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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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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那日，闷燥的南方小城迎来入秋以来第一场大雨，空气中夹杂着丝丝凉意，簌簌雨声成了办公室里敲击键盘的伴奏音，我依旧坐在张澄净身旁，这样的作息时间我早已习惯。
张澄净的手机换了张防窥膜，他把原来的机械键盘也收了起来，换成一整套静音的设备，我知道他是为了方便我用他的东西，他却一本正经地说是为了保护隐私。
那天下午他收了快递便迅速拆了，我走到墙边上靠着，抱着手看他忙前忙后。
没人的时候，我才同他搭话，我说：“先前那键盘挺好的，除了有几个字母看不太清，其他不影响使用啊，况且你都记得每个键的位置了——”
我语重心长地说：“勤俭节约懂不懂。”
“好好好。”他低声应着，无比小心地把原来的键盘收进盒子里，冲我笑笑说：“这个带回家藏着，以后接着用。”
“那你换它做什么？”
“给你用啊。”
我无奈的摇摇头：“你忘了，我不记得怎么用了。”
“万一你想学学呢？总不能让旁人以为我的电脑学会自动输入了吧。”
“我是个鬼，学了这些难不成还去考个工程师证？”我没好气儿地怼他，指着并不起眼的粉色随身听说你把它收起来还靠谱点，万一我想学唱歌，那随身听要自动播放了。
“设备坏了很正常”，张澄净把双标用到了极致，他说：“你从前不是挺爱唱歌的吗，唱两句呗，反正除了我也没人听见。”
“听了鬼唱歌，要带来不祥的。”我瘪瘪嘴。
“巧了，我爸说我命硬得很，再大的灾难也能逢凶化吉……”
后来他不知想到什么了，连着手上的活儿也停顿了下来，有人经过，他干脆没再说了。
我看着他把随身听也收进了装键盘的盒子里，然后同我做了个嘴型，说他开始工作了。
我却能想到那后半截没说完的话。
瓢泼大雨敲打铁丝网，玻璃窗密不透风，外头的雨水进不来，小房间的空气中有些令人郁闷的窒息。
我笑着说了声好，然后轻轻舒了口气说那我给你唱首歌吧。
我用极小的声音哼唱着：
【想你在每个寂寞夜里
忘记时光中总有个你
提起那份爱刻骨铭心……】
我边唱边看着张澄净，有一瞬的愕然被收进眼底，我真的很想同他说他愣神的模样特别像地府里那个当官的。
可是他躲开了我的目光。
像藏匿多年的秘密被人窥见，他侧过脸去看荧亮的屏幕，却没有点开任何文件，我看到他明净的眼里有一层薄雾，眨眼时长睫毛上还沾了些潮湿的水汽。
他的寸短又长了些，我忽就记起那天我问他为什么突发奇想去把头发剪了，我笑着说阿净你还是把头发留长些好看。
他只说你不是不信我有三十三岁吗？剪了发会显得比较成熟些。
我说不重要啊，我说没见过活人还在乎鬼的感受。
他顿了顿才说：“因为你是许安然啊。”
从前我的确是更喜欢他的那头蓬松短发，而此时就这样看去，那些用头发换来的成熟感衬着浓眉大眼，似乎把侧脸的轮廓勾勒得更加完美。
我忍不住去想他老了会是什么样？大概也会很好看吧。
可我看不到了，人和鬼关系再好，也不能走上一辈子吧。
我没和张澄净说过我的期限，我总是想，能不能多陪他一会啊。
我还不足够了解他，他的秘密我都想知道，然后帮他守着，一直到那个穿着一袭及地的霜白婚纱，伴着他走进礼堂交换对戒的女孩出现。
我摸了摸右手无名指那个关节，流淌的歌词像刻在了心里，分明自然地从唇边溢出。
张澄净没有转头看我，没有微笑，没有鼓掌，是他要点歌，却一点儿也不捧场。
我知道原因的，可我依然没有停下，我想要证明一些东西。
证明些什么呢？
——随身听里第一首歌是不是《天已黑》？
——机械键盘那几个磨损的符号拼凑起来是不是“安然”？
——我从前是不是认识阿雅？
——那条围裙为什么那么不合身？
我心里比外头更加雨横风狂。
明明曲调十分舒缓，男人肩上却有些极力克制的颤抖，像极了树干的枯枝脉络，完好无缺的外表掩饰脆弱不堪的内里，其实只需一阵微风便能轻易将它卷得支离破碎。
我心里长叹一口气，唱到“天已黑”那句时就堪堪止住了。
入冬的城市天要黑的比往常早，灯火辉煌的办公室给人一种永远在白天的幻觉，我朝窗外看去，暮色降临前总是要流进一些灼灼亮光。
熙熙攘攘的打工人大多准点下班，打卡机的机器女声此起彼伏地道谢，吵吵闹闹的环境逐渐安静了下来。
张澄净勉强地朝我扯了个笑容，他说你下回别唱这首歌了，听得怪难受的。
我顿了顿，说：“好。”
他隔空揉揉揉我的头发：“天已黑就回家吧。”
阿雅还没走，她犹犹豫豫地站在门口，其实我早就看到她了，我对张澄净努努嘴说你快些过去吧，我去外面等你。
张澄净对我摇头，我朝他吐了吐舌头，使着调侃的口吻说道：“缘分啊，别不珍惜啊。”
那是我第二次躲避张澄净的视线，第一次也是在工业园里，人鬼初见那一刻。
我边跑边算着和神明的约定，心里对那每日递减的数字已经熟烂于心：还有37天。
我忽然挺怀念A栋旁边那条小石子路，和那一棵被魂灵缠了好些日子的小梧桐树。
鬼是也会念旧的，我在心底再次否认了三婶对我“薄情寡义”的评价，我认为我生前定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雨点细细密密落到地面成了冒着泡的水洼，我站在大楼一层，蹙着眉看越下越大的雨，又仰头去看橘粉色的晚霞被冬日的晚风掺进半片墨青色乌云。
我才想起来，我原是无形无状的，再滂沱的大雨也无需惧怕啊。
雨中有声音在唤我，我把刚踏出去的脚步收回，有一点儿身影越来越近，我遥远地看他逐渐放大的模样，一眼就认出了是那只不梳头就跑出来的无聊鬼。
“南城啊”，我说你怎么追我追到这儿了？
南城不好意思地揉揉头发，我忽然就觉得他的动作是在整理。
他其实也很在乎自己的外表吧。
只是许多事情的发生并非都能如人所愿，如果可以，他甚至会选择不要死亡吧。
“阿然”，南城无比真挚地和我解释说他不是故意来这打扰我的，只是要到轮回的时间了。
“我就你一个谈的上来的鬼朋友，我无聊啊，我羡慕你能每天有个人陪着，所以才会跟着你来工业园。”
“后来啊，我才发现其实鬼和鬼之间也是有缘分的。”
“我比你要幸运些，我记得我在人世间还有个妹妹，只是不记得她在哪了，我很想找到她，但没想到居然会被我在工业园里碰到她。”
南城有些激动，语速飞快又有些结巴。
我很替他高兴，想想如果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能碰到自己的亲人，那便是远远瞧上一眼也会心满意足的。
“只是可惜了，我真想和她说上一句话，马上要入冬了，我想告诉她要多添件衣服。”
“她生理期会难受的，每次都只有我给她提前准备姜茶，家里茶几底下第三个白色的盒子还有一些没用完的姜片，我想告诉她要记得自己煮来喝。”
“还有睡前门窗一定要关好啊，女孩子独居太不安全了。”
南城絮絮叨叨了很久，我头一回耐心地听他把话说完，我虚虚拍了拍他说放心吧，你的心意你妹妹一定会感受到的。
他轻叹一声，好像有些难过，不过很快又被天生的乐观消融了去。
他平常说话不太正经，可今日却有些反常，他敛起一贯的嬉皮笑脸，郑重又严肃地抬眼看我。
他又喊了一遍我的名字，他说：“阿然，明天是我在人间的最后一天，还有，还有一件事儿我想告诉你，不过我还要想想怎么说。”
“行。”我爽快地点头，本着鬼朋友的义气捶捶胸口说：“明儿是休息日，我不必来这里了，你说个时间，我在老地方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