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ood&Dust：血与灰》千世千景

39、XXXVIII. 名单

　　巴黎支部附属的医院里，夜色悄无声息的蔓延，遮盖清冷的月光，合上静谧的灯火。病房外的长椅上，坐着两道人影，分别是一路处理着住院手续的伊利亚德，和刚刚指派完行动队工作的特里斯坦。他们彼此无言的沉默着，只有指间橙红的火星，在一片幽蓝色的冷雾里闪烁。
　　加卡尔的伤势，远比本人所说的，他们所想象的更加严重。子弹斜掠过锁骨，咬开肌肉，又自血管边穿出，留下一道长长的，十二针缝合的宽阔伤口，留下伊利亚德那比月光更冷的脸色。
　　那位伯爵此时此刻，正凝视着不远处惨白的病房移门，并一口接一口抽着银质烟盒里的高级烟卷。加卡尔无意间听到了罗萨莉塔的消息，因此在病床上挣扎着，试图与伊利亚德一同搜寻女吸血鬼的行迹。但那位伯爵只是命令医生增加了镇痛剂的用量，尔后看着这位南欧青年情愿或不情愿的沉入梦乡。
　　一切于是便安静下来，静得落针可闻，静得寂寞苍凉。
　　但巴黎支部外发生的事情却远远没有结束，甚至对特里斯坦这样身陷其中的人而言，才刚刚拉开了煎熬两难的序幕。他有些冥冥的想着，并忍不住观察起伊利亚德脸上的神情。那位伯爵应当不满他们的工作，应当怀疑他们的忠诚，应当追究他们的责任。然特里斯坦所见到的，却只有他前所未见的，那位伯爵发自内心的怅惘。
　　伊利亚德的身上，竟似乎失去了压倒一切的气魄，只剩下莫名的悲哀和忧愁。他真切的加卡尔为担忧，为斜阳残照里的枪声自责。特里斯坦从未意识到，这位伯爵拥有这样多无奈的脆弱，这样多不能宽慰的抉择。他从前以为，伊利亚德并不能理解人类的感情，只是在苦难昂着头颅，漠视人类固有的弱点，并以全然无瑕的姿态施舍，以全然无瑕的灵魂拯救。
　　但他却渐渐明白了，他们的使命如此，他们的工作如此，不存在一丝一毫犹豫妥协的道路。那位伯爵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在回应偌大法皇眼的期许，回应红灰旗帜的期许，同时失去了表达人类普适的，温柔怯懦的契机。
　　特里斯坦想到这里，于是低垂了心绪，并回忆起从前酒店门外，加卡尔回答他的只言片语。他想，虽然那位南欧青年与伯爵只有短暂的相处，但其中赤诚的目光，清澈的情感，已为伊利亚德带来许多从未拥有的，旁人无法企及的谅解。也正因如此，那位伯爵才会这样伤感，这样仿佛内疚的沉默。
　　他想明白了这点，心底里感到一阵宽慰而又忐忑的感情，并充满许多不可言说的矛盾。他在这矛盾里煎熬，在这矛盾里徘徊，因此忍不住斟酌起话语，对伊利亚德包含恳切的问询：
　　“伯爵，女吸血鬼的事情已交给卡丽卡调查，您还有什么命令？”
　　伊利亚德听他说话，咬着烟卷回过神来，灰绿色眼里的目光便逡巡着，在特里斯坦脸上缓缓的打转。半晌，他才揿灭烟卷，恢复了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并双手交叠着，思索起接下来的行动。他说：
　　“女吸血鬼的事情和我先前委托你的事情，我担心这两者之间存在联系。也就是说，如果这起枪击案是为了向我灭口，那代表巴黎支部和吸血鬼的牵涉很深，也代表我所怀疑的内容不是捕风捉影。特里斯坦，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特里斯坦听了，对伊利亚德的话语感同身受，因此郑重的点了点头。他虽然有过懦弱犹疑的时刻，但他从未背叛，从未退却，也从未否定。他在尘埃落定里，又想起了自己托付给那位伯爵的名单，于是向伊利亚德低声解释道：
　　“法皇眼支部的运转，依赖后勤处、秘书处、行动队三方面的工作。秘书处的窗口部门从地方接取吸血鬼事件的消息，并经由决议部门商讨，将消息分为无关事件、一般事件和严重事件三类。一般事件由地方自行解决，严重事件上报秘书长卡丽卡审定，尔后经由支部长波诺瓦签字，再下发到行动队制定计划，与秘书处的监督部门和议，再由波诺瓦签字派遣。而在事件结束以后，行动队出具行动报告，秘书处整理行动报告在内的相关文档，送交支部长结案，结案后一切记录由后勤处建档并管理。”
　　这位行动队长简要介绍了支部的运转情况，尔后示意伊利亚德拿出名单，并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向那位伯爵进一步说明：
　　“因此能够在行动队出发以前，接触到行动计划的，包括秘书处的监督部门和行动队的计划部门。而我交给您的名单，也是按照这些部门整理的。”
　　伊利亚德听了，心情复杂的看向手里那张并不算大的纸片，看向纸片里“多米尼克·波耶尔”与“巴雷·路”等或长或短的名字，意识到恐怕就连特里斯坦自己，也不能说明对这些人的评价。他于是沉默起来，感到这张纸片即将压断他的手掌，即将侵蚀他信赖同僚的内心。
　　那位伯爵因此合上了名单，不愿再想其中令人犹豫的细节。然而他的使命不可改变，他的愿望不可动摇，他必须为法皇眼战斗，正如从前任何一次那样，为法皇眼舍生忘死的战斗。
　　而就在这时，医院的护士从走廊里小跑着告诉他，巴黎支部的秘书长卡丽卡，带来了事件调查的最新消息。伊利亚德于是立刻从座位上站起，并与特里斯坦一同，来到了医院值班室的办公桌前。
　　卡丽卡在电话里告诉他们，已确认女吸血鬼的身份是罗萨莉塔，然而在追捕过程中，行动队被设下的血雾阻挡，即便没有立刻放弃追捕，但重新接触的希望也十分渺茫。与此同时，行动队在现场还发现了男人的脚印，也许是罗萨莉塔的同伙，也许是不为人知的受害者。
　　伊利亚德听了，多少预料到了这种结果，并没有露出失望或悲哀的神情。他只是向卡丽卡交代了继续对巴黎郊外搜查的命令，并挂断电话，转过身来，看着特里斯坦的眼睛。
　　特里斯坦意识到事情发展得并不理想，于是希望从名单上得到消息，并对伊利亚德说：
　　“伯爵，现在组织审问怎么样？”
　　“不，枪击案与这件事情的关联没有理清，幕后凶手的身份也没有指向……更重要的是，特里斯坦，我不愿再有人为此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