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ood&Dust：血与灰》千世千景

45、XLIV. 预兆

　　伊利亚德所说的并没有错，在布置下罗盘以后，图书馆里又恢复了夜晚应有的寂静。拉罗什部门的负责人杜蒙，尽管竭力调查了许多线索，但结果仍然是一无所获。
　　久而久之，图书馆也好，拉罗什部门也好，都对那位伯爵的计划怀有许多不可言说的疑虑。他们担心，一切都为时已晚，都失去了与吸血鬼对抗的意义，也失去了获得结局的途径。
　　然而伊利亚德却并不这样认为，他知道维多一定不会放弃，也知道此时此刻的沉默正如暴风雨前的宁静，正酝酿着更为深重的，无法避免的灾难讯息。好在，那位南欧青年依然理解他，依然仿佛信徒似的仰望他，并与他一同坐在会议室的长桌上，看着窗台边轻轻洒落的银色月光。
　　但加卡尔的眼神，却随着在拉罗什停留的日子，变得愈加忧愁。他似乎在害怕什么，又似乎是疑惑，是撕心裂肺的痛苦。伊利亚德曾有许多次都想问他，问他这眼神的由来，这痛苦的根源。但每当此时此刻，那位伯爵都会由衷感到，无法言说才是不幸中最为不幸的所在。
　　与此同时，那位南欧青年也察觉到了伊利亚德试探的心绪。他希望对这位伯爵说明，作可有可无的解释。但他血里莫大的罪孽，却扼住了他的喉咙，使他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知道，这罪孽被宣之于口的刹那，就是他与伊利亚德永远决裂的刹那。他是那样追悔，那样如同命运面前的囚徒，举头质问天上的神明，然神明却沉默无言亦冷酷无情。
　　那位南欧青年想到这里，忍不住移开与伊利亚德对视的眼睛。会议室里没有开灯，只有一片茫茫的昏黑，以及那昏黑里灿如星辰的，圣人垂眸的目光。而那长桌四周环绕的座椅的剪影，却仿佛无处不在的围栏，圈禁人的躯壳，又使人获得许多饮鸩止渴般的安心。
　　加卡尔看着眼前并不算大的房间，心里忽然产生了许多荒唐的想法。如果这样的时间能够停驻，如果维多永远不会到来，那么他是否也就不必袒露自己的过去，也就不必与伊利亚德长久的分离。他这样冥冥的想着，却又被现实拖拽，生出了更大的痛苦。
　　他于是忍不住开口，好驱散这片刺痛心脏的沉默，并说：
　　“我在巴尔干游猎的时候，曾遇到过一座小镇，镇上酒馆的主人请我替他被吸血鬼杀死的女儿复仇……”
　　“然后呢？”
　　伊利亚德这样说着，并从烟盒里拿出烟卷，轻轻的咬在嘴里。长夜漫漫，巴尔干猎人的故事正好能够消抵等待时无处不在的寂寞。因此他并不介意加卡尔说些无关的话，甚至希望这位南欧青年的故事足够跌宕，足够令他探究。他出于这些念头，又把手里的烟卷分给了加卡尔一支，并用纯金火机点燃，听这位南欧青年在灰白雾气里缓缓说道：
　　“酒馆主人的女儿在十天前被害，我研究了现场的情况，却没有发现吸血鬼的痕迹。您知道的，在吸血鬼的脚印上洒下银粉或圣水，就会燃烧起一阵苍蓝色的火焰。”
　　“是的……不过也许是野兽呢？毕竟没有见过吸血鬼的人，是很难判断吸血鬼的。”
　　“我也这样想过，但案发地是被害者自己的房间，而且门锁是完好的，窗户也没有被撬开。况且，如果不是吸血鬼作案的话，那样惨烈的伤口，被害者应当有所挣扎，酒馆主人也应当有所察觉，不至于在第二天才发现已经冰冷的尸体。”
　　“脚印呢，如果有大量血迹的话，也应该有很多脚印吧？”
　　“现场只有酒馆主人和被害者的脚印。但正是这些脚印，让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加卡尔说到这里，顿了顿，揿灭了手里的高级烟卷，并叩着桌面，对伊利亚德说：
　　“如果按照酒馆主人的证言，他是在第二天发现了女儿的尸体，那么他的脚印应当在几近干涸的血泊上产生。但实际上，现场却有两种属于他的，截然不同的脚印。”
　　伊利亚德听到这里，脸上便浮现起一股了然的，悲哀而又诧异的神情。他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看着加卡尔的脸色，并语调沉重的说道：
　　“是酒馆主人杀死了自己的孩子，他是被操纵的拟吸血鬼？”
　　加卡尔听了，眼神暗淡的点了点头，尔后对伊利亚德解释：
　　“我不愿相信，因为他表现得那样悲痛，而真相又是那样的残酷。但吸血鬼就是这样愚弄人，伤害人的恶魔。拟吸血鬼也就是这样毫无自由，毫无愿望的傀儡。吸血鬼对酒馆主人下了遗忘身份的咒，鼓动他咬断至亲的脖颈，并隐藏所有犯罪的痕迹。”
　　“那你后来是怎样做的？”
　　“我在那个时候……还没有足够的觉悟，不忍心说出这些真相，于是离开了那座小镇。但每当我想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我都会后悔，都会由衷的痛苦。因为我谁也没有放过，我只是在需要面对的时候选择了背过脸去。”
　　那位南欧青年说到这里，又扭头看向伊利亚德，与他对视，对他充满虔诚的祷告：
　　“伯爵，宽恕我的懦弱！”
　　伊利亚德看着他，总觉得加卡尔话语里另有含义。但就在他找到可供说明的，和缓温柔的措辞以前，伯努利之书正上方的罗盘就忽然转动起来，并剧烈颤抖着，指向了东南方向的一角。清脆的铃声于是穿透黑夜，电话听筒里播放起拉罗什部门负责人杜蒙的汇报：
　　“伯爵，图书馆的东南角似乎出现了一团黑雾。”
　　伊利亚德听了，立刻神色郑重的跃下桌面，并拿起一旁的制服外套。他一面扣着长款风衣的纽扣，一面对加卡尔说：
　　“你留在这里，保护好伯努利之书。”
　　加卡尔点了点头，尔后忐忑不安的，看着那位伯爵的背影消失在会议室门口。一切于是又安静下来，只有罗盘指针晃动的声响在夜色里弥漫，并一下又一下的，敲击着这位南欧青年的心房。他对将要发生的一切毫无知晓，却又那样出于本能的意识到，所谓结局，所谓终焉，所谓命运，正向他势不可挡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