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破晓》北楼关耳

90、第八十一章

　　即将入秋。
　　一艘毫不起眼的船上趴着一个人，在他的旁边蹲着一个小姑娘，正强忍着笑把一碗茶递了过来。
　　季拈商摸了摸下巴，带着些庆幸的语气道：“原来晕船那么难受啊？还好我不晕船……”
　　崔亦笑站在船头，望着满眼即将红透的两岸秋树，心情似乎还不错，于是瞄了趴着的小李子一眼，道：“真没用，竟然晕船。”
　　小李子只觉得胃里无比难受，又头昏脑胀，即使他实在很想起身跟崔亦笑杠几句，但最终也只有气闷地趴在地上装死。
　　季拈商走过去伸腿踢了踢小李子，道：“你干脆进去躺着吧？”
　　“里面闷，更难受。”由于小李子脸朝下，因此那闷声闷气的声音听来竟透着几分委屈，让季拈商哭笑不得。
　　宜妃照笑道：“还好再过几个时辰就到了……李子哥，你先喝点茶？”
　　“不喝……”小李子有气无力地抬起头望了一眼，然后道：“名剑门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我们是要去刨废墟吗？”
　　“不是，”崔亦笑表情不变，“是去刨岳家祖坟。”
　　“……啊？”小李子愣住。
　　季拈商用手肘捅了捅崔亦笑，问道：“我们到的时候应该是晚上了，真的不歇一歇，明天再去？”
　　崔亦笑摇摇头：“越快越好。目前虽然追缉我的人有虫楼、欧阳家他们拖着，但其中也有不好对付的人物总会找过来。”
　　季拈商皱眉道：“那案子的事到底怎么办？我想你已经见过沈寻楼，他怎么说？”
　　崔亦笑扬唇道：“他不想管也得管。现在他赶去了幽州处理他们的烂帐，应该顺便会把案子的事处理了——只要我们拿到他想要的东西。”
　　季拈商点点头，便也不再多言。
　　不多时，船靠了岸，四人下了船便快速向名剑门走去——当然，如今已经没有多少人会认得出这是曾经盛极一时的名门大派。
　　崔亦笑走在最前，微微皱眉，却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原本跟宜妃照笑闹的季拈商也忽然住了声，将宜妃照拉到了身后。
　　小李子虽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妥，但一见季崔二人的神情，也立刻警惕了起来，问道：“怎么了？”
　　崔亦笑将食指放在唇前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然后向前迈了几步，闭眼凝神听了片刻，才缓缓道：“什么时候名剑门这边凭空多出了一片湖来？”
　　季拈商摇头道：“不知道。不过我感兴趣的不是这湖，而是这个女人。”
　　“什么湖和女人？”小李子眼神有些迷茫，“你们在说什么？”
　　崔亦笑挑了挑眉，淡淡道：“我们在说，闹鬼了。”
　　“闹鬼？！”小李子一惊，看了看四周已快入夜的山树怪石，皱眉道，“崔亦笑，你别胡说啊，我胆子小，一会吓哭了你们哄不住的！”
　　崔亦笑不再理会小李子，径直朝着听到声音的方向走去。
　　季拈商转头对着小李子道：“妃照交给你了，我和亦笑先去探看看，你们跟在后面不要靠得太近。”
　　小李子点了点头，道：“交给我吧，放心！”
　　崔亦笑兀自走着，忽然猛地侧身，接着季拈商手中金光一闪，便只见得一枚弦月镖撞上蝉翼后被猛地反弹开去，竟硬生生劈碎了一旁那块半人高的大石！
　　“好力道。”崔亦笑轻声道，语气中却似乎并听不出什么赞叹。
　　季拈商摸摸鼻子道：“还好我反应快，亦笑你这一避，是要我做替死鬼？”
　　崔亦笑耸耸肩：“这种废铁你都避不开，那季庄的将来实在令人担心。”
　　季拈商对此习以为常，漫不经心道：“区区一块废铁，偏偏我还要用好剑来挡——这位姑娘，面子可给够了？”
　　顺着二人的视线望去，只见原本该是名剑门后院的地方已成了一片碧湖，在暮色下显得格外凄冷。而湖心隐约可见一处平地，似乎种植了不少草木，让其中的建筑都已看不清楚，只能看出湖心岸边泊了一只小船。
　　“还请二位公子见谅，奴家从未离湖，不知崔公子长相，只得凭借蝉翼剑识辨真伪，望两位公子切莫责怪。”一个幽幽的女声响起，那只小船忽然离岸，向着崔亦笑与季拈商所站的位置飘了过来。
　　崔亦笑与季拈商相互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脚尖一点便踏水而去，一齐上了那只小船。
　　“好轻功。”那女声透出了淡淡的赞意，而小船也竟开始朝湖心飘回。
　　“轻功再好，也不如姑娘这催动船只的功力出彩。”季拈商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笑，也不管对方是不是能看见。
　　“季少庄主谬赞。这船，还是在你们来之前的一位高人留下的。”那女声道。
　　崔亦笑心中一动：“那人是不是一身白衣，神情淡漠，武功极高？”
　　那女声笑道：“是与不是，崔公子心中自有计较，何须多问？”
　　崔亦笑扬眉，道：“哦？那看来，东西早被那家伙取走了——那他要我来，到底是做什么？”
　　那女声沉默了一阵，然后好奇道：“不如崔公子猜猜看？”
　　崔亦笑正要开口，却见船将靠岸，然而季拈商突然抓住崔亦笑的手腕，高声道：“走！”
　　话音刚落，二人离船而去，而那小船也突然从正中断开，在那女人的笑声中沉入湖中：“果然！那位高人便说了，这船定整不到崔亦笑！”
　　“那姓沈的真是……”崔亦笑话还未说完，便被季拈商笑着接道：“老顽童！”
　　“我看是老不死的才对！”崔亦笑理了理衣衫，道：“这位前辈，我们已经到了，你是不是该出来了？装神弄鬼很好玩吗？”
　　那女声也不气恼，只是一叹，道：“要是我能出来见你们，我早些时候便出来了。你们将你们左方那株半人高的小树朝右压低，进来的路自会出现。”
　　二人闻言之后毫不犹豫照做，然后便顺着那些高高低低的林木退出的小道走了过去。
　　待二人走近，只见是一间普通的竹阁，一位三十上下的女人正温和地望着二人——她没有腿，也没有手。
　　虽曾经听说过无手无足的人，但真正见到却是另一番心情。季拈商和崔亦笑看了一眼之后，便有些不忍再看第二眼，特别是那个女人还很美，笑得很温和——强烈的反差，使得那衣衫下空荡荡的感觉显得更加叫人心情沉闷。
　　“圣说已经让沈前辈取走了。”那女人道。
　　崔亦笑点点头，说：“那他让我来，是有东西叫你交给我吧。”
　　那女人一笑：“不是，不过也差不多。”
　　“什么意思？”
　　那女人的眼睛朝着南方望了一眼，然后说：“这里本是名剑门的后院小池，在名剑门被毁之后，被人扩成了如今这湖。”
　　“谁？”崔亦笑问道，而心里却隐隐有了答案。
　　“孙易成。”
　　“他找不到圣说，”崔亦笑望着那女人的空空的袖管冷笑了一声，“所以才搞出这么多事！”
　　那女人温和一笑：“是。其实名剑门被毁，真正下手的人，是孙易成——这么多年不少别人背了黑锅的事，和孙家脱不了关系。”
　　崔亦笑无所谓的耸耸肩——他还不知道这些？
　　季拈商也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背了黑锅响了名号，似乎也不亏嘛。
　　“不过，名剑门还有一处地方并未被孙家发现，否则名剑门真正的砥柱被毁，那则是真的毁了！”女人忽然正色道，“这个地方连岳家人都不知道，是沈前辈告诉我的。我并不关心他究竟如何知晓，但他的话，我信得过！他说，里面的东西，要你崔亦笑去拿走！”
　　崔亦笑皱眉道：“什么东西？”
　　那女人摇了摇头：“我进不去，未曾见过。见过那东西的人，也只有沈前辈了——他出来之后，只对我说，崔亦笑会来取这样东西，叫我指路便是。”
　　崔亦笑沉默了一阵，才道：“指路吧。”
　　季拈商看了崔亦笑一眼，问道：“不再考虑一下？”这名剑门真正的镇门之宝，怕是烫手程度不比凤求凰这些低。好不容易沈怀弃扔了个大麻烦，崔亦笑又招惹一个，恐怕以崔少爷的本事，这江湖的乱便要再向后延长些年了！
　　“不了。”崔亦笑转向那女人，“岳少夫人，指路吧。”
　　听了“岳少夫人”这个称呼，那女人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从这竹舍后面过去，有船自会载你们前去。二位的水性应该都不差吧？”
　　崔亦笑点头道：“多谢！”言罢，二人便顺着岳少夫人指的路而去。走了几步，崔亦笑却突然转过身来，道：“岳嗣，是我杀的。他是一个值得敬重的对手。”
　　岳少夫人先是一愣，然后便笑了：“我早已知道。他不去杀你，孙家便要杀我，所以他去了。你也是他一直想交手的人。”
　　崔亦笑望了岳少夫人没有手脚的身子一眼，皱了皱眉。可惜，岳嗣的死也仅仅是换了你的命而已。
　　“你们的仇，我占一份。若是你要交代，自可向我来讨。”崔亦笑说完，便转身跟着季拈商走去。
　　岳少夫人口中的弦月镖却滞住了，然后收了回去——尽管崔亦笑刚才的话已表明，他甘心不加防备地接她这一镖，但她却已经发不出这一镖了。
　　“伤了你，又怎样呢？他也回不来了……”岳少夫人淡淡一笑，“还不如，我去陪他……”
　　崔亦笑缓缓回头，正见岳少夫人闭上双眼，嘴角流出鲜红——她咽下了弦月镖。
　　“怎么了？”季拈商淡淡道，“良心发现？”
　　崔亦笑挑挑眉：“你觉得呢？”
　　季拈商笑道：“在你说出要接她镖的话的时候，就是吃准了你说了这些话，她肯定不会下手。自不是良心发现，而是利用了她的善良。不过，现在的崔少爷，似乎心里有些难受了。”
　　崔亦笑沉默着朝前走了几步，才隐约传来了轻轻的一句：“我没想到她会选择死。”
　　季拈商拍了拍崔亦笑的肩：“走吧，拿了东西，我们该计划下一步了。这个逃亡，是时候结束了。”
　　崔亦笑回头望着季拈商，露出不解的神情。
　　“乌鸦送的信，难道不是说沈老头答应处理这件事吗？”
　　崔亦笑回过头去：“原来你知道乌鸦送了信来，我以为当时你睡着了，没被惊动。”
　　季拈商笑了声：“真是抱歉，我该睡得死一点的。”
　　“走吧。”崔亦笑淡淡道，“拿了东西，去成家。有了成看的支持，那件案子就快结束了。”
　　“是吗？”
　　“是。”崔亦笑冷冷一笑，“祝语笙已经抓到‘真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