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少女异闻录》小幽团子

4、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那女子莲步轻移，袅娜上前，向月宁虚拜了一拜。

　　她开口道：“小女子柳烟暖，见过两位上仙。”说着她又转向青寒，也拜了一拜，“见过青寒姑娘。”

　　月宁掸了掸衣袖上的糕点渣，道：“我瞧柳姑娘阳寿已尽，因何不去投胎，反而在这人间徘徊许久？莫不是还有心愿未了？”

　　柳烟暖点了点头，泫然欲泣，“我诞生此间十六年，自小就体弱多病，日常吃药比吃饭还多些。几月前躺在床上本来只觉得神思倦怠，但是屋里门窗关的严实。霎时间一口气接不上来，竟是就这么迷迷糊糊去了……”

　　柳小姐说着，将手上的手绢拿出来，擦了擦脸颊边的泪水。

　　月宁“斯”了一声，微微思索道：“当时可有鬼使来接你？”

　　柳烟暖摇了摇头，说道：“我飘飘忽忽站起身，就见到自己躺在自己眼前，几次三番想要回去又被弹开，当时我才明白过来，我确确实实是死了。可是不消一炷香，一抹青绿色的光忽然飞入屋中，竟强行带着我的魂魄一道进入躯壳。”

　　柳烟暖说着看了看在一旁蹙眉的青寒，继而说道：“我虽然被带着回到了躯壳中，但口不能言，身不能显，只是能看到听到这些天的所见所闻。我以为是青寒小姐可怜我，愿与我共存在这具躯体里。”

　　青寒闻言摇了摇头，接过话语道：“不，我也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段时间只觉得身边有团灵体，甚至都不知道是柳小姐你。”

　　这倒是有意思了，月宁摸了摸下巴，费解的很啊。

　　倒是旁边的小狸此时吃了一个肚儿滚圆，他撑着胳膊瘫在八仙椅上，百无赖聊说道：“月宁，你就把“一览乾坤”拿出来瞧瞧，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看来只能瞧瞧看了，月宁伸手中自己脖颈之间解出一枚红绳系着玉雕的小葫芦，远远看着倒像是一节花生。只是瓶身光滑莹润，十分通透，仔细瞧去内里似有什么东西在不停流转。

　　“这小东西叫一览乾坤，小小一个装载了六界的山河大川，甚至连接着冥府忘川，有着万千生灵逝去的过往。”月宁向两人解释道，“你二人虽然相隔将近千年，但命格八字息息相关，想必不是这辈子就是上辈子结下了什么缘分。我想用这一览乾坤看看前世，不知你们同意吗？”

　　听闻牵扯前世，柳小姐微微一怔，她咬着下唇点了点头：“可以。”

　　青寒向柳小姐看了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眉间竟无端生出几份缱绻留恋的神色来。她深吸一口气，坚定道：“看吧。”

　　月宁将小葫芦抵在眉间，它自身微微颤动，千万缕光线在瓶身之间旋转跳跃，最后有两缕跳脱其他光线的纠缠，缠绕着跃出瓶口，自月宁的眉间钻了进去。

　　月宁睁开双眼，眸中一片清明，她颔首道：“原来如此……”

　　原来数百年前，莫干山上的一窝蛇蛋中，有一枚蛋裂开竟同时钻出了一青一赤两条小蛇。因为青蛇赤蛇二者是同一枚蛋孵化，所以二者情感非常好。自小到大都喜欢在一起，又加上二者皆具有仙根，天赋超然，相伴修行本应该是一对蛇仙姐妹。

　　月宁讲述着这个近千年前的故事，期间不自觉地望向青寒，却见她眼底有一圈微微发红。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世事终归难料。那天山上来了一个捕蛇人，将两条尚未有多少修行的小蛇都捕在网中。小赤蛇原本为了掩护小青蛇，甚至被钢叉刺了一个对穿。

　　后来，身边的伙伴都被抓去剥皮拆骨做成了蛇羹，但她们二蛇由于身量太小逃过一劫。夜里，捕蛇人几岁的孩子动了恻隐之心，偷偷把两条小蛇放到了后山竹林里。只是赤蛇伤势太重，终究是活不成了……

　　“那条赤蛇……是我吗？”柳烟暖抬起头，坚定问道：“千年前，我们是姐妹对不对？”

　　青寒点了点头，双手掩面泣不成声，“是，我本来是你妹妹。姐，对不起，那时我真的没有办法带你走，我真的什么都试过了……”

　　柳烟暖摇了摇头，上前轻轻抱住了青寒，一字一句道：“月宁上仙说了，我是为了掩护你而重伤的。那是我自愿的，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你修了一千年，现在快要修成正果了，我很欣慰没有白死。”

　　月宁听闻柳小姐这般说辞，有些震惊。原本以为她只是个娇娇弱弱的大小姐，没想到性格也有这般刚毅勇敢的一面。她开口继续说道：“我追溯了一下，这柳老爷家祖上就是捕蛇人。百年前才定居这里，从前正是在莫干山一代生活。柳家先祖抓了你们，柳家小孩又放过你们，这恩怨情仇循环往复成了一个圈。所以，你们一个是来报恩的，另一个是来讨债的。如今，恩未还债未净，自然一个都走不了。”

　　小狸双目圆睁，洋洋得意道：“那么自然，柳小姐转生成柳家女儿承欢膝下，是来报恩的。青寒的到来带走了他们最疼爱的女儿性命，是来讨债的！”

　　“不，我是来讨债的。”柳小姐摇了摇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投身为父母的孩子，当年难产叫母亲伤了母体不能再有孕，而后又多病缠身，耗费了父母无数钱财精力。简直一刻也不得叫他们安心，世人常说儿女债就是如此了吧。”

　　瞧见小狸又是一脸懵然的样子，月宁忍不住向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

　　月宁对柳小姐认同道：“是，不过柳家夫妇二人其实命中也无子，只缺你来讨债。而你青寒，挨过三十三道天雷，你可知为什么还不能得道吗？”

　　“我还有当年的救命之恩没有偿还，没有飞升的资格。”青寒略微思索，回答道：“当年放我走的小孩也是柳家先祖，所以我回来继续做他们的女儿。为的是为这对注定无后的夫妻，养老送终。”

　　“你瞧瞧，这领悟力，都不用我多解释什么。我说小狸啊，你得好好学学。”月宁又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直看得小狸恨不得扑上来咬她一口。

　　四人沉默了许久，最终是柳小姐开口问道：“等到父母百年之后，这债和恩就两清了是吗？”

　　“嗯，到时候她飞升你轮回，恩怨一笔勾销！”月宁说道：“不过这段时间要劳烦你们一起住在这具躯壳中了，只是等青寒全面接管这具身躯之后。柳小姐你讲口不能言，目不能视，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好……”

　　“不成！”青寒急切打断了柳烟暖的话语，她说道：“她这样跟漂泊的游魂有什么区别？千年前是我欠了她一条命，我自将这身躯还她。我的真身也早就修成人形了，为什么一定要占据她的身躯来尽孝？”

　　“其实，你回不去。”

　　月宁打开装着青寒真身的盒子，伸手进去将那条盘桓的青蛇捞出来。一出盒子，青蛇立即变大了十倍，双目凸出，尖牙露在外头，瞧着还有些吓人。

　　月宁指着蛇身上一片雷击焦黑之处，解释道：“三十三道雷击之后你已经羽化脱离本体了，只是灵魂因为恩情未还才滞留人间的。也就是说，蛇已经死了。不信你闻闻，这块都熟了，加点葱姜蒜什么的能直接端上桌了……”

　　青寒面上一黑，立刻被噎的有些说不出话。

　　“噗嗤”一声，竟是柳小姐忍不住笑出声来。她看着面色尴尬的青寒，笑吟吟道：“你还是躲不过变成蛇羹啊？”

　　“姐姐……”青寒讪讪道。

　　“你的恩情，自己去还，还要劳烦我不成？”柳烟暖笑这，甜糯糯道：“我已然吹过和煦的春风，听过雪落在屋檐上的声音，见过四季交替的美景了。十六年，短是短了点，不过倒也没留下什么遗憾……”

　　柳烟暖伸了个懒腰，道：“在床上躺的腰都硬了，这一下子变成鬼了身子还松泛不少。别怕，接下来这段路，我陪你走。”

　　青寒面上还是有些踌躇之意，她嗫嚅道：“我没做过人，也没做过女儿，我不知道怎么去做……”

　　“我呢，不生病的时候喜欢去给鱼喂食，喜欢吃甜软温烫的东西，闲暇的时候……”柳烟暖说着，忽然止住了话头，正色道：“不！青寒，不要去记，也不要去学我！请你活出自己的人生来，你喜欢什么就去做什么，你爱吃什么就去吃什么！不要为当年那条小赤蛇而活，也不要为了柳烟暖而活！”

　　说话间，拇指大小的犀角香烧的只剩下一点点了，红色的火光快要将最后一点吞噬。

　　月宁忍不住开口打断二人，“柳小姐，时间不多了，你要不要最后去瞧一眼父母。“

　　柳小姐低下头，笑得哀怨婉转，“不去了，我怕我要是见到他们，我就舍不得走了。”

　　这句话刚一落地，不知何处吹来一阵狂风，红点加速吞噬了最后一点犀角香。

　　柳小姐随着最后一缕烟火消散而去，只剩下满屋子的犀角香气。青寒哭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将一张美人面哭成了花脸。

　　月宁低头叹了一口气，伸手示意小狸变作猫咪跳到怀里一起走。岂不料小狸跟在她身后，颇有些不情愿。

　　“阿宁，我问你一件事。”小狸跟着走出来，轻声问道：“青寒和烟暖是因为命中注定要还恩讨债才来这里的，你呢？”

　　月宁有些不解，歪过头去看着他：“什么？”

　　小狸鼓起脸，大声问道：“你是因为命中注定要养一只猫，所以才会收留我的吗？”

　　“不是哦。”月宁望着天边隐隐展现的一抹鱼肚白，眯着眼睛笑道：“是因为我决定收留你，所以命中注定我要养一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