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神女掌柜[美食]》岚曛

13、冬篇 · 梅花汤饼

　　梅花汤饼

　　这日煎饼果子卖完，已近晌午，赵珺和小韭收拾东西准备回皂君庙。

　　此时摊子前却立着一个人，一位儒生打扮的清瘦男子，面露难色，踌躇不前。

　　赵珺以为他是来买煎饼果子的，微笑道：“客官，今日的煎饼果子，已经卖完了，请您明日再来。”

　　清瘦男子连忙摆摆手：“哦……不……我不是来买煎饼果子的……”

　　他的脸红了一下，小声问道：“姑娘，在下冒昧地问一句，你，你可是厨娘？”

　　小韭扯了扯赵珺的衣衫，小声道：“姐姐，这人说话真磨叽。”

　　赵珺依然微笑道：“我是厨娘。”

　　清瘦男子面上一喜，“那你可会做‘梅花汤饼’？”

　　梅花汤饼？自己好像在古书上见过这方子，赵珺点点头，“会做。”

　　男子大喜，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终于找到会做梅花汤饼的人了！”

　　这男子拽起赵珺的袖子就往前走，口中还念念有词：“芸娘，你等着……我这就来，我终于找到会做梅花汤饼的人了！”

　　“你放开！不许拽着我姐姐！”小韭拉住清瘦男子，她鼓起腮帮子，像一只生气的小河豚。

　　此时那男子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松开了赵珺的衣袖，“姑娘，对不起……我……我实在是太急了……”

　　赵珺见那男子没有恶意，倒是有十分要紧之事，便道：“莫急，你且慢慢说。”

　　原来这清瘦男子姓沈名赋，原是泉州的读书人，也是个富贵人家子弟，却不顾家中父母反对，娶了一名山中贫苦女儿，闺名唤作芸娘。

　　沈赋自娶了芸娘后，便与家中闹翻了，夫妻二人搬出来住，生活拮据，加之他科举连年不中，为了养家糊口，便做起了来往泉州与汴京的行商。

　　此时北有辽国、西北有西夏，与大宋分庭抗礼，陆地上的“丝绸之路”受阻，但得益于造船工艺、航海技术的进步，海上丝绸之路极为繁荣，往西洋、东洋、南洋各国贩卖金、银、缗钱、铅、锡、杂色帛、精粗瓷器等各色杂货，带来的各国奇珍异宝更是不计其数，海上贸易如此发达，其中以泉州，是当之无愧的“东方第一大港”。

　　沈赋与芸娘二人便远离家乡，在泉州与汴京之间贩卖货物，将舶来的新鲜玩意贩卖给京城人，再将京城的好物贩卖给要出海的船只，虽说日夜颠簸，居无定所，但获利也颇丰。

　　好景不长，芸娘自幼身子骨弱，日夜奔波本就难以维持，上个月又听闻自己在老家的小儿子不幸病逝，悲痛至极，不消一个月，竟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沈赋眼圈微红：“芸娘已经吃不下任何粥饭，问她想吃什么，她说她很想念儿时在老家紫帽山曾经吃过一道‘梅花汤饼’的食物。”

　　他叹了口气：“我也是泉州人，但从未听说过‘梅花汤饼’，问遍了汴京城的厨师铛头，竟也没一个人会做梅花汤饼，今早路过皂君庙，见姑娘你做那稀罕玩意煎饼果子，我想或许你会做这梅花汤饼，这才问了。”

　　赵珺微微颔首，前世她爱研究古方菜，在林洪的《山家清供》书中看过此方子。

　　二人一边说，一边往沈赋的家中赶。沈赋的家中挨着朱雀门，在麦秆巷一带，两间青瓦房，便是沈赋租赁的住处。

　　他激动得推开门，“芸娘，芸娘，我终于找到会做梅花汤饼的厨师了。”

　　“咳——咳——”内帷里传来急促的咳嗽之声。

　　“沈先生，可否让我看一眼夫人。”赵珺说道，“也敢问夫人在用什么药，不是我多嘴，如果这梅花汤饼要用的食材与夫人用的药冲撞了，便不好了。”

　　沈赋连忙点头，反正都是女子，他便领赵珺进入了内室。

　　还没推开内室的门，赵珺就闻到一股浓浓的中药味，看来这芸娘，时日不多，只靠着药吊着一口气。

　　芸娘见有人来了，便挣扎着要起身。

　　赵珺连忙道：“夫人不必多礼，我只是一个厨娘，我是来为您做梅花汤饼的。”

　　卧在床上的芸娘一听到梅花汤饼，略有了精神些，勉强地笑了笑：“多谢……”

　　赵珺出了门，哀叹一声，这芸娘的病情，以她现在的神力，也是无力回天。

　　既然如此，那就满足她想要再次吃到梅花汤饼的心愿吧。

　　*

　　这梅花汤饼的做法，赵珺前世在《山家清供》这本书里看到过。

　　先用水浸白梅、檀香末，和面做馄饨皮，每一叠用五分梅花样的铁模子凿出来。等煮熟了，放入鸡汤内。

　　这梅花用的是皂君庙中的老腊梅，檀香末和鸡没有，好在这麦秆巷附近也有个集市，她托小韭前去买全了。

　　原材料都好说，难的是这要用五分梅花样的铁模子，还真没有现成的。

　　不过这难不倒赵珺，她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她凝聚神力，用神力作为“空气刀”，将和好的面团切割成梅花状，虽说大小不一，但梅花形态各异，远胜那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梅花。

　　不消一会，赵珺就刻出来了几十朵梅花，这边鸡汤也炖好了，赵珺将梅花面片下入鸡汤中，梅花面片一入锅中，随着咕嘟嘟的清鸡汤翻滚着，正如山林间流风回雪飘落的梅花。

　　“没想到，你竟用梅花做出了这么高雅的食物。”一个声音出现在她的神识之中。

　　赵珺大惊，谁，是谁？！

　　这声音不像是恶魔主人，况且那日恶魔主人抢占了自己的身体之后，再也没出现过。

　　那这个声音是谁？！

　　“我是谁你就别管了，赶紧把这碗梅花汤病端给那个病恹恹的女人吧！”

　　赵珺听着，这个声音带着点稚嫩，竟像个和小韭一般大的顽皮小子？

　　“什么叫做病恹恹的女人，你有没有礼貌！”赵珺反驳道。

　　“那女人马上就要死了，你不知道吗？”顽皮小子冷冷道。

　　赵珺默然，她自然是知道。

　　此时，梅花的花瓣边缘呈现半透明状，梅花汤饼已经煮好了。

　　赵珺将梅花汤饼盛入青瓷小碗中，用托盘端去内室。

　　赵珺道：“沈先生、夫人，这梅花汤饼已经做好了。”

　　沈赋接过托盘，慢慢吹着，“芸娘，你看看，这是不是你想要吃的梅花汤饼。”

　　芸娘挣扎着半坐起来，依靠在软枕上，看着青瓷碗中，鸡汤清澈，梅花漂浮，如同高山之上凛寒傲然开放的梅花，淡雅的梅花香气，让她的郁结的眉头微微舒展。

　　沈赋喂给芸娘一勺，品之，入口尝到鸡汤的鲜、梅花的细、软、滑，食之，这幽雅的梅花香气似乎让她远离了病榻，回到了她心念的家乡。

　　更奇异的是，芸娘吃了这梅花汤饼，气色竟然好了许多，咳嗽也不那么急切，甚至能说上一句完整的话，她望着赵珺微微笑道：“多谢这位姑娘……这碗梅花汤饼，竟比我当年在紫帽山吃到的，还要好吃几分……”

　　沈赋十分感激，要拿出银两谢谢赵珺，赵珺摆摆手，“先生好好陪陪夫人吧。”

　　说完，她就出了门。

　　此时月上柳梢头，身后的内室传来夫妻二人窃窃私语之声。

　　“你竟然还往那梅花汤饼注入了治疗术，难怪那女人吃了之后如回光返照一样。”顽皮小子说道。

　　赵珺望着天空上的残月，淡淡地笑了，她做梅花面片之时，将治疗术萦绕在梅花花瓣之上，这样，芸娘吃了之后，自是觉得身体舒服了许多。

　　“那治疗术对神力消耗极多，你为一个陌生人做这些，值得吗？”

　　“我的信念，就是用料理去守护每一位食客，用美食带给人们幸福。”

　　“如果我做不到这一点，我的信念就要崩塌了。”

　　顽皮小子沉默了半晌，喃喃自语道：“难怪人们会选你做灶神爷？”

　　听了这话，赵珺好奇道：“喂，说了这半天，你到底是谁啊？”

　　“哼，你当真一点都记不得了？”那顽皮小子似乎有些气闷。

　　“记得什么啊？”

　　“罢了罢了，反正都是从头来过。”

　　他又十分得意地说：“你想知道我是谁，你猜！”

　　赵珺笑了，这顽皮小子的口气，恐怕是到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年纪，她微微一笑：“你猜我猜不猜。”

　　切，爱说不说。

　　忙完了梅花汤饼，赵珺和小韭便回家了，路过梁家点心铺子，赵珺给小韭买了几块蜜饯李子雪花糕，这雪花糕口感松软，配上酸甜可口的李子蜜饯，吃起来轻盈又香甜，是一款老少皆宜的点心。

　　小韭一边吃着蜜饯李子雪花糕，嘴上都被糊上了白花花的糕饼渣子，一边拉着赵珺的手，像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回家。

　　夕阳西下，一大一小，见到路边有好吃的，便停下来买来吃，一路竟是从城南吃回了家。

　　到家后，邬敬临等候多时，见二人回来，才松了一口气。

　　邬敬临今天带回来的是烧鹅、肚儿辣羹、糖肉馒头，三个人凑在一桌，说笑间酒足饭饱，小韭的肚皮也鼓了起来，像是一个小西瓜。

　　邬敬临回家后，小韭累了一天，早早就上床睡觉了。

　　赵珺准备好明日早点铺的要用的米面粮油，给自己捏了个清洁决也睡下了。

　　恍恍惚惚之际，赵珺见一个容貌娴静的女子，朝自己走来。

　　“小女芸娘，临走之际特来拜见灶神爷。”

　　原来这女子是芸娘的鬼魂。

　　她道了个万福，继续道：“感谢灶神爷的那一碗梅花汤饼，让芸娘能有时间与沈郎相处一夜。”

　　这貌美的女子，正是芸娘的鬼魂。

　　赵珺点点头，“你此去，是往何地？”

　　“芸娘会先回一趟泉州老家，我那孩儿的生魂，还在等着我回去呢。”芸娘淡淡一笑，人死了，反而看开了。

　　“灶神爷那碗梅花汤饼，我也有了力气能回归故里，芸娘再次感谢灶神爷相助。”

　　赵珺摆摆手，“我职责所在，不比言谢。”

　　“芸娘还有一事相求。”

　　“是你那郎君，沈赋吧？”

　　“正是，我那郎君耳根子软，生意也是我主要在料理，此番我走后，恐怕他日后难以为继。”

　　赵珺想到沈赋那股子酸腐儒生的做派，哪里是做生意的料，不过是芸娘从中斡旋，两人才有安身立命之地。

　　赵珺顿了一顿，“好，我答应你。”

　　“芸娘多谢灶神爷！”

　　此时，遥遥地传来打更报晓之声，芸娘的生魂再次道了一个万福：“芸娘就此别过，若他日有缘再见，芸娘定会报答灶神爷的恩情。”

　　眼见着芸娘的生魂要越飘越远，赵珺突然问了一句：“这一生，你可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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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沈赋和芸娘的原型就是沈复和芸娘，我很喜欢《浮生六记》，和先生相识也结缘与这本书，此次加入到小说中，也算是圆了我的心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