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8、黑杀 ...
-
韩颓当不顾我死乞白赖地求他,硬是把我带到了扬州曲荷楼。
当时时辰还早,天才蒙蒙亮。
伙计哈欠连天,睡眼朦胧地正把大门口的挡板一条条拿开。
韩颓当拉着我不动声色地走过去,脸色平静地叫住小二,“让你们掌柜出来一下。”
别看他面色如常,实则暗潮涌动,一只手在袖子的掩护下死死扣住我的手腕不让我逃脱。
我真是没脸见柳三。
可我又偏偏知道他那个人,就算我们俩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但无论是出于道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也一定会护着我。
面对一个一大早突然莫名其妙出现在酒楼大门口、一张嘴就要见掌柜的客人,小二的态度已经算是相当和善了。
小二暗自嘟囔了一句“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把手中的木条摆好,又用搭在肩上的抹布擦了擦手:“掌柜的还没起床,客官有什么话要说,我帮您带个话给他就是啦。”
韩颓当拉着我的手腕几乎贴到小二脸上,“你认识这个么?”
小二后退一步,仔细瞄了几眼,又颇为疑惑地看着我们。
看来小二并不认得这东西。也难怪,不可能天下堡产业里所有人都认得它。
韩颓当皱起眉头。
他本来就生的一副挑衅的模样,个子比小二高了一头,宽背金刀包上了布,背在身后,但谁都能看出来他不好惹。
“叫你们掌柜的出来,就说有人带着一个白玉食梦貘的手链来找他。”
小二似乎也听出事情不同寻常,“哎”地应了一声就往里面跑,谁知却和另外两个人撞了个满怀。
“掌柜!又有人来找你啦………咦……你怎么……?”
只见油头肥脑一脸和气的掌柜只穿着睡衣,衣领被另一个疤面壮汉提在手里,脚尖都快离地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睡觉!快点把人手召集起来找他!”
“哎哎哎,有话好好说,我穿这样成这样成何体统——”
疤面大汉鼻子都气歪了,脸上那条从左边眼角一直划到左边嘴角的疤痕都气愤地变成红色,举着掌柜的衣领一阵晃荡,“他娘的!老子和其他弟兄夜行八百里给你送这封信来,可不是为了等你磨磨蹭蹭换衣服的!!!”
掌柜哆哆嗦嗦回答:“……好……”
“快召集所有人手去找夏姑娘!!!我这里有她的画像,她手上戴着柳堡主的食梦貘链子!!!”
“夏姑娘?夏姑娘!”掌柜的嗓音陡然拔高,“就是堡主未来的夫人的那个……夏姑娘?”
“废话少说!快去做事!”
跌倒在地上的小二此时才回过神,“这位爷!!刚才门口来了位姑娘,手上就带着白玉食梦貘的链子,说要来找掌柜!!!”
听了小二的话,疤面大汉和掌柜都转脸看向门口,那如炬目光哟~~~噼里啪啦的,我都感觉自己快被视线里的热力烤熟了……
如果生活是TMD的舞台的话,聚光扥此刻肯定都“唰”地打在我身上,让我无所遁形。
韩颓当拉着我的手腕走进酒楼,“好汉,不用找了,她就是夏雪瑶。”
疤面大汉大松一口气后松开掌柜的衣领,两只手都有小蒲扇那么大,冲我抱拳,微微弓腰,“夏姑娘,总算找到你了。”又看向韩颓当,语音愈加恭敬,“您一定就是韩颓当韩盟主,素来闻君是盖世英雄,如今一见果真名副其实。”
掌柜在旁边瞪着我,突然像被针刺了一样,“嗷”地一声往后一跳。食指指着我,用动画片里柯南说“凶手就是你!”的正义语气大声指认说:
“他才不是夏姑娘!我说怎么看起来那么熟悉,他是个男的,原来是在扬州城里卖黄书的,名叫王六,刘爷就是看他写的书看晕过去的!!!”
小二闻言倒吸一口冷气,“没错!刘爷就是我发现的!硬把黄书给他看的人就是你!掌柜果然好眼力,不然我们都要被骗了!!!”
我从容地遮起自己的脸,内心泪流满面。
果然,一步踏错步步错,我已经不能回头了么……
韩颓当云淡风轻地说,“你们认错了。她就是夏姑娘,刚才那些谣言最好不要到处传,不然,被柳堡主知道了,他肯定不会高兴。”
一句话,四两拨千斤,不仅把黑的洗白,还杜绝了后患。
掌柜和小二立时噤声。
疤面大汉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视线在掌柜和韩颓当的脸上逡巡了几回,最终还是明智地落在韩颓当脸上。
“是是是,一定是认错了。夏姑娘韩盟主,赶快进来吧。”
疤面大汉叫江元霸。
天下堡有九殿,十八阁,三十二室,七十二门。江元霸是七十二门主之一。
天下堡产业巨大卧虎藏龙,能当上门主,已经是非常出类拔萃的了。
“我昨夜接到飞鸽传书命我带三百好手来维扬,又给我信物,命我召集天下堡在江淮的所有人手搜寻夏姑娘的踪迹,没想到踏遍铁屑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双手合十,诚心诚意地对他讲:“江门主,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是我真的不想连累你们。我偷偷地离开回碧玉楼,我那么机警,一定不会被发现,您说行吗?”
韩颓当警告地看我一眼。
江元霸坚定地摇头,“我只听命于柳堡主。他吩咐叫我们把您留在这儿,直到他们来接您。若是您想回碧玉楼,也得当面给他讲。”
我把头埋在臂弯里,带着哭腔咕哝,“我就是不想见他……”
“什么?”
我坐直,“我说柳堡主不一定想见我。”
江元霸言之凿凿:“怎么会呢?柳堡主不是已经向你求亲了吗?见到你,肯定不知高兴成什么样!”
“其实我们已经……”
说到此时,掌柜敲门进来殷勤地布茶,上好的毛尖龙井,倒茶时眼睛还是忍不住朝我的方向瞥一眼,我假装镇定不加辞色。江元霸等掌柜退出门去后换了个话题,“夏姑娘,这是易容丹,赶紧服下。另外,我还给您带了一套衣服,请赶紧换上。”
“为什么这种时候还要换衣服?”
“这一种式样的衣服共有十二件,分别派发给曲荷楼的歌女,这样,若是有人来劫持,也分不清谁才是真正的夏姑娘。”
我大吃一惊,“这怎么行?岂不是害了她们?”
江元霸摇头,“曲荷楼的小二、掌柜此时都得遣散,但歌女绝对没有危险。那些想要得到藏宝图消息的人,在没有分清谁知真正的夏雪瑶之前,不会杀女子。”
我沉默片刻,觉得他确实说的在理。
江元霸又道:“夏姑娘请放宽心,那些邪佞小人一向胆小怕事,说不定根本不敢招惹我们。再说了,柳堡主、大公子、二公子,还有令弟已从金陵快马赶来,不出两天就能到达。”
我去隔壁换了衣服。
出门时正遇到另一个美丽的女孩子。
巴掌大的小脸,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樱桃小嘴,头上横插着一枚莲花簪子。身段玲珑,典型的温文婉约小家碧玉的女孩子。
“你就是碧玉楼的夏姑娘?”面前的女孩子比我矮了半头,仰脸望我的时候眼睛忽闪忽闪的。
总觉得她长得很熟悉。
“嗯。请问你是?”
“我叫小莲。”
我瞬间明白为什么看她那么熟悉了。
刚来扬州那天,杜百万曾拉我来曲荷楼喝酒,小莲那晚在一楼唱了首让人难忘的评弹,我之后还把她写进给杜百万YY的小说里……
想到这儿,我面色一变。
一是为了我把她写进小说里这件事,二是杜百万好像对我说过……小荷姑娘立誓要给柳三做妾……
“姐姐你长得真好看,尤其是这双眼睛,居然是灰色的!和其他的女孩子都不一样呢~~~”小荷脸上漾起一丝笑意,甜甜地道。
不知是不是我心里阴暗惯了,看别人也觉得阴暗……
我怎么觉得……这句话暗流涌动啊~~~
长相可以骗人,但气度骗不了人。我看她年纪也并不比我小啊,居然叫我“姐姐”?!
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尽管我心里不算太舒坦,也只能礼貌回答:“谢谢!!!”
等再转回刚才的屋子,韩颓当已经不见了,只有江元霸一人坐在那儿。
“韩颓当人呢?”
“我着人把他送走了。韩盟主失血很多,伤势要好好调养。”
“……啊,这样……”
江元霸微微一笑,“夏姑娘是不是觉得我们保护不了您?”
虽然我心里真有这种疑虑,但他那么说,难道还能承认不成?于是忙撒谎道“怎么会啊~”
“这次柳堡主特地吩咐我们要小心警戒,必定万无一失地保障您的安全。我带来的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刀头舔血的日子过了十来年。更何况,韩盟主受了伤。若真打起来,自顾不暇,又怎能保护得了姑娘您呢?”接着他神秘地压低嗓音,“有些高手跟着一起来的,姑娘请不用多虑。”
“嗯。”
我点点头,实则有些忧心忡忡。
话虽那么说,但现在“夏雪瑶在扬州曲荷楼”这件事几乎人尽皆知,敌在暗我在明,首先便输了七成。
而我有预感,那些狂热于寻找藏宝图的家伙,一定会在柳三赶到之前对我下手。
曲荷楼唱戏的姑娘都吃了易容丹,都变成了陌生容貌。我手腕上的食梦貘手链交给江元霸保管——不然别人就太容易分辨出谁是真正的夏雪瑶了。
晚间的时候,十来个女孩抽签决定各自睡在哪个房间。
半夜,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忽闻楼下有马嘶声,但又随即被人止住。
我赶紧偷偷默默爬到窗口,遮掩着看向楼下。
群山沉寂,扬州城里响起此起彼伏的狗吠。
云驰月运,天空中高悬的银盘在苍穹云海中忽沉忽浮,时暗时明。
厚重的云彩时而掩埋月亮,时而冷月破云而出。客栈门口的街道也随着它一光一暗,诡谲恐怖,神秘莫测。
我眯起眼睛,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影,躬身上了一辆马车。女子的四周站着几个男人,光线又一次变亮的时候,我看清了其中一个男人就是脸上带疤的江元霸。
天呐,他在搞什么?
马车离开。过了片刻,又一辆马车行驶过来,江元霸朝后面一招手,又一个身材纤纤的女子在四五个男人的护送下上了马车,穿着和我一模一样。
马车朝另一个方向驶去。
就在此时,我眼尖地发现路边茂密的榆树树冠一阵轻微的摇动,接着,一个黑衣人猫着身子,轻巧地跳到一座平房的屋脊上,追踪马车而去。
马车拐了几个弯,消失在视野里。黑衣人湮没在黑暗里,就在他也将从我视线里消失的那一刻,却有另一个人扑向他,两个人都没出声,却一齐滚落到了屋檐下。
我有点明白江元霸的意图了。
他趁着夜色,让手下带几个姑娘上车,那么,那些有心抓我的人便会以为他是把我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一定会跟踪马车。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一有妄动、露了踪迹,江元霸便趁机捉住他们。
没想到这个疤面大汉看起来粗犷,实则粗中有细,难怪能当上门主。
楼下马蹄声又起。
这个夜不太平啊。
第二天起床,我的眼睛上顶着两个黑轮。
明知道会被人追杀,但除了等待之外别无他法。这种日子最是难熬。
食不下咽,一刻钟都犹如一整天一样漫长。
昨天坐马车出去的女孩子都安全回来了,吃饭的时候十来个人坐在大厅慢慢地吃,守卫在旁边背着手看着我们。因为大家都变了容貌,甚至看守我们的人也分不清谁是夏雪瑶。这样最安全。
天色终于慢慢变黑。
风从暗黑中吹来,沙沙使劲摇晃着树叶。
曲荷楼外有着美轮美奂的庭院,景观风雅,有池泉,有假山,有石灯笼。庭院的四角都放着燃着正旺的火盆,院中通明如白昼。火焰被强风一吹,摇晃的很厉害,赤红的火星在黑夜里画出细线。
这个天气在春天很不寻常。
我用筷子恹恹地戳了戳面前的荷叶饭,终究还是什么都吃不下。
突然“哐”地一声巨响,随即院里光线一暗。
几乎在同一时刻,屋里的侍卫齐齐出刀站起来,刀光剑影明晃晃地非常刺眼。在屋里吃饭的姑娘们有好几个被吓到,尖叫一声钻到桌底,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难听的摩擦声。
过了半晌,并无其他动静。
江元霸把大刀还入刀鞘,“阿九,去看看怎么回事。”
一个年轻人闻言答了声“是”,握着利剑一步一步小心走了过去。
“有个火盆翻了!!!”
江元霸说:“去把它点着!!!”
不多久,火盆又重新燃起。
大家松了口气,缩在桌子下哆嗦的姑娘被人扶起来。阿九一步一步走回大堂。
风声变小了,又有人把注意力转移到晚饭上。
就在此时,变数陡生!!!
曲荷楼里所有的灯火突然一起熄灭!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地一滚离开刚才的位置,连滚带爬,直到摸到墙壁才停住,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随着灯熄,黑夜里立刻响起一阵叫声,仔细一听,是惊惶的尖叫混合着惨呼,刀剑砍在骨肉上的声音,另外,还有如鬼魅般地大笑声。
桌椅被压碎,青瓷的碗盘酒壶堪堪碎裂。
就像一场声音的大爆炸一样。
惨痛的嚎叫声已经越来越多,声音恍若被拉成尖锐的形状刺进耳膜,尖叫已经不像是人类发出,而仿若垂死的野兽。
但更让人作呕的是,有些人明明上一秒还在尖叫,下一秒却已静默得连呻吟都没有,分明是咽喉被人捏断了。
一个浑厚的声音突然大吼一声,“全都住嘴!他们是瞎子!听声音辨认方向的!!!”
话还没说完,伴随皮肉撕裂的声响,那男人哼了哼,显然已经负伤。
众人闻言,果然不再出声。
此时,大家的眼睛已逐渐适应黑暗。
令人难忍的静默里,只见满楼人影错落,只听衣袂掠起之声。
黑影不止一个,当他们终于停下来时,齐声爆发出鬼魅般的笑意,笑了几秒钟,又齐声住口,犹如拉到最激越的二胡,琴弦突然被一刀砍断。
“夏雪瑶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