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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

  •   后来我这个无聊鬼终于有些事情做了。

      现实版的角色扮演,鬼魂许安然成了张澄净的朋友许安然,可以一同上下班了。

      我每日跟在张澄净身后走进电梯,我们一前一后迈进公司的人体感应玻璃门,再一前一后地跑去打卡。

      我爱看着大门在张澄净走进去后缓缓关闭,然后朝那人的背影喊一句给我开门。

      我凑到打卡机旁,恶作剧似的伸出指尖假装在上面点了点,张澄净无奈地看我,却又十分配合地说上一句谢谢。

      我不喜欢逛街,却怕打扰他工作,就常常趴在他的电脑桌旁,静静地看着。

      他会在深蓝的笔记本上画些我看不太懂的图案,密密麻麻的符号像一长串摩斯密码。闪着牙白色的机械键盘敲出发报机似的声响,错落有致地盛着纤长十指。

      他要趁没人的时候同我解释浮在电子屏幕上一块青一块黑的小字,我眯着眼哈哈欠,半开玩笑说:“我连自己都没搞清楚,可看不懂这些。”

      张澄净也不勉强我,他用笔尖不痛不痒地敲我的头,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全世界叫安然的都是一个模样。

      “什么模样!”

      有人经过,他便收了声,然后同我做了个嘴型:

      “——傻样。”

      到了太阳最烈的正午时分,他拿出手机要给我点餐,我说可千万别,我说我可不想让你同事误会你大白日就撞鬼了。

      有碎发落到鼻尖上,他抬手蹭了蹭,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儿,他笑呵呵地对我说:“这倒也不能算是误会。”

      鬼吃不了东西,我不陪他吃外卖,他也干脆不点了,说要到楼下食堂去将就一顿。他不让我跟着他,他说太阳烈,让我在座位上乖乖等他。

      “我不怕太阳的。”我笑着解释,却十分地听话,懒洋洋地靠在伸缩椅上,向他摆摆手,待他走远了又凑到电脑前看看。

      案上那键盘很旧了,面上好几个符号都被长年累月的敲击磨平了痕迹,我仔细抚过那几个隐约都看不太清的字母,轻声念叨着:

      “A……”

      “N……”

      “R……”

      明明好像第一次触碰它,却有种曾经使用过的感觉。

      为什么呢?这莫名的熟悉感让我苦恼又纠结。

      先前我见过的那个漂亮女孩又来找张澄净了。

      我这才近距离地认真瞧她,女孩束着清爽的马尾,白皙的脸庞上盈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她的相貌虽不能说是惊艳,倒也是明眸皓齿,清秀可人。

      她再往前走上两步,斯斯文文的模样让我突然想唤她一声“阿雅”。

      “阿雅”是谁?或许是我生前认识的一个女孩,又或许是我脑门里突然冒出的一个名字。

      我没往深里想,我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颊,不知道这会是一副什么模样?

      张澄净的办公桌很整洁,除了一些形状各异,涂着绿漆的小板子,几沓厚厚的文书,和一个与周遭风格不大搭配的粉白色随身听外,就没有其他什么东西了。

      起先我想寻块镜子看看自己的样貌,张澄净不让我乱翻他的东西,他一脸认真地说那些小板子都带着电,他说鬼魂其实是脑电波,要是不小心碰到了强电,要被释放到地底里去了。

      我突然想起鬼域幽暗的长廊里不息不灭的昏黄烛火,外头是朵朵盛放得妖艳的曼殊沙华攀上殷色木栏,往下又浸入彻骨的忘川水,那寒冷仿佛能让溜进小铁窗的半片阳光消融了去。

      我耸耸肩偏过头去,咂咂嘴说不碰就是了。

      后来我经过眼前这女孩的座位,探头在她桌上的镜子里看了许久,才想起来鬼应当是不会有形态的,想来也不是花容月貌,不然怎么会没有鬼见过我呢?我索性也不去执着了。

      女孩寻不到张澄净,干脆同后头经过的姐姐聊起天来了,她们都是本地人,操着一股生生的口音,神情让人看着有些严肃。

      女生凑在一块无非是说些八卦事儿,横竖她们也瞧不见我,我便百无聊赖地背起手踱到她们身边去,光明正大地偷听起来。

      这一年半载里我也同不少本地鬼打过招呼聊过天,因此她们的话我断断续续也能听懂一些,我听她们的话头总掺着些同情,约莫在讲不知道哪位同事生离死别的爱情故事。

      听说故事里头的女主人公被烧死了,大火扑灭后却找不到尸身,而男主人公却认为她并没有死,好些年了都孑然一身。

      我好奇地抬眼四处观察,几个在工位上专注吃饭的男生眉眼都带些许着午后的轻松和欢愉,一点儿也不像悲剧里的主人公。

      想来那不过是个在传诵之间被夸张放大了的故事罢了,不过那样的深情和离别让人听着也着实有些难受。

      我记起老相片里的姥姥和她的阿华,感慨世间的执念总是让人记挂,人活着的时候尚且对缘分如此珍视,更别说伴侣去世后的孤独与寂寞了,那应当会如同形单影只的大雁一般苦楚。

      毕竟死去的魂灵忘却了所有,而留下来的人偏要独自承受深重的回忆。

      这让我忍不住去想那个挂念我的人,会否留下一个孤零零的背影淹没在热闹人群中。

      “阿雅!”

      我听得入了神,却被一声低沉的声音打断。

      不知张澄净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走的急切,停在女孩面前,他低沉的嗓音里透出隐约的怒气,他颦着眉说:“你不要在我这儿说这些。”

      我有些意外,却顾不上去想我为什么能够猜出阿雅的名字。

      同阿雅唠嗑的大姐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开的,张澄净的语气有些重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来了脾气。

      我看阿雅眼里渐渐蓄起水汽,我想伸手去拉开张澄净,又在就要触到衣角的前一瞬间停了下来。

      我是碰不到人的。

      我走过去挡在阿雅前面,我对张澄净说别这样,吓着人家了。

      他低头看我时有一瞬的恍惚,阿雅红着眼跑开了。张澄净喃喃地说了句对不起,声音很轻,不知是对谁说的。

      有人举着遥控把空调温度放低了些,一滴水珠落到鬼那青白的腕上,向来是没有体感的我似觅回了一瞬刺破血肉的冰寒。

      我垂眸看男人攥紧的掌心缓缓松开,留下了一块被指尖掐红的淤青色。

      他纯净的眼底浸满了悲伤,像是忘川水都洗不掉鬼魂不愿入轮回的牵绊,空洞又遥远地望着隔世的人。

      我当他的泪水是懊悔,却又从中读出了一丝十分不确定的愧疚。

      像被神明破开了胸腔,往里灌满了酸楚,像江川漫过整片山谷,凋零的花瓣被撕得更碎,早已枯死的心脏在空荡荡的魂灵中挣扎着。

      不知为何我不愿看到他揪起眉宇。

      “阿净。”我轻声唤他,笨拙又小心翼翼地用指尖隔空点了点他的前额,“莫哭,莫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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