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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   三日后的深夜,东宫。

      宋砚已然歇下后,才接到内阁加急递进来的消息,方得知选妃之期突然被推迟了两月有余。

      东宫掌事公公江福流着冷汗,点头哈腰地盯着眼前一身玄色睡袍的主儿。

      这会儿把人扰起来,又是这么个不讨好的事儿,生怕给自己讨来一顿板子。

      谁知,宋砚不仅没气恼,反而噙着笑意向江福道:“不愧是三哥,先前在清河别墅闹得那般不愉快,孤还以为他铁定要在父皇跟前告孤一状,让孤没有好果子吃。没想到,他还是念着与孤的兄弟之情,留足了时间给孤处置旁的事。”

      江福的冷汗终究是没流下来,便紧着向宋砚恭贺恭贺。

      而宋砚话里所指旁的事,就只有余芳苓了。

      也恰是此时,殿外匆匆靠近一内侍,冲着江福急道:“江公公,那位余家姑娘又来请见太子爷了。”

      宋砚无言可语,只是皱眉不耐地对江福递了个眼色,便又翻身睡进床榻里。

      江福领会,连忙朝外道:“还不快赶走,留着惹太子爷心烦吗。”

      那日在清河别墅,余芳苓破罐子破摔的心计是早已惹得宋砚心烦。

      若她没来这一出,宋砚心软几分,也就与前世一般把她收了。

      可是她算计谁都好,偏偏把他给算计进去,竟妄想借着街谈巷议来逼婚。

      他这几分心软也就被此消磨殆尽,让他生出了尽早解决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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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午时,宣德侯府。

      选妃公文张榜公示,家中有适龄待嫁女的府邸皆收到待选讯息。
      不过与傅惜筠预想不同的是,选妃日期竟延后了。

      这么没由来的改期,就是将她前日的自伤之举化为了泡影,因她的手伤绝对拖不到年后。

      遂她狠下心来自伤,以规避进宫参选的法子,又成了徒劳无功。

      宣德侯傅敬同样也欣喜不来,延期只会增添意外风险,导致夜长梦多,更何况自宴淮任首辅后,外戚的局势很不明朗。

      然侯府里独独还有一人在偷着乐儿,那便是安氏。

      太子选妃,若说安氏没有送女儿进宫的心思才是假话。

      可傅惜筠一向是京中人人称赞的美人,傅家倾注的心血也全在她一人身上。

      若说是皇后太子的表亲,明明都是傅家人,怎么就把她的恬莹摘除在外。

      先前还是凭着年岁不足的借口,改期之后傅恬莹也将及笄,看看到时候谁还敢拦着她女儿进宫。

      而她作为母亲,该动些歪脑筋清扫障碍的时候,就绝不能心软。

      这般想着,安氏便熬了参汤,亲自领人前去拒霜阁探望,她坐在客堂圈椅,手上有一搭没一搭扇着凉风,待傅惜筠碎步行出,眼睛全关照在她的胳膊。

      坐定后,安氏瞧着傅惜筠略有伤感的眸子,便关切道:“我瞧着姑娘怎么不大高兴,延期对你来说可是好事。”

      听罢这话,傅惜筠浅浅垂首,想着要装出忧思的模样来:“手伤未愈,一切都是未知数,我怎么高兴得起来。”

      可偏偏她那张胜雪一分的美人皮最是惹不得。
      这几日为着她的身子,房内的冰鉴全被撤了,由此她的脸只要稍稍浸出些汗来,便犹如在冬日里烤过炭火一般,未沾上胭脂就红润得如刚出水的芙蓉。

      安氏不免腹诽,同样是傅家养出来的姑娘,怎么她的恬莹就及不上傅惜筠半分。

      “时日还长着呢,到那时定会光滑如初的。”

      傅惜筠抿嘴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多谢夫人吉言。”

      借着举盏品茶的时分,安氏瞥见外头廊下闪过一个身影后,便忙让侍女将参汤端进来放于桌面,借口脱身。

      “你受这么重的伤,最好是要补一补,我让小厨房给你熬了汤,最利于伤口愈合了,你记着多喝几口。”

      傅惜筠瞧着香浓的汤,轻轻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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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氏领着人走后,傅惜筠搅着壶里的汤却也没有胃口喝下,眸色透着些思虑。

      赵妈在外头观望了半天,待安氏与侍女的身影全然隐没在外之后,方才匆匆进房内,将傅惜筠的手拦下。

      “姑娘,这可千万喝不得呀。”

      傅惜筠晕着香汗的脸色,惊于赵妈的举动以及言辞:“虽然我也未曾想要喝它,只是赵妈为何说,这汤喝不得?”

      赵妈朝着周围探头,见四下无人之后,压低了音量道:“老奴怀疑,拒霜阁厢房燃起来的那把火是夫人让人给放的。姑娘的拒霜阁是侯爷用上好的海松木建的,海松木历来便是最耐火的木材,怎么可能轻易燃起这么大的火。而且,方才姑娘与夫人在客堂说话的时候,老奴亲眼见夫人的丫鬟悄摸进了耳房,老奴让绿珠凑近去看,就见那丫鬟往姑娘的药瓶里不知道灌了什么东西。”

      话音甫落,傅惜眉心间蹙起,安氏嫁入侯府十数年,对她向来客气。

      她若有任何危及安氏利益之处,也就只有她膝下的一双儿女。

      傅荀乃独子,与她并无太大的干系。

      除此之外,就只有傅恬莹了。

      同是侯府嫡女,年岁与她相当,那便是——
      也快要到仪亲的时候了。

      安氏若为了使傅恬莹进宫,故而铤而走险地纵火伤她,让傅家别无选择,只好扶持嫡次女入主东宫,倒也是说得通的。

      只不过,现下安氏用来对付她的计谋,恰好撞在了她的心窝子里。

      自得知选妃期限推迟以来,她便一直在思谋着下一步棋该如何走。

      安氏亲自送上来的门径,她不用白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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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洒金巷,定国王府前。

      傅惜筠带着绿珠驱驶马车再次进入了这难得见到人的地界。

      两日前,她让绿珠带着宴泞给她的汤火止痛散去医馆找大夫验查。

      已得知安氏偷偷遣人往药散里加的,是荨麻草晒干捣碎后的粉末。

      荨麻草叶片上长着坚硬的细毛,人若触碰到它,皮肤马上就会红肿,且又痛又痒。

      傅惜筠将计就计地敷了两日药,待胳膊上的伤口比照之前更加严重了些后,便特意挑了个宴淮休沐的日子,带着伤口来定国王府找“麻烦”了。

      待马车安稳停下,绿珠便携名帖上门前:“请问宴四姑娘在府内吗?前几日我家姑娘在她那儿瞧过病,今日想要再见她一面,这是我家姑娘的名帖。”

      傅惜筠掀开车帘,看着门前的侍卫笑容满面,一看就是很容易说话的人。

      果然没多大会儿,绿珠便乐着往回走,说是不用往里头递名帖了,让她们直接进就可以。

      傅惜筠隐隐觉着奇怪,但也没多想。

      主仆二人跟着引路的侍女走至半道,就见宴泞兴致冲冲地小跑到傅惜筠跟前儿:“傅姐姐若想找我,只要知会一声,我自去府上拜访,哪还用得着亲自过来。”

      傅惜筠紧着眉心,抬手轻拂着手上的伤,略有忧虑道:“伤情紧急,可不能再拖了,我便先来找你了。”

      宴泞收敛笑容,忧心地问:“只要是敷了药,伤口应该会缓和不少,怎么听着姐姐的话,像是更加严重了。”

      话毕,宴泞便朝着傅惜筠的面色看去,只见她两颊恹恹,眼底还晕着微微乌青,虽还是那副绝色之姿,却明显地多了几分疲态。

      绿珠恰时地护着傅惜筠,语气愁虑:“我家姑娘就是用了你的药,伤口才越发得严重,本来颜色都已经淡下去了,没想到这几日又突然红肿起来。”

      傅惜筠忙拦住绿珠责怪的语气,安慰般对着宴泞道:“你年岁尚小,应是经验不足,怕不是配错了药材?”

      听得傅惜筠这一番话,宴泞哪里能受得住,她师从徐州名医多年,怎能受此冤屈。

      “怎么可能会配错,你且跟着我回房,我按着药方子给你好好地看看药末。”

      傅惜筠心里暗自窃喜。

      与宴泞相识不久,她也是摸着石子过河一般地猜测宴泞的脾性。

      宴泞既然会只因为无意伤到了她,就领着陌生人的她回府看病,那爱讲义气这个特性定是少不了的。

      现下也正好如她所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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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盏茶的功夫。

      傅惜筠已来至宴泞闺阁之外的庭院坐定,宴泞既然没有领着她继续前往映雪斋,想来便是休沐之日,宴淮正在那处。

      思及此,傅惜筠轻轻啃咬着下唇,后立即递了个眼色给绿珠,后者立马从袖口里拿出了那日的汤火止痛散送到宴泞手中。

      宴泞方遣人找出了那日开的方子,一味药一味药地比照着。

      看罢药方,她又捏着药瓶递到鼻尖前嗅了嗅,随后立即紧皱了眉头,露出一副怪讶的神情。

      “好像有些不对劲儿。”宴泞默默道。

      言毕,宴泞抬手倾倒药瓶,轻轻抖落了约摸黄豆粒儿大小的药粉在手心。

      她低头瞧着,瞬息之间便抬首看向傅惜筠:“这药被人动了手脚。”

      此事,傅惜筠一直都知晓,但现下她装着初次听闻的模样,微瞪着圆润的眼眸,惊异地朝着宴泞的手心看去。

      “怎会如此?”
      说完她便攥紧手帕贴在心口,满脸不可置信。

      宴泞一脸正气地拍桌而起:“我用药,向来都是自己研磨过数遍,药粉大小亦如沙粒,而害你之人加进去的是荨麻草,只堪堪研磨了一遍,真是粗糙无比。”

      傅惜筠刚要出口抚慰她一番,手腕子却被她紧紧握住,话到口边又咽下。

      宴泞:“我带着你去见我三哥罢,天子脚下还胆敢如此伤人,真是无法无天。”

      宴泞想着,傅惜筠身为二品门下左侍中的嫡长女,都还能被人算计,只说明那人怕也是个家世不输于她的,而关乎高门贵胄的案子,向来也是要报进内阁,再三司论断。

      傅惜筠轻轻挣脱,她此行目的确是冲着宴淮而来,如今也达成了。

      但她尚且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唐突着要去面见外男之事,还是再略略推拒一番。

      “宴大人朝务繁忙,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为好。”

      然而,傅惜筠这一副百般抗拒的模样,在宴泞眼里,却成了娇弱闺秀面对恶人欺凌,只好忍气吞声。

      宴泞胸中怒意顿起:“我三哥今日休沐,打扰不到他的,就算他恼了,也就是关几天禁闭的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

      傅惜筠拗不过宴泞,也就顺势地,随着宴泞去往了映雪斋。

      可她愈临近宴淮身处之地,心里却没由来的也愈发紧张起来,心砰砰地好似要从胸口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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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淮今日虽是休沐,然则正值年中,是最为忙碌的时候,桌案上摞着高高一叠奏章。

      他方在为宿州的水患紧锁眉头,却听得房外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清幽为旁人所扰,男人的周身便即刻散出极为浓重的冷傲迫人的气焰。

      然其中一人的灵巧步调声轻盈入耳之后,他握着狼毫的手蓦地一顿,冷厉的眸色也瞬间复回到往日的沉稳。

      “三哥。”宴泞拉着傅惜筠的手,两人一同走进映雪斋。

      自重生后,傅惜筠已是第三次见到宴淮。

      楠木圈椅上的男人正垂首批着奏折,狭长的眸子半阖住,细细地览着桌面上的奏章。

      虽是一身松阔的青褐色雷纹长袍,男人挺拔高大的身躯却还是宛然在目。

      在傅惜筠眼里,宴淮俨然一副肃穆判官的模样。

      得见来人,宴淮如巉岩般凌厉的凤目微微凝起:“傅姑娘又有何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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