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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   河清三年的这场大捷,几乎所有立过功的将士都得以封赏,斛律光因功拜太尉,封冠军县公,段韶任太宰,别封灵武县公,纥奚昱升龙骧将军,封爵濮阳子。纥奚泰封爵西华伯。焉支连升正从两品,一跃而至折冲将军。

      慕容铁铁因为出兵的时候一直在乱军之中连滚带爬地找纥奚昱那颗假头,没有军功,他自己心里也明白,什么也没说,结果自己莫名其妙地升成了校尉,去查问才知道是焉支把悬崖边上那场厮杀的人头记在他名下了,那个死不松手的西羌汉子居然还是个武官,他就这样升到了正五品。得知此事后他搂着焉支大哭大叫,发誓非他不嫁,焉支把他从身上拿下来,扭头去看纥奚昱,有点担心又有点期待他吃这种诡异的飞醋,纥奚昱却只是笑,说真好啊,终于有人知道你的好了。

      策勋大典盛大而漫长。洛阳宫双阙凤凰相望,上林苑车马似水如龙,崇德殿灯火如昼,心上人玉带金袍,这是最辉煌的时刻,焉支悄悄对纥奚昱道:“老将军还在路上,很快就到了。”

      是的,唯一可惜的是纥奚泰没有来得及赶赴洛阳。纥奚昱本来侧头倾听焉支说了什么,闻言怔愣一瞬,展颜笑了,小声道:“没事,你在就好。”

      “你终于在了。”纥奚昱说。

      这些年功名荣华,皆因不能与你比肩而成憾事,此刻昔年怀朔宏愿终于成真,而你近在身畔。

      话是这么说,焉支确实察觉到纥奚昱是有期盼的,大概是想让父亲来看一看这春风得意的时刻,不知道纥奚泰能不能赶得到,他有心想哄一哄纥奚昱,轻轻示意他:“你看。”

      纥奚昱偏过头看他,焉支今天与百官一样穿了宽大厚重的礼服,他小心地左右看了看,在重重掩映的宽袍大袖间,把自己的衣襟偷偷掀开了一点,露出一个和庄严锦衣格格不入的丑东西来——

      是那个当年他在朔州为纥奚昱赢下来的平安玉佩。

      不知道焉支是怎么躲过侍衣内官的眼睛把这玩意偷偷挂上去的,纥奚昱一下就笑出来了,抬头发现斛律光在翻着大白眼瞪他,他那狼眼睛的心上人一身曳地官袍,正浑然不觉地对他露出傻笑。

      大典之后全军宴饮,整个洛阳都在因为这场大捷而欢腾,酒宴行至彻夜,纥奚昱和焉支一个刚被赐爵,一个连升两品,一直在被灌酒,不多时都醉了,那连天灯火和逢迎笑脸也都模糊,清歌曼舞和北地鼓乐嘈杂地混在一起,纥奚昱脑子有点发懵,只看见慕容铁铁左支右绌地替他俩挡酒,他拍了拍慕容铁铁的后背:“够义气啊!”

      慕容铁铁震惊地回头:“我操,你离我远点别吐我衣服上!”

      纥奚昱没来由地抱着肩膀笑了半天,笑着笑着栽在焉支身上。焉支本身就不善言辞,这时候别人来敬酒,他就站起来看着人家,看起来依然像个瘆人的哑巴,有人战战兢兢地端着酒杯过来,磕磕绊绊地开始打手语,焉支忍不住开口说我会说话,那人吓了一跳,纥奚昱在旁边捏着眉心笑,在桌子下拉着他的手,感觉他的手捏得紧紧的,纥奚昱对那人笑道:“折冲将军是个实在人。”

      那人又道歉又道谢地走了,焉支坐下来,默默地长出一口气,纥奚昱靠着他肩膀笑,觉得他简直太可爱,焉支坐那儿双眼发直地愣了一会儿,也笑了,低声说:“我要不还是哑着算了。”

      “别,”纥奚昱说,“爱听你说话。”

      “说什么?”焉支说。

      “啊?”纥奚昱脑子有点不转,“说……说……”

      他说了半天,没说出个一二三来,尾音却被黄钟大吕军鼓琵琶声淹没,那是鼓角横吹曲的调子,用了最高规格的军礼乐,宴饮间最盛大的乐舞终于来到——这是为了讴歌兰陵王功绩而作的《兰陵王入阵曲》,兰陵王越席谢恩,鼓角横吹的调子声震屋瓦,那作士兵打扮的舞者手中盾牌折出的银光映得满屋雪亮,金剑银甲的主舞戴着象征兰陵王面甲的镂金面具,被众舞者簇拥着高高跃起,作出冲锋在前的姿态,手中长刀出鞘,那是纥奚昱的大夏龙雀,纥奚昱得知席间要演这场舞的时候,二话不说捐了自己的刀,黄金错刀白玉装,当赠天下丹心之人。

      乐舞演到兵临金墉城下时,在金铁杀伐与歌舞升平中那扮演兰陵王的主舞摘下了面具,容色人人皆叹,入阵曲乃军中乐,本是将士们讴歌成调,乐官再采编而为乐舞的。酒兴正酣的将士们闻得此曲,有人即在席间大声咏唱,当日跟随兰陵王冲下邙山的骑兵闻乐而生情,席间讴之歌之的声音越来越大,焉支感觉自己的耳朵被轻轻碰了一下,他偏头一看,是慕容铁铁,这人对他使了个眼色,轻声说:“装醉,快。”

      慕容铁铁说完就趴桌子上了。他和焉支都是当时随兰陵王下山的人,这时候不唱显得不忠诚归顺,跟着唱呢,就是把兰陵王越架越高,此情此景,慕容铁铁装死装得非常真情实感。兰陵王越席谢恩之后就一直没有归座,如今席间歌颂兰陵王入阵曲的声音越来越大,兰陵王高长恭又行了一个大礼,伏地不起良久,天子亲自去扶,才发现他已经醉得起不来了,这才遣人送他回去醒酒将息,兰陵王一走,席间歌颂的声音方才慢慢地平息了。只是天子兴致依然不减,问道:“怎么军中人人都会歌此曲吗?”

      任谁此刻都听得出这话里的机锋了,天子却面色不改,笑眯眯地问道:“这刀不错,宫中却没见过,是哪位将军肯割爱了?”

      焉支心中一凛,却听得耳畔纥奚昱轻轻笑道:“我得去解救解救殿下。”

      纥奚昱越席一礼,道:“陛下,是臣的龙雀刀。”

      天子凝睇,片刻笑道:“好孩子,我认得你,上次在晋阳,你也是前锋。”

      纥奚昱躬身道:“是。”

      天子挥手道:“赏!纥奚氏满门忠烈,天下当共讴之!”

      天子当即赏酒四大觥,席间再次响起歌颂的乐舞,纥奚昱举杯仰头一一饮尽,外人看不出一丝端倪,但见这少年将军满饮烈酒之后站了起来,请愿趁着酒兴,做个玩耍博诸将一笑,随即挽弓搭箭,拿方才乐舞用的无锋鸣镝一箭射豁了龙雀刀的刀柄大环。

      慕容铁铁在底下看着都肉疼,嘶嘶地抽着冷气,传世名刀啊,这就算是毁了。天子倒是登时大悦,立赏龙骧将军仪仗衣冠,纥奚昱拜辞不受,其实方才四觥烈酒饮下去,现在他眼前已经花得看不清东西了,就想像方才的兰陵王一样干脆躺地上歇会儿,伏下去的一瞬间有一个人冲出来轻轻扶住了他,纥奚昱没有抬头,也没有睁眼,只是笑了——天子不过是想看名将折腰,可无论是朝堂还是战场,还有一人能托住他。

      他比兰陵王幸运得多。

      再醒来的时候席已经散了。纥奚昱被焉支背着,一步一步往住处的方向走去。纥奚昱迷迷糊糊地听着他踩雪的声音,觉得好暖和,便问:“你往我身上披的什么?”

      焉支顿了顿,轻声道:“是我的外袍。”

      “不是陛下赏的衣冠么?”

      “不是。衣冠仪仗,太尉说是逾制,替你辞谢了。”焉支道。

      他当时醉得人事不知,斛律光高坐上首,竟然还肯在这种事上捞他一把。大概轿辇仆从一应不要,只叫焉支把他送回去也是斛律光的吩咐,纥奚昱低声道:“替我谢谢太尉。”

      “放心。”焉支道。

      “我没什么不放心的。”纥奚昱胸前是焉支的脊背,身后是焉支的长袍,整个人笼在他温暖的一方天地里,更觉得醺醉,叹了口气,道,“只是可惜……本想在你面前出出风头,想在你面前潇洒好看一点,可是终究,陛下赐的酒太烈,有点喝晕了……”

      焉支听他在那嘟嘟囔囔,闷声说:“你还要怎样出风头?陛下还说过几年给你赐婚呢。”

      “他说过这话?”纥奚昱没听出酸味儿,嗤笑两声,道,“他才不会给我赐婚,他巴不得我此生不婚……”

      “你会吗?”焉支轻声打断了他。

      纥奚昱脑子像浆糊一样前句不搭后句:“我……什么?”

      焉支不能再逼迫自己第二次问出这种话,只能沉默。他还记得天子提起赐婚之事的时候他的心酸与惶恐。他差一点就在慕容铁铁面前失态了,慕容铁铁却罕见地没有喋喋不休,只是搭了一把手,帮他把纥奚昱扶到自己的背上。

      他背着纥奚昱,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宫道上走,背上这人沉默了一会儿,伸出手,搂紧了他的脖子,焉支把他往上掂了掂,纥奚昱把脸贴在他的肩膀上,听他心跳如鼓,沉默隐忍地喘息。

      “我会。”

      焉支站住了脚,艰难地说: “你不必……”

      “不想你难过。”纥奚昱在他的颈窝边喃喃道,“你刚才是不是很难过?”

      焉支眼眶猛地一酸,他说不出话,只是抬头看了看天。他偏了偏头,和纥奚昱脸贴着脸,仗着纥奚昱酒醉后的晕醉,生出一点放肆心,他低声道:“我有时候……我真想把你带到……谁也看不见的地方……你太耀眼了……”

      “好啊。”纥奚昱说。焉支如梦方醒,登时封口。纥奚昱恍然不觉,继续说,“那我们还是去边关吧,谁也看不见我。我也不想在这里,我们去一个框不住我的地方,花儿,我和你……吹一辈子塞外的风。”

      “好。”焉支说。

      “我爱听你叫我的名字。”纥奚昱说。

      焉支背着他走了很久,在四四方方的宫道上,四四方方的天底下落满了雪,宫人还没来得及清扫,他就这样背着他温柔纵容的爱人,走出洛阳宫,无限江山外,灯火也远了。

      “阿昱啊。”他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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