轻纱帘帏被白皙的手缓缓撩开,帏帐后的女孩微微仰头遥望蓝天,迷离眩目的光束打在她的睫毛上,泛起五彩的光。她的眸子里闪过少女的欢欣,开心地念了一句:“一个艳阳天,正适合弹琴呢。”
      沐浴更衣,齐摆琴座,金炉销香。女孩的琴房眨眼间变得干净齐整,井然有序。她双手合十向天,垂首,面色圣洁带着虔诚——若非有如此的心情,如何奏得出那一曲高雅空灵的云水谣?
      袅袅的烟在女孩的玉手周围萦绕,她微笑着,笑容带着门第子弟固有的一丝慵懒,任双手在烟云中翻覆。
      然后她齐整了一下自己的衣妆,走至琴座前,坐下。双手放在琴案上,轻轻地拨动一个琴弦。清音从她的指下滑落出来,宛如水波一样荡漾开去。女孩满意地一笑,神情变得专注,准备开始奏曲。
      一时间清泠的琴音就从她游走的指尖下丝丝缕缕地渗出来,轻灵,空幻,典雅,如晨间迷雾缭绕的丛林,又如山石间直泻而下的泉水。女孩的双眼缓缓合上,似乎沉浸于自己的琴声中。音起,音落,一切仿佛和自然化作一体,任谁听来,都觉得这琴音,就是自然的奏乐,就是天地的声音。
      风轻拂,拨开纱帘。阳光瞬间泼洒入内。琴弦泛起金色的光芒。案上投下了枝丫摇曳的斑驳暗影。弦还在跳动着,随着抚琴之人的拨弄。女孩的发在阳光中飞扬而起,她却好像丝毫没有感觉。
      突然风住,纱帘猛然垂下。屋内暗了下来。闷闷的一记响声后,琴音戛然而止。待到风再次吹开帘帷时,琴还在,弦已静,案边的伊人早已芳踪渺渺。
      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立在河畔,林映辉脱下上衣,将右肩的伤口露了出来。一道长而深的刀痕,里面的肉已经翻起,血在伤口上肆意地凝结出狰狞的形状。方才受袭时,他一时未反应过来,第一招便被人砍在此处。对方的刀功了得,这一下去,他立马感觉到自己的右臂刹那间失去了力量。但是他强忍着痛,左手使剑,费尽力气解决掉了这几个突袭者,自己也几乎耗尽体力,现在已差不多是虚脱状态。当下他必须赶快处理好这个伤口,争取时间恢复体力。启远堂离此处还有约摸一天的路程,他不能够以这样的状态去赴会。林映辉左手探入水中,舀起河水,从肩上淋下,简单地清洗了一下伤口。然后他自怀中掏出一瓶金创药,用牙咬开瓶塞,倒了些许在伤口上。忍住肩上再次传来的剧烈的疼痛,他左手轻轻拂过,将药粉均匀地涂抹到伤口的各处,最后将上衣重新穿好。
      左手拔出追殇剑,向前平举,剑上敌人的血已经凝固了。林映辉将剑插入水中,看着河水将剑上的血块涤尽,逐渐显出剑原本的光泽。然后他提起剑,缓缓地用衣袖擦干,回剑入鞘,准备离开。
      然而他向前走了两步,脚下一软,一个趔趄,身子竟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他心中暗道不好,几下挣扎,意欲站起,然双腿仿佛不受自己的控制,竟然是丝毫力气都使不出来。他这才明白刚才的一战实在是消耗自己太多体力了,若非是自己苦撑,怕是连刚才清理伤口的力气也没有了。
      这些自命为狭义之士的名门正派,明明约好他战于启远堂,竟然派人在途中暗袭他。让毫无防备的自己突然面对那些心狠手辣的对手,即使自己的武技超出他们很多,却也抵不过他们拼命的打法。想到此,林映辉对他们更生厌恶。当初父母,就是死在这群人面兽心的“正人君子”手上,怕也是被他们这样消耗体力最终力竭而死。一想起父母死时恐怖的情景,他就恨由心生,剑在鞘中低鸣,仿佛应和他的杀意——他一定,要为他们复仇。
      但是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够躺在这里。林映辉多次试图挪动一下身体,竟然都力不从心。感觉到自己的虚弱,林映辉知道要恢复到能够行走的状态还需要时间,但是如果现在再来一批人的话,恐怕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心里面不断告诉自己,在去启远堂之前,一定不能死!他一定要去那里,当着天下人的面,为自己的父母讨回公道,要杀他父母的人,都血债血偿!
      他吃力地伸出左手——这已经是他唯一能够动的四肢了——抓住面前的石头,然后拼了命地把自己向前拉。他仅仅能做的就是移到一个不显眼的地方藏一会,避过杀兵,等到体力略微恢复再赶路。
      但是当他在缓慢地挪动时,他听到了一个人走向自己的脚步声。步履轻盈柔软,仿佛女子。他听到她停驻了一小会,轻呀了一声,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林映辉感觉她似乎看到了他剑下死去的人的尸体,然后循着血迹在慢慢向自己靠近。
      意识突然迷蒙起来。林映辉发现思考已经没有了逻辑。他感觉到脑中天翻地覆,他看不清方向。
      直到他终于睁开双眼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河畔了。他躺在一间似乎是废弃了的草屋中。他向右扭过头,看到自己的伤口竟然已经被人包扎,心下一惊,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剑。还好,剑安好地放在自己的鞘中,连动都没有动。
      运了一周天的真气,林映辉感到自己的体力已经恢复了近三成,现在站起来应该不成问题。他试着动了一下右手,惊奇地发现除了伤口处还微微有些灼热的疼痛外,右手动作丝毫没有影响。救他的人似乎用了绝妙的药膏,生肌活血,使他的右臂恢复得很快。
      都恢复如此了,那自己究竟在这里躺了多久?林映辉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从自己躺的床上跳了下来。他必须抓紧时间赶路,否则岂不是成了失约于天下武林之人?
      但他就在此刻听到了仙乐一般的琴音响起,如烟雾般缭绕在小屋的周围。琴音如山峦一样平缓,绵延不绝,哀婉悲伤,至扣人的内心。虽然没有见到抚琴之人,但在这柔和低回的琴音中他也能够听出惋惜哀叹之情,就像是冥冥中低唱的那些安抚人心的往生之曲。
      他推开屋门,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抚琴的女子的背影。
      她跪在那里,膝上摆着一架木琴。女子垂首,指滑过琴弦,琴音凄然。她的面前是死去的几人的尸体,上面覆盖了几层茅草。林映辉通过他们身上的衣服辨认出来,他们便是他剑下的亡魂。看她的模样,听她所弹奏的曲子,她该是在为这几位死去之人哀祭吧——那么她,也应该是这群人一伙的了?
      拔剑,剑尖的寒光划破了平静的空气,截断了琴曲。女子大惊之下回首,恰好对上林映辉冷冷的双眸。
      “你是谁?”林映辉完全不顾面前女子目光中的惊讶,毫无感情地问道。
      “公子,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愈合,不该随便动……”出乎他的意料,女子说的第一句话,竟然答非所问,反而关心起他身上的伤。
      “回答我的问题!”林映辉见惯了尔虞我诈,恐这个女子做此回答是为了分散注意力,所以问话毫不退让,步步紧逼。
      “我叫心瑶。”女子见他如此追问,也不好再多说其他,补充道,“刚才我经过河边,看到你昏迷在那里,便把你救了过来。可惜这些人在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气绝而亡,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她回过头去看那些死去的人,语气哀伤,“对不起,公子。”
      “他们是我杀的。”听到她如此说,林映辉漠然地说道:“不必对我说对不起。”
      “啊。”心瑶的脸色突然变了变,但又很快恢复,“外面风大,公子的身子还很弱,需要休息,不该出来。”
      “他们是我杀的,你竟然不害怕?”林映辉问,追殇剑丝毫未动,依旧横在女子的颈侧。
      “心瑶是一个大夫,不知道江湖上的是非曲折,只知道每个人的生命都很珍贵,我应该尽力挽救他们。”
      “妇人之仁。”林映辉冷笑,“我可以算得上是一个杀人魔王了,你难道还要救我?难道不怕我现在就取了你的性命?”
      心瑶侧过头去看那柄剑,剑上寒冷的辉光跃入她的眼眸,她竟然异常平静,“心瑶救公子,是不想看见公子死去,相信公子也不是无情之人,还不会到要杀心瑶这个毫不知情的人的地步。”
      她抬头,直看入林映辉的双眼,眼神温和沉静,“公子可否收起剑,让心瑶起身?”
      林映辉低下头去,算计了一下两人的距离。确定了即使她站起身来自己仍旧可以制住她时,他才回剑,冷然道:“你还要说什么?”
      “公子不必对我如此防备,如果我想害公子,公子早已无命站在这里了。”心瑶依旧温柔地说道,“心瑶还是劝公子一句,先回房休息吧,我为这几位死去的人送葬完,再来为公子处理伤口。”
      “我不需要你照顾。”林映辉回答,“我还要赶路,失陪。”言罢,他转身离去,竟然放弃了防备这个女子。他的心在那一刹那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悄无声息地卸下了他武装已久的盔甲。似乎这个叫心瑶的人真的有一种让人可以依托的魔力,即使是自己这个一向谨慎行事的剑客,都会在她的影响下,愿意全心全意地相信。
      心瑶竟突然起身,几步奔来,拦在他的面前。
      林映辉赶快拔剑,心下叹道果然人都是不可相信,剑尖笔直地指向心瑶。却只听心瑶道:“公子现在是我的病人,就应该听从我的安排,否则你走不了多久,还是会因为体力不支而昏迷的。”
      林映辉冷哼一声,“让开,我要立即动身。否则,即使你曾经救过我,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不行。”心瑶的声音中竟微微有些愠怒,“你不能执意而为,你的生命也是需要珍惜的,难道你一点也不心疼吗?”
      林映辉的心有了一点动摇。他想起了父母倒下的那一刻,他眼睁睁地看着挚爱之人的生命渐渐流失,心痛和恐惧刹那攥紧了胸口。生命是可贵的,这个女子没有说错,尤其是自己最珍惜的那些人的生命。所以父母在他面前死去的时候他会那样痛不欲生。所以他现在不能死,他必须要留着自己的命去手刃他的仇人!
      林映辉收起剑,对着面前的女子说,“我听你的。”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刹那有种恍惚之感。自己已经有多少次没有说过这句话了。自从父母惨死,师父收留了他,授予他剑技,帮助他复仇,他的心已经渐渐变作磐石。他在自己的周围筑起一道高墙,将所有的人都隔绝在外,除了他自认为可以笃定相信的寥寥数人。
      而今他对着一个陌生的女子,竟然说出了这句绝少出口的话。
      心瑶点点头,双手垂了下来。她看了看林映辉,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地笑了,笑容明净温暖:“你还是挺听话的呀。”
      林映辉愣了一下,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刚才还一本正经的女子这一刻变得像个孩子,让他一时无法接受。心瑶见他为自己的转变而发愣,笑得更加灿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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