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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蛇怪·23 ...

  •   灾难降临的十分钟前,地下避难所的通道口前挤满了人。

      神罗总部的方向,滚滚浓烟升腾扩散,像火山灰一般遮天蔽日。笼罩在米德加上空的保护罩破了个锋利的豁口,外界仍是寒冬,温度的差异形成了猛烈的风,吹得周围的栏杆哗哗作响。

      “退后!都给我退后!!”

      刺耳的枪声响起,但陷入恐慌的人群很快重新合拢。不知是谁先得知了消息,神罗总部遭袭,已经开始撤离核心的高层人员。估计是还未撤走的普通职员惶惶不安,违反安全条例将公司内部的消息透露了出去。

      “你们的职责不是保护市民的人身安全吗?!”尖利的指责很快被更多的声音淹没。

      总部并未下达撤离市民的命令。治安维持部的士兵戴着遮去面容的头盔,端着枪,像一堵墙一样,挡在避难所的入口前。

      但在群情激愤的海潮中,那堵墙也开始显得摇摇欲坠。

      人群中,有几个观察事态的身影彼此对望了一眼,正要后退。

      脚下的地面震动起来。一开始只是细微的颤抖,但隆隆巨响的声音从地底深处——仿佛从星球的核心涌向地表。好像有什么东西正要破溢而出,挣脱长久的束缚向人类宣告自己可怕的愤怒。

      在那原始的力量面前,米德加变得像河堤旁的蚁巢一般渺小。人类的造物在大自然面前是如此不值一提,用承重柱托起的钢铁圆盘开始簌簌发抖,地面和周围的建筑摇晃起来,如同海风暴中的船只,发出即将沉没的警告。

      士兵和人群静止了一瞬,所有声音都被灾难来临前的咆哮吞没。

      就在这时,象征生机的道路忽然打开。守在门边的一名士兵,不知何时放下手里的枪,转而打开了避难所的大门。

      “……你疯了吗?!”他的长官难以置信。

      “你说得对。”从头盔底下传来的声音意外年轻。那名士兵抬起手,将厚重的头盔摘了下来,露出一头金灿灿的头发,被呼啸的狂风吹得东倒西歪。

      “也许我确实是。”

      面容稚嫩的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

      “克劳德·斯特莱夫,今日正式向你请辞。”嘴唇微抿,那双平时略显腼腆的蓝色眼眸,此时透出一种不可思议的平静。

      “我不干了。”

      说着,他无视周围士兵的反应,侧身一步,示意人群进入避难所。

      子弹上膛的声音。枪口对准了反叛的身影。

      但极尽漫长,又仿佛只是瞬息的间隔后,那些对着他的枪口,一个接一个地放了下来。

      有几名士兵跟着摘下头盔——头盔下的面容和周围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都只是普通人的脸罢了。都只是在灾难来临前,身为命运共同体的人类罢了。

      “……”扎克斯对身边的人说,“你确定那小子不是我们打进神罗内部的人吗?”

      爱丽丝在斗篷下用手臂轻轻撞了扎克斯一下,示意他跟紧人群。

      随着厚重的钝响,避难所的大门层层闭拢。里面的空间亮起灯光,宛若黑暗的海洋中象征人类文明的方舟,在滔天巨浪迎面打来的前一刻关上了舱门。

      熟悉或陌生的人紧紧贴在一起。参与这次行动的雪崩成员汇集到角落里。他们的任务已无意义。事后人们会说那场灾难是星球的愤怒,是神罗长期抽取星球的血液所招致的报应。

      绿色的光河从地底深处涌出,像洪水一样淹没了陆地,冲垮了人类建立起来的堤坝。待地表的震怒褪去,寂静重新笼罩下来,幸存的人们走出避难所,名为米德加的钢铁都市已经面目全非,只剩下残骸矗立在荒野之上。

      天空在飘雪。寒风吹起了少女的斗篷。旷野一望无际,到处都散落着人类文明的废墟,只是短短数日,便已经仿佛盖上历史的尘埃。

      静默片刻,爱丽丝朝某个方向迈开步伐。

      下雪的旷野如同暴风雨后的海滩。漆黑的潮水退去,将时代的失物遗留在沙滩上。

      在那寒冷的,飘着雪花的海滩上,她发现了史前生物的遗骸。

      说是残骸,因为她无法第一时间确认那个生物是否还活着。它一动不动地在那里躺了许久,身上的雪花早已结成冰霜。银灰色的蛇鳞蜿蜒盘曲,乍一眼望去就像在极度寒冷的条件下保存得栩栩如生的尸骸。

      古老而美丽的生物不属于这个时代,不属于荒芜的大地,仿佛来自陌生的深海。

      寂静中,雪花不断飘飞,将巨大的蛇身染成了寒冷而坚硬的银白,如同大理石雕成的塑像。

      如果是人类早就冻僵了,轻轻敲一下就会像冰块一样碎裂。

      爱丽丝向前一步,扎克斯忽然攥住她的手臂,将她护到身后。

      银白的睫毛下,碧绿的蛇瞳滑开瞬膜,露出细如刀尖的瞳孔。

      它明明没有动,没有出声,只是睁开了眼睛。被危险的掠食者盯上的寒意窜上后颈,两人僵在原地,没有动。

      片刻后,仿佛对眼前的世界缺乏兴趣,它缓缓垂下眼帘,银白的眼睫盖去了瞳中的神色。

      “……萨菲罗斯?”扎克斯试着出声,没有得到回应。

      回应他的只有风雪的声音。他很清楚,这份沉默不是宽容,而是一种极致的冷漠,以至于对方在表面上看起来失去了杀戮的欲望。

      ……只是表面上罢了。

      巨大的银蛇环起身躯,用尾巴围绕着自己的模样几乎像是在遮蔽风雪。如同寒风中的旅人,极力试图保留怀里的余温。

      因为藏得过于严实,爱丽丝没能第一时间看到那个身影。

      萨菲罗斯的怀里全是血。已经干涸的、黯淡斑驳的暗红色血迹。它将自己盖到对方身上,用自己的背脊和手臂遮挡不断飘落的雪花。

      一动不动的姿态,仿佛已经全然忘记时间,也不在乎时间的流逝。

      就像失去伴侣的动物,哪怕伴侣已经不会回应,却还是会忍不住用鼻尖轻触对方的身体,守在对方身边不肯离开。

      ……不是没有死亡的概念,也并非因为无法理解死亡本身。

      一种近乎傲慢的哀恸,让对方拒绝承认死亡的权能,漠视掌管这世间所有生物的法则。

      旷野起风了。呼啸的风声穿过空空荡荡的世界。爱丽丝看了扎克斯一眼,后者微微一怔,犹豫片刻后松开手。

      少女棕色的长发被风吹起,斗篷的边缘在寒风中猎猎翻飞。

      银鳞的巨蛇睁开眼睛。

      身为这世上最后的古代种,爱丽丝向前一步,坦然无惧地面对那阴冷森寒的目光:

      “可以让我看看她吗?”

      ……

      ……

      她感觉自己漂浮在水中。

      但她感觉不到水面的存在,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四肢。

      黑暗中飘浮着无数光点,如同海底泛着微光的浮游生物。海洋是孕育生命的摇篮,而这里的洋流温柔舒缓,如同母亲慈爱的怀抱。

      她不知道自己漂了多久,心空白而宁静,甚至不怎么思考。

      她隐约明白自己也成了那无数的光点之一。模糊微小,像夏夜里萤火虫一样,会循着本能亮起光芒,同时也会循着本能熄灭下去。

      黑暗而宁静的水中,有些光点渐渐消失了。那些光点被温柔的水流带向远方,编进更加广阔,更加盛大的光之河流。

      在这个星球上,所有生物死后都会回到相同的地方。

      人并不孤单。

      她并不孤单。

      周围的水流再次轻轻涌动起来时,她意识到自己也该走了。这次轮到她回归更加浩大的生命的循环,回到让她诞生的源头,回到她该去的地方。

      「……你确定你要走吗?」

      漂浮在水中的光点顿了一下。

      心泛起涟漪,模糊的回忆波动起来:夏夜的河畔,栖息在丛中的萤火虫被某个身影惊动,飘舞着飞散开来。

      漆黑的河水平滑如镜,绿色的光点飘在水面上,和水底的浮游生物交相辉映——就像夜空中的繁星一样。

      ……地面上原来也有星光。

      她对那个声音说:「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那个声音笑道,嗓音活泼明快,「但我找你可颇费了一番力气。」

      回过神时,她已经站在陌生的白色空间里。棕发绿眸的少女朝她挥了挥手:「初次见面,我是爱丽丝。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

      「明白了,你是不怎么喜欢回答陌生人问题的类型。」爱丽丝点点头,「时间有限,所以我就直说了——我受人所托带你回去,你想回去吗?」

      「……」她别开视线,「……我已经死了。」

      「话其实倒也不能这么说。」爱丽丝将手背到身后。「如果我告诉你,你的身体已经被补好了呢?」

      少女朝她眨眨眼睛,再接再厉:「如果我告诉你,你现在只要点头说声好,我就能送你回去呢?」

      「……」

      「……拜托。」爱丽丝双手合十,「如果你不答应,真的会大事不妙。」

      她慢慢转过头。

      「有人在等着你,你就不想见见他吗?」

      她和他做过约定。她会帮助他逃出去,协助他获得自由。

      但等到他真的能获得自由时,她却反而成了他的拖累,让他重新留在了神罗。

      萨菲罗斯厌恶人类。

      萨菲罗斯藐视人类。

      但后来他化了形,学会了伪装成人类的模样。

      ……她的一生原本注定短暂而无趣,她已经获得了超出她所求所想的事物。

      她看向自己的过去:昏暗狭小的房间,墙壁是唯一的银幕。胶带重复转动,时间不断倒流。破旧的录像机一遍又一遍地播放没有声音只有字幕的电影。

      但少女执起了她的手。她并未开口,爱丽丝却好像已经明白了她的答案。

      少女将她往前轻轻一推,就像海浪推动渔船,风吹动树叶,她只觉得身体一轻,然后存在的实感陡然袭来。

      曾经陌生,如今却已经无比熟悉的体温——这是她率先感受到的事物。

      和人相拥的感觉,就像被明亮的阳光照耀着,被温暖的水流浸泡着。

      她睁开眼睛,看见了光芒颤动的碧绿。

      银色的长发顺着宽阔的脊背滑落下来,在她记忆深处的某个地方,曾经不停播放,反复回到开头重来的电影,胶带缓缓停止转动。

      她的胸腔里,原本应该只剩下空洞的地方传来跳动的声音,一声更比一声清晰。

      ——爱是什么?

      ……

      ——爱一个人的感觉,就像心脏被对方吃掉了一样。

      在胸腔里翻涌的感情如同发芽的种子,如同茂盛生长的藤蔓。她望着他,无法移开目光。想开口,但许久才找回声音。

      “……这里。”她抚上自己的左胸口,“为什么……?”

      将她的心脏吃掉的蛇。

      将她的心脏吃掉后,又把自己的心给她的蛇。

      萨菲罗斯说:“我再生的速度很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3章 蛇怪·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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