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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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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国,将军府。
贺安国是今上登基之后唯一钦封的大将军,在武官之中地位超然。然而这将军府并不华丽,雕梁画栋一概没有,院落屋宇也简简单单。院子里栽满花花草草,一见便觉温馨。
“钧儿,该更衣了,今日咱们入宫与皇上一同用饭。”曦和公主牵起贺钧的手,接过他手里的桃木剑,拿来帕子拭去小孩儿脸上跑出来的汗:“快些,别让皇上等急了。”
随侍的婢女领着小孩儿向屏风后走过去。
贺钧不是很能理解,回头问道:“为什么要跟皇上一起吃?皇上不需要陪他的家人吗?”
曦和公主脸色有刹那的凝重,随即蹲下平视着儿子的眼睛:“你六岁了,三皇子今年跟你一样大,即将开蒙读书,皇上属意你去做三皇子的伴读。”
“那我是不是要住在宫里了?我还能回来吗?”
被保护得过于细致,导致现在还有些天真的贺钧,还不太能理解“伴读”是做什么的。他只是本能地对离开家有着排斥和恐惧。
“节日会有休假的,别怕,啊?”曦和公主像往常一样温柔地笑了笑,“只是和皇子少爷们一起读书,你得帮着照顾三皇子。没什么的,好好读书就可以了。”
贺钧感觉母亲温暖的手在自己头顶抚了抚,在发旋处停留了片刻。与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于是孩子获得了足够的安全感,开心地去换衣服了。
贺安国在不远处站着,听了母子之间的对话,无声地蹙紧了眉。
曦和公主?抬眸,与丈夫对视,眼中写满了不甘和不愿。她和贺安国前后脚走出屋子,以确保对话不会被孩子和下人听到。
“皇上怎么能这样?我们全家都在京城,哪儿也不去,这还不行吗,还不够吗!”曦和公主眼圈都泛了红,紧紧握着丈夫的手:“这是在拿钧儿威胁你吗!”
“唉,别急,”贺安国反握住妻子,“西北军务是大事,你也知道那位疑心病重,这么做是情理之中。换句话说,现在他还肯信任我,没到该担心的时候呢。”
“我是怕他以后……”曦和公主看了看四周,虽是无人,但终究没敢说出口,只在颈边做了个手势:“现在还有的是用得着你的地方,就已经如此……那以后万一……”
“话是这样,可咱们担心也没用啊。”贺安国把曦和公主鬓边被风吹散的几缕碎发拢好,安慰道:“也不必过于忧心,只是做伴读而已。钧儿的性子你知道的,最是端和纯善,也不是爱惹祸的孩子,走一步看一步吧。你在京城也好好照顾自己,每周记得写封信给我。”
“嗯,你也是。”曦和公主费了好大的劲把眼泪憋回去。贺钧已经穿戴完毕要出门了,她这个做母亲的不能让孩子感觉到异样。半仰着头眨了眨眼睛,她带着贺钧,跟在贺安国身后上了马车。
“父亲,皇上凶吗?”马车上,贺钧止不住好奇,没忍住问出了口。
“不凶,皇上很和蔼的,问你什么正常回答就行,不用紧张。”贺安国知道,贺钧平日里是有些怕自己的,这时候问出口,这孩子是真的有些紧张。于是又多宽慰几句:“钧儿不必忧心,你是好孩子,谁见了都会喜欢的。”
“知道了!谢谢爹爹!”贺钧脸上带着明显的被夸奖的喜悦,“我不害怕了!”
“傻孩子,有什么害怕的,有爹娘呢。”曦和公主捏捏贺钧的脸颊,“记得礼数就好。”
在距离皇宫不远处下了马车,贺钧很乖巧地一言不发,亦步亦趋地跟在爹娘身后。带路的宫人走得并不快,可那是对大人来说的速度。贺钧才五岁大,人小腿也短,跟得很是费劲。但他也不开口,只憋着劲捯饬两条小短腿,上半身还要保持端庄。
贺钧这样子走到夜宴的殿上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小脸蛋红得非常明显。
大殿上,皇帝已经好整以暇坐在席上。他身后,宫女太监垂首侍立,没人出一点声音,整个大殿静得落针可闻。夏夜的风拂过珠帘,珠子轻轻晃动,但并不相碰发出噪声。可见这里的主人极喜静,工匠设计得也十分用心。
贺安国快步上前,行了大礼,礼毕才说道:“让陛下久等了,是臣的过错!”曦和公主和贺钧跟着行礼。
叩首的间隙,贺钧偷偷看了皇帝一眼。那人坐在上首位,身上龙袍的丝线被烛火映照得略微反光,显得华贵威严。
皇帝一直沉默不语,直到贺安国三人把礼全部行完,才舒展了眉目朗声道:“不妨,朕刚来没多久。几日未见,爱卿怎得如此多礼?”说罢略微侧头吩咐宫女伺候三人落座。
谢过皇帝恩典,贺安国这才坐下,等待皇帝发话。
皇帝见状举起酒杯,笑道:“不必拘礼,今日只是家宴,朕想看看皇妹和钧儿罢了。”
想我?曦和公主简直想笑。谁不知道她根本不是皇室所出,只是因为贺安国非她不娶,这才不得不抬了个公主身份,免得让人觉得皇帝亏欠贺家。既无血缘,又谈何想念?
但她面上也是一派感动,端起酒敬了皇帝一杯。
“钧儿听说可以得见天颜,一路缠着要快些来呢。”曦和公主笑着望了贺钧一眼,“钧儿,终于见到皇上了,这下可高兴了?”
贺钧望着皇帝发呆有一会了,这才回过神来:“高兴!”
皇帝闻言,轻笑了一声,饶有兴趣地放下筷子,手指在帕子上轻轻拭了拭,“那你说说,见朕为何高兴?”
“草民觉得,皇上是很厉害的人。”贺钧恭敬地起身答道。
“哦?那你倒说说,朕哪里厉害?”
“草民在家时,常听见爹爹为军务烦闷。他常说,‘皇上委以重任,本不该有二话,只是这担子实在太重,我这心里实在是惶恐!’即便如此,皇上还总是夸爹爹。草民就想,爹爹只是管着一方军务,就愁成这个样子了,可皇上管着全国所有地方的所有事情、所有的人,都管得井井有条。那皇帝当然是最厉害的人了!”
这一番话听着很是顺耳,皇帝大笑道:“钧儿这话说得有趣!”
酒过三巡,皇帝跟贺安国谈论许多朝堂上的事,贺钧听得好没意思,想溜出去玩。皇帝看出来他的心思,把他放出去了:“钧儿不用拘束,把皇宫当成自己家,出去玩吧。”
“是,谢皇上!”
贺钧平日里野惯了,也不怎么怕皇帝,就真的随便逛了。虽然宫里没什么好玩的,但他还是走了很远。直到终于走累了,天色已经擦黑。
贺钧在石阶上坐下,抬头看月亮。宫里建筑比将军府里密集些,这样抬起头能看见四方的围墙,显得有些逼仄。正发着呆,身后传来一个孩子的声音:“你是谁呀?”
贺钧回头,是个小男孩儿。衣着很素净,但料子一看就价值不菲。他手里拿着小弹弓,跑得满脸的汗,身后没跟着嬷嬷。
虽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贺钧牢记着曦和公主的话,在宫里事事谨慎,对所有人都要注意礼貌,不可过于随便。
于是贺钧规规矩矩行了礼:“草民贺钧,不知您在此地,如有打扰,请见谅。”
那个小孩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事没事,可我不认识你,你为什么来这里啊?”
“我跟我父亲母亲一起来,陪皇上用饭的。我父亲是西北大将军贺安国。”
“你父亲是大将军?那你怎么白白嫩嫩的,像前天小厨房做的蒸甜糕一样?”那小孩非常自来熟地轻轻捏了捏贺钧的脸。
“喂,你怎么这样?别捏我唔……”
季斯年并没有放手,又捏了一下。
贺钧有点呆住了,他已经像母亲说的那样很有礼貌了,可这人如此放肆,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应。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贺钧正想往回走,却发现自己不记得路了。
来的时候他看的是各个宫门院门琉璃瓦的颜色和样子,可现在天一黑,那些琉璃瓦看起来好像都差不多……
“那个……”
“怎么啦?别吞吞吐吐的。”
“你知不知道清风殿怎么走啊……我好像找不回去了……”贺钧十分懊恼,觉得自己真是太没脑子了。
“噗,你不是陪皇上吃饭的吗,找不回去让皇上等你可怎么办哟?”季斯年促狭地笑了。
意识到这人想逗自己,贺钧立刻垮了小脸,眼圈也红了,可怜巴巴地嘟囔道:“求求你了带我去吧,我回去晚了母亲会骂我的,我,呜呜呜……”说着说着还打了个哭嗝。
“呃,你别哭啊!我带你去带你去!”季斯年有点被吓到了,胡乱用袖子给贺钧擦脸,“我知道怎么走最近,别怕,不会让你晚了的!”
贺钧抽噎了两下,破涕为笑:“嗯!谢谢你!”
“其实我还挺羡慕你的,我父……父亲都没怎么陪过我吃饭呢。”那个孩子突然开口。
“那你父亲一定是太忙了,你可以去找你母亲呀。”贺钧也常有见不到父亲的时候,毕竟贺安国常在驻地,只他和曦和公主母子俩在京城住着。
“唉,算了,我母亲也忙得很……”
季斯年带着贺钧在小路上七拐八拐,果然抄了近路,比贺钧来时路程短了不少。
远远能望见殿门口,贺钧踮脚看,还是歌舞升平,宴饮还未结束。他松了口气,“谢谢你啊,还好没晚。对了,还没问你是谁呢?”
季斯年又捏了他的脸一下。
贺钧两只小手捂住脸颊,警惕地望着季斯年。
季斯年觉得他十分有趣,追着跑了一会儿,才说:“我是谁嘛,不告诉你!”
贺钧有些沮丧,“那我以后怎么找你啊?”
季斯年思索了一下,摘下了腰间的玉佩扔到他手里:“你拿着这个就能找到我了。”
贺钧看了看手中的玉佩,那玉通体温润,莹润剔透,雕刻着双龙盘旋的图案,那一点红日摸上去触觉光滑,竟然不是红漆点就,而是玉中所带的红色。
“不行,这个一看就很贵,我不能要。”贺钧想把玉佩塞回去,季斯年却把两只手背到身后,不给他把玉还给他的机会。
“没事儿,不贵,只有这个能代表我,你不拿着就找不到我了!我走啦!”季斯年生怕贺钧不肯要,说着说着就飞快地跑走了。
“你等下!你……”贺钧想追,又不敢离开太久,只得把玉佩揣进怀里回到殿上了。
宴会结束之后,曦和公主在马车上问贺钧:”跑出去那么久,可曾遇见什么人?”
“没遇到。都是宫女和太监,不认识。”贺钧翘起小指轻轻戳了一下怀里的玉佩,第一次有了想藏起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