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ood&Dust：血与灰》千世千景

11、Ⅹ. 五个少女

　　“阿加莎·莫罗，居住于城北的十六岁少女，在七天前从回家的路上失踪。现场发现了她的绒布手袋和羊毛披肩，但她本人，她本人的其他物品，却仿佛就此消失在黑夜里。她的家人于是向法皇眼报告了这一消息，但后者迟迟没有回音，因此决定雇佣‘非官方’的猎人来解决事情。而这位有幸被雇佣了的，‘非官方’的猎人，如您所见，此时正坐在这里。”
　　加卡尔这样向伊利亚德解释着，又从防水外套里拿出本棕色封面的调查笔记。他坐在那位伯爵对面的床尾上，低垂眉眼映着室内昏黄闪烁的灯光。他的五官充满了南欧人种特有的明朗，使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出头的模样，带着大地似的，炽热坦荡的气息。
　　厄尔河旅馆的房间破旧狭小，墙上刷着淡黄色的哑光油漆。室内没有板床以外多余的家具，只在窗边摆着张磨损严重的木制方椅，掉漆的椅面上满是划痕，长短不一的支撑在灯影里摇晃。
　　伊利亚德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加卡尔手里的笔记，以及笔记上密密麻麻的土耳其文字。他的目光深沉而又轻缓，包含了许多真切的温柔，许多旁人未曾见识的多情光芒。那位伯爵看着看着，忽然有些冥冥的，感到一阵无缘由的喜悦，为了这月光下奇妙的相遇，为了其中仿佛宿命的连结。
　　但他面前的加卡尔却没有发现这点，只是低着头，哗啦啦的翻动着笔记。片刻以后，这位南欧青年用手指着笔记上的一条记录，并抬起头来，睁着那双湛蓝色的眼睛，用某种虔诚无欺的语调说道：
　　“我于是和阿加莎·莫罗的家人联系，他们告诉我，在阿加莎失踪以前的半个月里，还有其他四位在深夜里行踪不明的少女。他们的父母都向法皇眼提出了申请，但法皇眼似乎并没有采纳这些提议。”
　　加卡尔说到这里，顿了顿，忽然有些莫名的犹豫。他知道，伊利亚德是法皇眼的长官，而自己所阐述的事实无疑是在质疑法皇眼的能力。他不能确信，这位伯爵是否会对此生气，又是否会对此感到某种被牵连了的愤怒。
　　这位南欧青年想到这里，忍不住望向伊利亚德那双灰绿色的眼睛，望向那英俊面孔上隐隐透露的神色。但伊利亚德只是垂着眼睑，并如圣人似的端坐着，面对眼前浸在灯火里的一切。而他那灿烂柔软的金色短发，便在月光照耀下，发着朦胧冷冽的幻影。
　　加卡尔于是放下心来，并动作利落的合上笔记。他又从帆布袋里拿出从沙特尔部门找到的文档，并摊开在床上，向伊利亚德逐一解释起其中的情况：
　　“我信任法皇眼，认为他们不会放任吸血鬼，也不会对痛苦视而不见。因此我到部门大楼里去，希望找到可供作证的材料，但材料却告诉我，阿加莎·莫罗的父母，那些失踪少女的父母，或许所说的并没有错。所有事情都停留在通报阶段，似乎部门成员根本没有开展任何被记录在案的，切实有力的调查。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又为什么放弃人的生命……”
　　伊利亚德听了加卡尔的话，忍不住沉默起来，并从这位南欧青年的手里，接过那本带有法皇眼标记的档案。他快速的浏览着，发现文书开篇记录了通报时的证言，以及通报人的姓名和通报时间。但除此以外，只有一系列令人刺目的空白在文档上蔓延。那位伯爵于是陷入了长久的思虑，并在片刻以后，仿佛下定决心似的对加卡尔说道：
　　“你不是法皇眼的人，因此我能坦诚的告诉你。罗马总部将我派到这里，正是为了巴黎支部的尽职调查，为了你所发现的这些事情。”
　　那位南欧青年于是意识到，他们彼此怀有别无二致的目的，而伊利亚德那关于“并肩作战”的论定也所言非虚。加卡尔为此心怀温暖，并产生了一点奇妙的，被认同，被宽恕了的感情。
　　他从前在巴尔干流浪的时候，只懂得驱使复仇的血液，投身于无法转圜的地狱。他从未意识到这种感情是那样珍贵，那样令人喜悦，那样催人泪下。那位南欧青年想到这里，忍不住含着诚恳热切的目光，向伊利亚德作毫无保留的剖白：
　　“伯爵，无论如何我们的使命都是为了战斗，为了战斗背后的拯救。”
　　“你的使命？”
　　伊利亚德听了，微笑着向他反问，并把手里的文件交还回去。加卡尔意识到这话语并不合适，于是只好茫然无措的，与伊利亚德无声无息的对视。他本就是个坦诚的人，不会掩盖自己的感情，也不会修饰那些撕心裂肺的过去。他顿了顿，说：
　　“我是巴尔干的猎人，我的养父被吸血鬼杀死，我没有理由向恶魔屈服。”
　　伊利亚德听了，眼中便缓缓的，泛起深邃而又悲悯的神情。他迟疑的伸出手去，按了按加卡尔的肩膀，并在无言里传达了许多感慨与宽慰的心绪。他没有说话，只是从风衣外套里翻出烟卷，给了自己一支，又给了加卡尔一支。
　　半响，月色在烟草的雾气里挪移，为彼此提供目光的媒介，提供心脏的共鸣。那位伯爵却仿佛想到了什么，对加卡尔说：
　　“可是，为什么失踪案要向法皇眼通报？”
　　“因为在两三个月前，沙特尔地区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情，那时候法皇眼在失踪地点附近找到了目击者，并得出了凶手是吸血鬼的论定。”
　　“两三个月前……”
　　伊利亚德于是缓缓的沉吟起来，并发觉那被折角的记录里，巴黎支部向沙特尔派遣行动小队的时间，也正是在距今的两个月前。他想，这其中也许有所关联，也许包含着更大的秘密，
　　“加卡尔，那起事件最终的结果怎样？”
　　“两三个月前吗？”
　　那位南欧青年感到讶异，不明白伊利亚德为什么要询问已经过去的事情，但他还是一字一句的，目光诚恳的问答道：
　　“我没有向法皇眼正式确认，但按照当地人的说法，当时只找到了受害者的遗体，却没有发现吸血鬼的踪迹。”
　　“失败的行动队。”
　　伊利亚德这样归结着，并逐渐明白了这一系列事件里的关系。然而他内心深处的疑惑没有减轻，依然叩问着列夫·巴特勒在行动记录上折角的原因，叩问着那个吸血鬼一度从调查里逃脱，却又最终回到这片土地的原因。
　　而正当他这样想的时候，床头上的老式电话却蓦然响了起来。伊利亚德曾把这里的联系方式告诉过女秘书长卡丽卡，他于是想到是沙特尔部门的调查有了进展，因此拿起听筒，接受对方语句流利的报告：
　　“伯爵，我是行动队的波耶尔，负责这次工作的现场指挥。我们清点了别墅里的尸体，一共三十二具，和部门名单相比，少了一个叫做利莱，利莱·桑切兹的人。我们于是又检查了部门的考勤记录，发现利莱从半个月前起，就一直处于休假状态。”
　　半个月前，是新一轮失踪案开始发生的时间。那位伯爵便忽然抓住了其中的要点，并随即察觉到一些巧合背后的关联。他皱起眉头，嗓音低沉的追问道：
　　“利莱的住址在哪里？”
　　“根据部门档案，利莱·桑切兹住在鲁道夫大街的日光公寓第二零九室。”
　　“感谢你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