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宾堂志异录》木叶卿

5、灯笼祭（一）

　　诗书有云，三更灯火五更鸡，但实则不然。
　　入了秋，天黑的更早，五更天就是鸡也不愿意起来打鸣。
　　宜苏和阿恕一人一条绳子，拖着那车往前走。
　　雾气氤氲处，隐约可见一处房屋，两盏破灯笼随着风飞舞，外面纸糊的壳已经有些许破了，是不是能够看到里面跳动的一豆灯火，纸上褪色的字迹依稀写着客栈两字。
　　宜苏抽出车里一条干净的毛巾，抹了抹脖子上的汗，然后递给了阿恕。
　　这公子哥儿知道自己弄跑了人家的马，估计也是愧疚的很，和宜苏拉了一路的车，也没抱怨半个字。
　　阿恕摇头表示不用。
　　宜苏虽然说是常年风吹雨打，此时也累得面色白里透红，大汗淋漓了，这公子哥阿恕戴着易容的面具，再加上流了汗，不知道要有多难受。
　　“这里少有人行，夜黑风高的，要不那面具你先摘了去？”宜苏建议道。
　　阿恕还是摇头。
　　宜苏见这人不领情，便也没有再管他。
　　都说望山跑死马，那客栈看着虽然真切，两个人还是又过了半个时辰才把车拉到那里。
　　到了客栈，才发现那跑了的马正在人家的马厩里面，已经被安顿好了。
　　阿恕回头看了一眼宜苏，后者脸上并没有半分惊异的神色。
　　“我南来北往，经常住这间客栈，这马也认识这里。”说罢，举着鞭子作势要抽那个害的他们半夜三更出苦力的畜生。
　　那马向后躲了躲，低头似是认错。
　　宜苏那鞭子到底也没有落到他的身上。
　　听到外面有动静，客栈的老板便推门迎了出来。
　　“夜深风露重，孙老板店里面谈吧。”宜苏一边领着阿恕把车弄进小院，一边道。
　　“苏公子让我好生担心呀，昨日晚间光看见这马来了，这乡间小道偏僻难行的，正准备天亮了去找你呢。”孙老板道。
　　客栈里面有火炉，忙了一整晚汗还没有消下去，所以现在宜苏和阿恕都感觉格外热。
　　虽然说是客栈，但是为接待来往客商，一进门和普通的酒肆没什么区别，都是些桌子椅子，老板本人晚间就睡在这里。
　　宜苏和阿恕找了张干净的桌子做了，老板也拎上来一壶热水。
　　“苏公子来的早了些，还没有烧茶水，这点热水先请将就着吧。”
　　宜苏道了句多谢，便将热水倒入海碗中，几口便喝完了。
　　孙老板也抽了张椅子坐在他们旁边，指着阿恕道，“这位先生倒是没见过，不知怎么称呼？”
　　没等宜苏开口，阿恕自己道：“小的叫阿恕，是苏公子的随从，也是向苏公子学除妖之术的学徒。”
　　孙老板借着烛光仔细看了看面前这个人，“诶呦这位先生家里遇上什么难事了不是？不是我无礼，但先生也差不多而立之年了吧，再学这个怕是有点晚了。”
　　阿恕笑了笑：“有志不在年高。”
　　孙老板也笑了，“这先生倒是个文化人，看刚才您喝水的做派，出口就是一套一套的话，八成是好人家出身吧。”
　　阿恕拱手道，“老板客气了，不过是曾经读过几年私塾，先生严了些，举手投足都要管着。”
　　孙老板叹了口气，“我本有一双儿女，若是仍在也该是上学的年纪。”
　　门外的灯笼被山风吹得闪了几下。
　　孙老板抹了抹眼睛，“想来两位是想要歇下吧，但后院只剩下一间上房，两位可否屈就一下？”
　　宜苏道了谢，就去了后院。
　　“公子哥，是和我挤一个床还是我再管老板要副铺盖你睡地上？”宜苏把随身带的一些东西随手放到了桌子上。
　　“苏公子还是叫我阿恕吧，且不必再麻烦老板了。”阿恕道，面具脸上没有表情。
　　公子哥还挺随和，宜苏心道。
　　“不过我还没有自我介绍，本人宜苏，今年二十有三，师承西山先生，作为除妖师游历四方已有七年。”宜苏比了个请的手势，意思就是让阿恕想睡床就睡床的内侧。
　　阿恕倒是没有反对，只是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那老板为何叫你苏公子？”阿恕问道。
　　“这个嘛，我没有姓氏，只一个名，所以叫我宜公子，苏公子，其实没什么大的区别，你也是，想叫什么随便。”宜苏说完也宽了外衣，躺下了。
　　虽说没有白日的酒气，但是累了一晚上，脑袋沾到枕头便引来了无边的睡意。
　　宜苏说的没错，带着面具流汗确实很不舒服，即使是累了这么长时间，真正的面部皮肤在劣质面具和汗液的催化下，也是传来了密密麻麻的痒，很难让人入睡。
　　阿恕看宜苏呼吸逐渐深沉，便伸手把面具一点点摘了下来。
　　面具终于完全脱离脸上的那一刻，阿恕不禁长长的舒了口气。
　　“早告诉过你要摘下来了。”宜苏打了个哈欠，背过身去继续睡。
　　阿恕手忙脚乱了一刹，但是宜苏并没有半点要看的意思，才放下心来，心里也对这个长得像登徒子的除妖师有了点好感。
　　虽然出了一天的汗，但是和这个除妖师挨着竟然没有想像中的半点汗臭，阿恕还没来得及想，就睡过去了。
　　阿恕感觉自己眼睛刚闭上不久，一声嘹亮的尖叫就划破了城郊山区孙家客栈的黎明。
　　“苏公子，不好了不好了！”孙老板变了调的声音从客栈前厅传来。
　　宜苏听了异响立刻起身，披上衣服就冲去了前厅。
　　阿恕暗骂一声，想要起身，但是累了一天的腿脚却不听使唤，一下子跌在了地上。
　　没办法，只能勉强起身，在后院里其他客房传出来的叫骂声中奔向了前厅。
　　孙老板眼睛看着门外发直，跌坐在地上，腿一直在抖，见了宜苏一把抱住宜苏的腿，
　　“苏公子，公公，公子，这灯笼怎么灭了，你不是说这灯笼是……”
　　宜苏把孙老板从腿上扒下来，心道我谢谢您给我加官晋衔。
　　还没出去，就看见阿恕拿着一把椅子，站在上面，把灭了的两盏灯笼取下来了。
　　孺子可教，宜苏看了眼阿恕。
　　后者给宜苏让了位置，也在仔细看这两盏灯笼。
　　宜苏拿起灯笼左右看了看，灯笼上除了客栈两个大字外，只有隐隐约约的一点水彩的痕迹，图案像是某种动物。
　　和之前没什么区别呀，宜苏翻出匕首，将灯笼划开，里面和普通灯笼一样，一个灯芯下面连着一个小小的封着的油罐。
　　宜苏将这油罐小心地拿起来，只见那油罐似是不耐热一般，立刻化出了黑色的液体，一股腥臭味也满溢了出来。
　　宜苏一眼望向那个孙老板，只见那孙老板上一秒还在瑟瑟发抖，现在倒是一脸凶相，慢慢地抽出藏在腰间的匕首，朝着宜苏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