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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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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要放在这里。”陈漾指着沙滩上碉堡的最上端,自己坐在旁边的长椅上,手里还拿着冰棒,一边吃一边指挥,“这里这里,对对对,就是这。”
被指挥的小胖子一点没有不开心,去把旗子插在碉堡的最顶上,乐呵呵地朝她笑着邀功:“嘿嘿,陈哥,我整的是不是可好了?”
陈漾,这一片人尽皆知的孩子王,凭借一身出众的江湖气息,收揽了方圆五里的小孩,再调皮的孩子见到她都要怂一下,她也不是靠讲理,靠的就是她的拳头,硬!
陈漾看着已经堆好了的碉堡,满意地从长椅上跳下来,拍了拍裤子上的沙子,从口袋里摸出来几颗糖,塞给每个人一块,大手一挥:“回家吧回家吧。”
几个小孩屁颠屁颠地跑了,陈漾从各个角度欣赏了一下自己设计的作品,满意极了。
她开开心心跑回家,今天是她八岁生日,院长说在家给她准备了惊喜,她跑回家,敲响了门。
开门的是个陌生的女人,看见她灰头土脸的样子,皱了皱眉,院长从后面看过来,看见她又把自己弄的脏兮兮的,又看见了女人皱起的眉头,连忙跑过来牵过陈漾的手。
“漾漾啊,怎么又跑去玩了,脏的像个小花猫一样,快去洗手,准备吃饭了。”院长用手帮她抹了抹脸上的沙粒,拍了拍她的背,让她去洗手洗脸。
陈漾乖乖点头,暗自打量了一下这个女人,穿着看起来很富贵,看人带着一种傲气,她不喜欢。
她穿着拖鞋“嗒嗒嗒”的跑到卧室里的厕所,洗了一把脸,听见外面还传来院长和女人的交谈声,兴致缺缺地跳到卧室窗台上,顺着玻璃窗往下看,她看到了一个小男孩,被男人拉着手,正往这栋楼里走。
虽然二层离地面很近,但是一晃而过的影子,她还是没能看清,但是光看一个轮廓,就看得出来,这个小男孩一定特别好看,别的不敢说,她陈漾敢说,她看人,宇宙第一准。
外面的声音渐渐小了,她以为两个人聊完了,刚垫着脚尖摸到门把手,就听见外面女人愤怒的声音:“我说了很多次了,我要领养的是听话的孩子,听话的!这样只会疯玩的能给我长什么脸?呵,孤儿院里的孩子,我就知道不该抱什么希望,都是些野人生的野孩子!”
陈漾动作一顿,她拉开一个门缝,只看到女人愤愤离去的背影,和院长不知所措的侧脸,院长看见她,拉起嘴角笑了笑:“漾漾,来,咱们吃饭。”
陈漾垂着脑袋,也有点不开心,爬上椅子,一声不吭地往嘴里扒拉米饭,越想越委屈,最后她只能吸吸鼻子,防止自己哭出来,院长心情也不是很好,从抽屉里拿出来一个本子,是个相册,她把相册递给陈漾:“漾漾啊,生日快乐。”
陈漾放下筷子,小心翼翼地接过来,里面的照片都是之前孤儿院的孩子们的照片,方萍就是孤儿院的院长,自打承办这个孤儿院怎么也有二十来年了,渐渐白了头发,弯了腰,最后一批孩子都领养出去了,只剩下陈漾,方萍带着陈漾离开了孤儿院,过上了普通人家的生活。
陈漾不知道为什么院长要突然给自己找领养人,但是她选择不过问,她很小就知道了,有些问题的答案可能不如愿,她干脆就选择不听答案。
方萍突然感觉心脏直疼,强撑着笑容摸了摸陈漾的头:“漾漾,院长累了,先去睡觉了好不好?”
陈漾乖乖点头,把相册抱进怀里。
方萍快步走到卧室,心脏传来的疼痛刺的她手都在哆嗦,她从抽屉里拿出小瓶子的药,猛的塞进嘴里,躺在床上许久,才缓缓睁开眼,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
漾漾,我还能陪你多久呢?
陈漾对此一无所知,她只知道刚才她从猫眼里看到了刚刚楼下的小男孩,好看的小男孩成了她的邻居。
她跑去卧室找了她喜欢的玩具车,从大门溜出去,敲响了隔壁的房门,开门的就是那个小男孩。
陈漾心里一喜,把玩具塞进他怀里,咧嘴笑了:“你好,我叫陈漾。渴日绝壁出,漾舟清光旁的漾。”
路舟看着手里的玩具,脸上没什么表情,没有陈漾想象的惊讶和惊喜,只有麻木和淡淡的忧伤,她还没来得及再看仔细些,门随着“咔嚓”一声,在她面前又关上了。
路舟手里还拿着玩具,男人正忙着收拾行李,男人扭头问他:“小舟?是谁在敲门?”
路舟把玩具藏在身后,低着脑袋摇了摇头。
男人也没继续问,收拾起了自己的东西,路舟走过去,乖顺地帮他摆东西,男人嘴角的笑有点牵强,路舟一直这样,乖巧的不像个小孩,男人半蹲下来,摸了摸路舟的头:“小舟,以后这就是你和叔叔的家了。”
路舟点点头,垂下眼睛,他还有家吗?
幼儿园的时候,老师问过小朋友们一个问题:“什么是家?”
小朋友们七嘴八舌的回答。
“有好多好吃的的地方就是家!”
“城堡就是我的家!”
“我家里有好多玩具!”
只有路舟,低头在纸上认认真真的写下了几个字,字迹笨拙,但是他尽力了。
“有爸爸妈妈的地方,是家。”
但是现在呢,只有一个叔叔和他住在一起,他的亲生父母,去哪了?哦,叔叔告诉他,爸爸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
路舟知道,去了很远的地方,就永远回不来了。
他回到自己的小卧室,里面被叔叔塞满了毛茸茸的玩具,有些像小姑娘喜欢的风格,他心里暖暖的,拿出在背后藏着的小汽车,放进了床头柜的抽屉里,他一头埋进枕头里,怎么和她道谢呢,自己又不会说话。
他翻了个身,看着天花板,张了两下嘴,卧室里仍然安静的要命,只有外面隐隐传来叔叔收拾东西的响声。
他拉上被子蒙住脸,对不起哦,我没法和你说谢谢了。
第二天,陈漾才听说隔壁搬来的漂亮男孩是个小哑巴,不会说话,父母还都去世了,陈漾沉默了,她有点后悔,应该把自己最最最喜欢的玩具给他才对,她想,一定要找个机会和他再见一面。
可惜陈漾终究是小孩,忘性太大,上了二年级之后,逐渐忘了路舟的存在。
搬家来这里整整一个月,路舟多了一个习惯,每天早上七点钟,他准时搬着小板凳,站在门口,趴着猫眼,甚至在心里倒数,倒数五秒钟,陈漾一定会急匆匆的从隔壁的门里跑出来,有时候嘴里咬着面包,有时候手里拿着一小盒牛奶。
嘴边模糊不清地喊着:“院长再见!”
路舟看着看着,就成了习惯,路远,也就是他叔叔,默不作声的看着,他可太了解路舟了,除了自己喜欢的东西,他什么也不在意。
路舟从猫眼里看见她的背影,直到一丁点影子都看不到,他才从椅子上下来,搬着椅子放回原处,去餐桌上吃早餐,他和其他小朋友不一样,八岁的年纪,应该上二年级,他却没有去上学。
路远问他:“小舟,你想去找隔壁的小姑娘玩吗?”
路舟拿着面包的手顿住,他违心的摇了摇头,路远也沉默了下,轻声说:“小舟,你不能总这样,喜欢的东西,喜欢的人,都要去争取,要不然错过了,多遗憾。”
路舟闷头吃饭,充耳不闻,很久之后他才意识到,那是他第一次有一种冲动,名叫渴望。
路远去上班了,路舟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从储物箱里找出贺卡,拿着笔写了好几张,上面只有“谢谢”两个字,和他的名字。
他写写画画好久,把贺卡扔进了垃圾桶,又拿了一张,一整个上午都在因为四个字而奋斗,太丑了,不好看,不可以这样送出去。
路舟想,送给她的一定要是最好的。
他连路远给他留在冰箱里的午饭也没吃,写毁了整整二十张贺卡,才写出来一张满意的,完美的,他捏着贺卡,站在门口,仔细听着门前的动静。
听见门被人打开,他便推开门,只不过没看到期待的女孩,看到一位老人,头发白花花的,看起来年纪挺大的了,手里拎着医院标志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各种盒子装的药,方萍没想到隔壁突然有人开门,被吓了一跳,看清是他之后,下意识把药袋子藏在身后,笑了笑:“小朋友?”
路舟回神,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用手语说了句“你好”,然后才反应过来,普通人应该都看不懂的,一时间,不知所措的感觉包围了他,这种无力感,让他感到焦虑不安。
方萍愣了愣,只是笑着拍了拍他的头顶:“小朋友,你是来找漾漾的吗?她还没有放学哦。”
路舟第一次被除了叔叔以外的人摸头,下意识绷紧了后背,呆呆地点了点头,脑子罢工了一样,方萍温和地笑着。
又过了半个小时,路舟在门口站了整整半个小时,才等到陈漾跳着回来,陈漾看到他,眨眨眼,有点惊喜,她扬起嘴角:“你怎么来啦?要和我一起去玩吗?陈哥以后罩着你。”
路舟把藏在身后的贺卡拿出来,上面是板板正正的四个大字:“谢谢———路舟。”
陈漾接过贺卡:“谢谢,这是我的回礼吗?”
路舟闷声点头,默默红了耳朵。
陈漾突然想到什么,拍了一下脑门:“你、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回家一趟,然后带你出去玩!”
陈漾回到家,方萍正在忙着做晚饭,只听见陈漾开门的声音,她喊着问陈漾:“漾漾,今天要出去玩吗?”
陈漾丢下书包,转身往外走,随口回应:“要的,院长妈妈您先吃饭吧!”
方萍从厨房里探出头,只来得及看到陈漾出门的背影。
路舟在外面靠着墙等她,陈漾放下书包出门之后,非常自然的拉住他的手,拉着他往前走,她笑着回头,夕阳从楼道里的窗户照进来,照在她的笑脸上:“小路舟,走喽——”
路舟感觉自己被汗浸湿的手传来一阵温暖,来自另一个人的手掌,那个人的手和他一样,小小的,却比他炙热的多。
京城的初秋不算冷,甚至还有点燥热,但是路舟感觉,自己心脏跳动的极快无比,像是要冲破胸膛一般剧烈。
陈漾就这么拉着他,那他带到小公园,让他坐在长椅上,路舟局促地抓住衣角,他不喜欢陌生的地方,但是女孩却让他格外安心。
陈漾堆沙堡向来不自己动手,学着其他小朋友的模样,她也堆的有模有样的,路舟就这么看着,看着她的背影,紧握着的手渐渐松开。
太阳逐渐落山,只剩下天边最后一抹红色,陈漾这才站起身,她让开身子,指着自己堆出来的沙堡,邀功似的笑了:“小路舟,你看,好看不好看?”
路舟点头,他总觉得,夕阳下的陈漾比沙堡好看多了。
路过的小朋友看见陈漾,又看见了路舟,一脸惊悚地跑了,谁能想得到,大魔头居然在给别人服务!
陈漾看了看小孩的背影,“切”了一声,又转向路舟:“小路舟,以后我只给你一个人服务!”
路舟脑袋里空空的,莫名有种想哭的感觉,他鼻尖发酸,狠狠的吸了两下,才把泪意逼了回去。
当然,玩的太嗨的结局就是两个小孩被家长抓住一顿骂,路远倒是笑眯眯地没出声,方萍都快急疯了,拉住陈漾好一顿教训。
陈漾很少看见方萍这么生气的样子,她怂了,垂着脑袋挨骂,方萍也是真的生气了,语气很冲:“陈漾,我说过多少次了,日落之前要回家,你不听是吧?翅膀硬了是吧?”
陈漾咬着嘴唇,她真不是故意的,可是看着院长这么生气,她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讷讷地开口:“对不起。”
方萍反而更生气了:“对不起?你要是出事了,对不起说给谁听?对不起有用吗?”
一连好几个问句,陈漾忍着眼泪,路舟看得却慌了神,他拉着路远的衣角,指着快哭了的女孩,张了张嘴。
路远低着头看着他,知道他想说什么,他却说:“小舟,漾漾都要被骂哭了诶。”
他也知道陈漾要哭了,那怎么办,他又说不出话来,他也着急,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路远却铁了心不帮他:“小舟,想保护的人要靠自己保护,没有人可以帮你的。”
路舟拉着自己的衣角,越攥越紧,显然陷入了一场心理斗争,路远也下了个猛药:“你要是不管的话,咱们就回家了,毕竟是人家的家事。”
话音未落,路舟就冲了出去,八岁的路舟比陈漾还矮了一点,却把陈漾挡在身后,手里比划着,想和方萍解释,方萍看到路舟,愣了愣,这才恢复了理智。
方萍长叹了一口气,她确实太着急了,但又是迫不得已的,以她现在的状态,还能再陪陈漾多久呢?她自己也不清楚了,她蹲下身子,和路舟平视。
路舟还没学会手语,或者就算是学会了,方萍也看不懂,他只知道指着沙滩,又指着自己,再指指陈漾,把出来玩的锅都揽到自己怀里。
方萍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好,我知道了,不会怪漾漾了,是我太着急了,我和你们都道个歉。”
陈漾从后面探出头,看院长不生气了,这才松了口气,拉着路舟的下衣摆,轻轻晃了一下,小声说:“谢谢小路舟,我明天还来找你玩。”
最后的结果就是,方萍终于消气了,拉着陈漾回了家,路远和路舟并排了回了家,路远不是很会做饭,只会简单的家常菜,结果今天还因为找路舟他们没来得及做。
路远今年也就二十六岁,比路舟他爸爸小了整整十岁,身上也带着年轻人独特的随性和不修边幅,样貌出众,走到哪也都是焦点。
他挠了挠后脑勺,靠着门板,提了个建议:“诶,小舟,咱们蹭饭去吧?”
路舟正在摆弄魔方,四阶魔方,连路远这个大人都搞不定的东西,路舟三四分钟就研究透彻了,路舟抬头,对上他叔叔那双含笑的眼睛。
他这个叔叔,就没什么正形,路舟终究是怕自己饿到,勉强点了头,结果到了陈刚家门口,路远不敲门,路舟疑惑抬头。
路远侧着身子靠着墙,嘴角挂着笑:“我是大人,这种事我可说不出口。”
路舟还小,骂人的词汇贫瘠,但还是悄悄在心里骂了他亲叔叔一个字:“狗。”
路舟想,他这个叔叔在女人面前可从来不这样,他上次出去玩回来的早,撞见路远抱着怀里正在工作的女人,嗓子有点哑,语气还有点委屈:“姐姐,今天周末,别工作了。”
想到这里,路舟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硬着头皮伸手去敲门,里面传来陈漾清脆的声音:“来啦!”
陈漾先把门打开了一个缝,只看到了路远那张脸,路远的长相是真的好,上到七老八十,下到陈漾这么大的,都能被他迷住,陈漾怔了一下,刚刚没注意看,路舟这个叔叔长相真优秀啊。
可是她想到的下一句就是:那路舟一定也会特别好看。
陈漾眨眨眼:“叔叔好,有什么事吗?”
路远故作苦恼地摸了下路舟的头,用自责的语气开口:“对不起啊小漾漾,本来不想再麻烦你们的,但是我家的煤气坏掉了,物业还没来修没法做饭,我自己可以吃泡面垫一垫,可是小舟...”
他假装犹豫,叹了口气才开口:“他还在长身体呢,你看他这么瘦...”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陈漾就一把把门拉开了:“快进来吧,我们也正在吃饭。”
路舟在心里给路远的演技打了个满分。
方萍看见了路远,她很喜欢这个年轻人,年纪轻轻,独自一个人带着哥哥的孩子生活,在这个充满背叛的时代,这种亲情更显可贵。
她热情的多加了两把椅子,吃饭的时候,路舟和陈漾闷头吃,两个大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路舟抬头的时候,看见陈漾眼睛亮晶晶的盯着正在聊天的大人,他好像觉得,自己身边多了点家的味道。
路舟胃口小,吃了半碗饭就饱了,硬把剩下的半碗饭塞进去了,直到胃里有些胀痛的感觉传来,他在桌子下面拉了拉路远的衣服。
路远看他碗里干干净净的,顿时就悟了,找了个借口带着他回家了,路远一边从抽屉里翻出来一板健胃消食片,一边有些好笑地打趣他:“小舟,吃不下就别吃了,撑坏了就不好了。”
路舟接过药片,仰头送进嘴里,喝了口水,闷声点头。
路远的手机响了一下,他看了一眼,看见屏幕的一瞬间眼睛就亮了起来,起身拎起外套准备出门,也没忘叮嘱路舟两句:“时间不早了,你记得好好休息,这边晚上比大城市清净,你能睡个好觉,我明天下午回来,饭绘送到家门口。”
路舟点头,他都不用猜,一看就知道是路远口中的那个“姐姐”。
路舟一个人在家无聊,从箱子里翻了好几个魔方出来,一个一个还原,又一个一个打乱,他放下魔方,阳台向外看,这里算城郊,并不热闹,晚上甚至还有点冷清。
窗外只有蝉鸣和星星闪烁,他撑着下巴在这里看风景,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一片漆黑有什么好看的,就是莫名的发觉,有点想他的未来,黑暗一片,只有点点萤光。
直到困意上头,他才洗漱爬进了被窝里,把被子往上拉,盖住了大半张脸。
晚安,星星和月光,蝉鸣和树叶,还有他和陈漾。
陈漾正在沙发上啃草莓,看着动画片,乐出了声,她看见方萍从她余光里路过,突然从沙发上跳起来,追着过去,问:“院长,你还知道什么关于小路舟的事情吗?”
她眨着眼睛,满眼真诚。
方萍被她这样逗乐了:“怎么啦?好奇呀?”
说完还用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
陈漾缩了缩脖子:“嗯呢,我想和他交朋友!”
方萍思考了一下,这才回答:“其实也没什么了解,听周围的街坊提起过,听说他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就去世了,因为还有个亲戚,就一直和他叔叔住在一起。”
陈漾恍然大悟:“原来那个帅哥哥是他叔叔哦,完全看不出来。”
方萍笑:“后来,好像是因为他在之前的学校经常被欺负,就退学跟着叔叔一起来这里了,要不然他也和你一样上小学二年级喽。”
陈漾:“那他喜欢上学吗?”
方萍:“这我哪里知道,你要去问他本人。”
陈漾点点头,把最后一个草莓递给院长,笑了一下,跑去洗漱睡觉了。
第二天,陈漾照旧推开门飞奔去学校,依旧不知道路舟站在小板凳上,顺着猫眼只为了看她几秒钟。
路舟把椅子放回原位,又开始在家消磨时间,叔叔送过他很多礼物,女孩子喜欢的洋娃娃,男生都想拥有的游戏机,甚至还有一些悬疑小说,他都没什么兴趣。
他拿起了好久没动的画板,仅仅捏着一支铅笔,坐在饭桌上画着单调的风景画,画风幽暗,只是画面的角落,站着一个小女孩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种错觉,她身旁的线条比其他地方柔和的多。
他在绘画上很有天赋,也许应了那一句:“上天给你关上了一扇门,就会打开一扇窗。”
从小路舟就比同龄人聪明许多,大家还在学十以内加减,他就已经可以自己看着教科书解方程组。
因此他反而遭受了很多白眼,他记得他的幼儿园同学这么说过:“切,不就是智商高吗?有什么用?还不是个小哑巴,略略略——”
你看,这个世界向来如此,有的人躲在昏暗的角落里默默绽放,没伤害任何人的利益,但总会有人有意无意的踩上一脚,也许是因为嫉妒,又或许是因为他们不解,不明白泥泞的犄角为什么生花。
他就这么一直画到日落,路舟盯着今天的落日看了好久,好像没有昨天的那么好看,也没有昨天的特别,手边堆满了稿纸,上面尽是些幽暗的街角,他向来喜欢画这些。
相比万众瞩目、灯光照耀着的舞台,这些堆积在黑暗里的腥臭才是人间。
路远终于回来了,路舟抬头,看见他神色不太自然地拢了拢衣领,遮住了锁骨上的红印,路舟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路远换了鞋,和他说了一声准备吃饭,自己就进了厨房,打开冰箱,路舟就遭遇了意料之中的怒骂:“路舟!我给你留了早饭和午饭,你一点都没吃?!”
路舟收拾着桌子上的画,看他从厨房里探头出来,头发有点凌乱,蓬松的发丝交缠在头顶,刚刚大概是烦躁的揉过,路舟点点头。
路远“啧”了一声,靠着厨房门苦口婆心地劝:“记得吃饭行不,哥求你了,你这么折腾自己,过不了多久身体就垮了。”
路远看见他在纸的背面用铅笔写了两个字,跑过来给他看,上面是两个汉字:“叔叔。”
路远气的牙痒痒,狠狠的搓了他的头顶一下:“行,叔叔求你了,下次吃饭行不行。”
他犹豫了一下,又补充了一下:“去隔壁蹭饭都行,别吃多了就行,小祖宗,你的胃多脆弱自己心里有点数行不行?”
看路舟这才点头,他松了口气,继续做饭去了,路舟把画的画收起来,自己坐在床边看着夕阳,夕阳顺着窗户照进卧室,整个房间的氛围都是暖洋洋的,他眯了眯眼。
楼下传来孩童嬉笑的声音,有点噪,但是是生活的声音,路舟听到这些属于生命的声音,总会想,幸好自己不是个聋子。
路远把饭做好,叫他来吃饭,他穿着拖鞋,拖鞋在地上发出啪唧啪唧的声音,刚走到餐桌,大门却被人敲响了,他一个急刹车,转身去开门。
门口站的是他想见的小女孩,陈漾笑的灿烂,和他打着招呼:“晚上好!”
路舟压住内心的欣喜,紧紧绷着嘴角,用眼神问她怎么了。
她在门口踟蹰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今天院长妈妈一直没回家,可能是有事在外面,我可以来你家蹭个饭吗?”
路舟眨眨眼,让开了身子,示意她进屋。
路远正一边看手机屏幕一边往嘴里扒拉饭,看到她,笑了:“漾漾,今天有可乐鸡翅,你喜欢吗?”
陈漾猛的点头:“喜欢!小路舟,快来吃饭啦。”
路舟关上大门,走到餐桌旁边,好像只要陈漾一出现,无论在哪里,周围都会充满阳光,她的存在,像太阳,路舟就像向日葵,追着太阳的方向。
晚饭结束,路舟坐在餐桌上画画,陈漾就在对面撑着脑袋看着他画,等他放下笔,陈漾问他:“你喜欢画画吗?小路舟。”
路舟点头。
方萍今天去跑了很多个福利院,她想帮陈漾找一个自己离开后寄居的地方,但是现在的福利院越来越少,无家可归的小孩却越来越多,所有的福利院都处于饱和状态,一直到日落,也没有一点收获。
她掏出公交卡,在公交车站等车,一辆又一辆小轿车飞驰而过,方萍突然想到,陈漾很小的时候,被送到孤儿院去,也就三岁,她还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怎么样,她特别喜欢笑。
陈漾不应该是这么可怜的,方萍打听过,她家之前是做娱乐公司的,家境富裕,又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很得宠,但有商业竞争的地方,就是灰色地带,竞争公司不择手段,设计了一场车祸,陈漾还在家里呼呼大睡,悄然间,父母已经死在了车祸里。
后来就被送到了方萍手里,她虽然调皮,但是很懂事,会安慰其他小朋友,像个人间小太阳一样,温暖着周围的一圈人。
方萍正想着,心脏传来熟悉的绞痛,顿时间,呼吸急促起来,喘不上气,她颤抖着去摸药瓶子,却摸了个空,最后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医院里了,她躺在病床上,鼻子里充满消毒水的味道,她摸到自己的手机,是个翻盖手机,里面有好多来自家里座机的未接来电。
她顾不得医生在旁边絮叨什么,赶紧播了电话回去,陈漾正巧吃完饭回到家,她欣喜的接起电话:“喂,是院长妈妈吗?”
方萍故作轻松:“抱歉哦漾漾,今天晚上我不回去了,你要是害怕,去找隔壁小朋友玩会儿。”
陈漾乖顺地“嗯”了一声,没问她为什么不回来了。
方萍松了口气,挂了电话之后,如释重负般的靠在病床的床头,旁边的医生走过来,拿起她的病例,眉头皱成一团:“您这个心绞痛的情况,持续多久了?”
方萍用手指摩擦了一下手机的后盖,保守的报了个数字:“半年了。”
医生语气更重了些:“您这个病情已经在急速恶化了,只能选择保守治疗,今天要是没有好心人帮您叫救护车,您就...”
方萍抬头,混沌的眸子里尽是迷茫,她打断了医生的后半句话:“医生,如果不治疗,我还有几个日子可以活?”
医生愣住,好半晌才回答:“不出意外的话,有三年的时间。”
方萍看了看外面的月光,心里盘算着,三年啊,漾漾应该上五年级了,自己努努力,能陪她到小学毕业呢,够了,钱留给漾漾吧。
漾漾吃的苦太多了,以后让她多买点糖吃。
方萍拒绝了医生苦口婆心地劝说,执意在第二天就出了院,回到家,屋里已经没人了,陈漾给她在餐桌上留了一个水煮鸡蛋和一盒牛奶,旁边的便利贴上写了一行字:“给您留了早饭,记得吃哦!”
她突然就情绪崩溃了,漾漾啊,院长好对不起你。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陈漾眼看着隔壁的少年孤独的,一个人从初识的秋天走到冬天,她从路远的口中听说,路舟生在冬天,在寒冬里。
那年的京城格外的冷,在十二月中旬,一个飘雪的深夜,他诞生了。
射手座,一个在寒冬中的火象星座。
是冬日的烈阳。
陈漾攒了很久的零花钱,下血本给他买了一盒进口的蜡笔,小孩子眼里,外国的东西都很厉害,那是个周六,外面下着大暴雨,电闪雷鸣,她从床底拿出那盒买了一周了的蜡笔。
从门缝里溜出去,敲响了路舟家的门,开门的是急的满头大汗的路远,看见她,勉强挤出来一抹笑意:“啊...陈漾啊,怎么了吗?”
陈漾探头往屋里看,抬头笑着和路远说:“我想给小路舟送个生日礼物。”
路远的笑僵住了,他轻叹口气:“漾漾,路舟...他现在...情绪不太好。”
陈漾在他口中得知,路舟的父母死在他生日那天,那天也是雷雨天,和今天一样,闪电劈开天空,空洞无法被添堵。
每一个雨滴都像是变成了灼热的岩浆,滴在路舟的心脏上,烫出了一个又一个洞。在少年本就不□□的后背留下了一个个带血的伤痕。
路舟缩在墙角,用手死死的捂住耳朵,想让雨声和雷声离他远一点,可惜老天爷大概不肯善待他,一记惊雷炸裂在他的房间上方,声音大的惊人,他想尖叫,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他在一瞬间变了,变得憎恶这个世界,憎恶他自己,甚至憎恶这里的一草一木。
他暴怒,摔着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魔方变成一个又一个小方块,被摔碎,书七横八竖的躺在木地板上,一片狼藉。
路舟从已经被撞坏的床头柜里看到了那辆鲜红的玩具车,在这个被黑暗填满的房间格外刺眼,他伸手把它高高举起,准备狠狠地摔下去,但是到最后,他没有。
他告诉自己,不可以,因为这个东西是那个人送的,他不舍得让她伤心,所以永远都不可以。
路舟抱紧了那辆玩具车,浑身颤抖着,房门被他反锁了,外面的声音都与他无关。
直到窗户被人敲响了,他如受惊的小野兽一样,眼里满是惊恐,但他看到了窗外的小女孩,心底的恐惧和焦虑一扫而空,只剩下担心,他跌跌撞撞跑过去打开窗户,女孩踩着楼下那户人家的防盗窗,爬到了他家窗户旁。
路舟把窗户打开,女孩被雨淋了个湿透,头发粘在一起,身上的衣服也被淋湿了大半,但她从窗户翻进来,第一件事就是把他抱住了。
他身体在不由自主的颤抖,呼吸节奏混乱,但是怀抱是热的,是寒冬中大雨中唯一的热源,路舟哭了,眼泪控制不住往外涌,他把头埋在陈漾的肩膀里,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落在她的衣服上。
也不知道多久过去了,外面的雨小了,太阳出来了,路舟哭的眼泪都干了,陈漾还抱着他,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他的后背。
一阵羞耻,路舟猛的转过身,去衣柜给她找了一身干净睡衣和一条毛巾,把她推进了浴室。
自己坐在床边,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局促不安地扣了扣裤子上的线头,然后站起来转了两圈,又坐下。
他一把捂住自己的脑袋,恨不得钻进地板缝里,他路舟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这么脆弱,一个抱抱心理防线就全崩塌了。
越想越后悔,一抹嫣红爬上了耳根。
陈漾在浴室里洗了个热水澡,身上的寒气消失之后,她浑身都是舒服的,路舟给她拿的睡衣是他的,穿在她身上居然还有点小,不过闻起来香香的,她很喜欢路舟家的洗衣液味。
她擦着头发走出来,路舟若有所思地看着略短的衣袖,超她招招手,拿着吹风机准备帮她吹头。
陈漾乖乖坐在椅子上,任由他拿着吹风机在自己头上“呼呼”的吹,她玩着自己的袖口,玩着玩着,突然想起来什么,突然仰头看着路舟的下巴,吓得路舟往后退了两步,手上还拿着整个工作的吹风机。
陈漾试探着问他:“小路舟,你不去上学吗?”
路舟点头,把手里的吹风机关掉,放进了储物柜里。
陈漾有点纠结,犹豫再三还是问了:“那你想去上学吗?”
路舟背对着她,一头黑发软软的趴在头上,乖顺的要命,然后陈漾看见他摇摇头。
陈漾:“为什么呀?”
回答她的只有一片沉默,陈漾干脆也就不问了,一拍大腿,突然想起来给他买的生日礼物还在路远手里,拉开他的卧室门,跑出去找路远去了。
路远在外面正坐着玩游戏,还是那种插卡游戏机,蜡笔被他放在自己身边,上面的雨滴被擦干净了,陈漾过去拿起来,笑着道了谢就回卧室了。
路远放下游戏机,深深地看了一眼紧闭的卧室门,无声地笑了。
小舟啊,原来不是没人可以撬开那扇门,只是那个人还没出现,现在,她就来了。
路远没管里面发生了什么,端起游戏机继续玩。
路舟看着她拿来的一盒蜡笔,有些疑惑,陈漾也没矫情,把蜡笔往他怀里一塞,爽朗地笑道:“路舟,生日礼物给你,祝你以后天天都快乐。”
不是生日快乐,是天天都要快乐。
他身体一颤,他找出来一个笔记本,在上面写了几个字给陈漾看:“我可以给你画一幅画吗?”
陈漾猛的点头:“当然可以!”
陈漾拿着一幅画欢天喜地地跑回家,那是路舟第一次画彩色的画,她在的地方,颜色都是绚烂夺目的。
路远打游戏累了,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时间已经到了晚上,晚饭时间过了,他也没那么饿,他给路舟泡了碗泡面,自己啃了个面包,嘴里还塞着东西,路远问他:“小舟,明天早饭想吃什么?”
路舟从泡面碗里抬头,在纸上写了两个字给他看。
牛奶。
路远笑着打趣:“你不是不喜欢喝牛奶吗?”
路舟没理他,低头吃面。
要长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