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蛇怪·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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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应该第一次见面时就杀了她。
在那群人类中，她本来就是最弱的那一个，弱小到一不留神就能让人忽略过去。那个身影既无强健的体魄，也没有能够防身的武器，对任何生物都难以构成威胁。像这样被宝条送到他面前来的祭品，这些年他见过的不计其数。
人类没有坚硬的鳞甲，脆薄的皮肉甚至不如果实的外壳，里面的骨头轻易能被抽取出来，像枯枝一样折得粉碎。
人类的恐惧混杂着汗水的味道，会在血液溅开的瞬间变得更加浓郁。
但还是太弱了。
弱得连余兴都说不上。
当恐惧成为了常态，臣服战兢变得理所当然，惊恐的惨叫和绝望的气息都不能再平息心底逐年膨胀的欲望。杀戮能够带来一时的满足，慰藉血液的躁动，但那份满足消散后又会化为无尽的近乎饥饿的虚空。
很饿。
他已经不记得这份感觉是从何而来，他体内一直蜷伏着漆黑的饥饿感，像不断扩张的黑洞一样，时时刻刻啃咬着他意识的边缘。
想要撕碎什么，想要破坏什么，想要寻找什么，填到自己的肚子里。
蛇是贪婪的物种，能吞吃体型数倍于自己的猎物。随着他的体型逐年增长，他身体深处的饥饿感也愈发难以得到满足。
人类不在萨菲罗斯的食谱上，但他发现自己想吃了她。
绞断脆弱的脖子，吮吸流出的血液，不仅是柔嫩的血肉，包括骨髓的汁液也要舔舐得干干净净，全部都吞到肚子里。他的肚子里。
与其说是想进食，不如说是想吞噬。
没有恐惧味道的人类，会直视他的双眼、目光不偏离左右的人类，让他体内的饥饿感近乎回应般地、无法抑制地颤动起来。
他本来应该杀了她。
当她触碰他的时候，当她喊他名字的时候，当她转身背对他的时候。
当那七天结束，她说她得走了的时候。
他本来应该吃了她。
……但他没有。
他试过让她畏惧臣服，让她像其他人类一样，战兢发抖，为自己的性命向他哀声求饶。
但她用手指轻轻碰了碰他耳后的鳃。她用含着笑意的声音说，萨菲罗斯。她趴在他的鳞片上睡着了。她咬开随处可见的浆果，眼底浮现出罕见的亮光。
她说那东西很好吃。
她是再普通不过、再随处可见不过的弱小的人类。宝条的实验室里要多少有多少。
相同的替代品，要多少有多少。
若是扔着不管，她很快就会在黑夜里死去。
也许是因为寒冷，也许是因为饥饿，也许是被其他生物捕食。
人类是卑劣而懦弱的物种，弱小得令人憎恶。
他憎恶她的弱小，憎到身体深处仿佛有火燃烧，要将他的骨头都烧至枯干。
他应该吃了她的。
第一次见面时，他就应该折断她脆弱的颈椎，将她吞到腹里。
「……简直就像活化石一样。」
遥远的现实中飘来人类无关紧要的声音。萨菲罗斯蜷伏在巨树底下，鳞片剥落的庞大身躯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和周围虬结盘曲的树根融为一体。
厚厚的枯叶盖过地面，铺在黑色的腐殖土上。
……残留的气味已经很淡了，淡到几乎已经无法捕捉，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巨大的蛇将自己的身躯拢在一起，恍若试图挽留早已熄灭的火种的余温。
——蛇也会做梦吗？
现实里，她的气味已经消散了。
……
黑暗中一开始什么都没有。
自己好像漂泊在水里，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四肢，只有微弱的意识在黑暗中随波逐流，如同水草飘荡。
深不见底、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她以前好像也经历过。会让人怀疑自己是否眼盲的黑暗，按理说会引起本能的恐慌，但是——
「……萨菲罗斯。」
身边传来蛇鳞窸窣的声音，细密的鳞片摸起来干燥光滑，就像工艺精巧的锁子甲。
昼夜颠倒的七天，她时不时会在黑暗中醒来。但每次只要开口出声，只要伸出手，就能感觉到萨菲罗斯的存在，能听见他胸膛里传来心脏跳动的声音。
那声音总是令她感到无比安心。就像在风雪中迷失了路途的旅人找到了火光一样，她贴着那声音，总是很快就会沉沉睡去。
如果已经睡够了，但距离天亮还有一定时间，她会在记忆中翻翻捡捡，告诉萨菲罗斯关于外面世界的事。
那些书本上记载的：一望无际的雪原，碧波万顷的大海，和深奥险峻的峡谷。夕阳西下时，那些岩石在太阳余晖的照耀下，看起来据说就像流动的火焰。
万年不化的冰川，夜空会出现贯穿天河的极光。水草丰茂的平原，云影仿佛会低垂到地面上。
这个星球曾经生机盎然，是孕育生命的温床，如今却只剩下嶙峋的骨架和枯黄的大地。但有些地区据说还未被工业污染腐蚀，残存着世界原本的模样。
她将这些秘密一股脑地倾倒出来，像小孩子将自己宝箱里的小石子捡出来分享一样。比起贫瘠的现实，还是书本中的世界稍微有点趣味。
神罗在废墟上建造的世界由铁轨相连，离开贫民窟的车票很贵，前往米德加的车票更是如同天价。有些人工作一辈子都没还完欠下的债款，只在梦里摸到过那张象征自由的车票。
——代替我去看看吧。
她想这么对他说，但她没有。
她和萨菲罗斯的交易会在他获得自由的那一刻结束。
一切都会结束。
冰凉的蛇鳞贴着脚踝滑上来，梦里的世界依然漆黑。她分不清这是何时的记忆，窸窸窣窣的蛇躯攀上她的大腿，绕过她的腰。冰冷细腻的蛇鳞缠住她的喉咙，受到压迫的气管难以呼吸，她无意识挣扎了一下，手指扯住绕在脖子上的蛇鳞。
尖牙嵌入颈动脉，巨大的蛇躯将她压在原地。她忽然意识到对方不是萨菲罗斯，缠绕猎物的巨蟒遽然收拢身躯，将她肺部里的氧气挤了出去。
「……放松。」骨头咯吱作响，脑海里响起陌生的声音，温柔诡异似舒展身躯的软体动物。
「把你的一切都交给我。」那声音在她耳边絮絮低语，「这样你会轻松很多。」
缺氧的大脑开始臆造出奇怪的幻觉，那条巨大的蛇缠着她，部分身躯露出腐烂的血肉，像干尸一样贴着嶙峋的骨头。
仿佛情人一般甜蜜的声音，用诱哄的语气说：「让我们合为一体，自此不分彼此。」
「你需要我才能活下去，正如同我需要你一样。」
蛇身和人类的躯体相连，晦暗不清的梦境里，银灰色的长发像蛛丝一样垂落下来，她隐约瞥见了一张女人的脸。
被漫长岁月腐蚀的脸，只剩下嘴巴的部分还能微笑。
「……利娅。」
那个声音唤她。
「利娅。」半人半蛇的干尸露出诡异的笑容，温柔地绞紧了她的喉咙。
「我知道你的一切。」
于黑暗中无处不在的声音，重复说：「我知道你的一……」
世界剧烈震动了一下，如同厚重的玻璃被哗然打碎。她睁开眼睛，模糊的视野渐渐清晰。巨大的培养舱注满了莹绿色的液体，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培养舱前，猩红的眼眸是血一般的颜色。
除此以外，实验室空空荡荡，周围矗立着无数相同的培养舱，乍一眼望去如同昆虫的卵。她的双手被拷住了，脸上带着奇怪的呼吸面罩。莹绿色的光芒照亮了地面，和警报的红灯交错辉映。
遥远的震动持续传来，来源似乎是地底深处。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突然一下子回到现实，顿时有种恍若隔世般的不真实感。
培养舱的水位开始下降，随着一声警告般的气响，舱门向外打开。黑发红眸的男人抬起手，在她以为对方会将自己射杀时，她手腕上的镣铐应声落地，金属弹壳蹦了几下，咕噜噜地滚到一边。
“动作快点，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
“……你是谁？”
“暂时的友军。”男人的表情没有波动，声音同样也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你是五台人？”
她一直以为五台只是神罗编造出来的谎言。
离开培养舱时，她踉跄了一下。黑发红眸的男人微微侧身，伸手扶了她一把。
她有些诧异地抬起头，对方很快就收回了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男人别开视线时，眼底仿佛闪过一丝藏得极深的愧疚。
实验室的地板很凉，蜿蜒的培养液映出湿漉漉的反光。她转过头，在玻璃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她不由自主地抬起手，碰了碰自己颈边的鳞片。
银灰色的鳞片从颈后蜿蜒到下颌的位置，摸起来细腻冰凉。
“……我本来已经死了。”她听见自己怔怔开口。
心跳停止、意识离开身体的感觉，她还依稀记得。
“是杰诺瓦的细胞。”黑发红眸的男人开口时，声音压得很低。
“……你是说名为杰诺瓦的古代种吗。”
身影微顿，对方忽然看了她一眼。
既然要交换情报，就得表现出诚意。这个男人明显知道不少，现身的时机也十分巧妙。
“大约三十年前，”她慢慢复述自己知道的信息，“神罗的科学家在地层里发现了假死状态的生物。前任的研究部门主管加斯特博士，将其确认为古代种，并将其命名为杰诺瓦。”
有传言说，神罗的目标是创造出没有疾病的世界。
古代种是两千年前灭绝的物种，和神话中的生物差不多，曾拥有各种各样不可思议的能力。在被神罗的科学家们发现之前，古代种一直都以传说的形式存在。
被命名为杰诺瓦的古代种，哪怕在地层中沉睡了两千年，从它身上获取的细胞依然具有不可思议的活性。
利用杰诺瓦细胞和基因编辑技术，实现人类物种的进化，彻底根除世上的各种疾病——这就是名为杰诺瓦计划的初衷。
“不。”黑发红眸的男人忽然开口说，“那些科学家当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说，杰诺瓦并不是古代种。
那具被神罗科学家发现的干尸，是两千年前致使古代种灭绝的罪魁祸首，一种来自外星的寄生生物，拥有毁灭世界的本能。
他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修正过去的错误。
黑发红眸的男人垂下头，视线仿佛穿过了实验室的地板，直抵研究部门的最深处。
“杰诺瓦现在就存放在这下面。”
那是一切错误的开端。
作者有话说
第111章 蛇怪·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