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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山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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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语知早就见到李怀璟在往这边来,回身装出一副意外偶遇的模样,盈盈下拜道:“奴婢叩见皇上。”
李怀璟没说话,也没让她起身。
莫渝曾对他用过同一招,可那时他只觉得莫渝娇憨烂漫,孩子气的可爱。
眼下不过是换了个人,李怀璟便觉索然无味起来,甚至还有些反感。
当看见张语知时,前世的记忆又开始侵占他的思绪。
李怀璟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前世为何会莫名其妙去喜欢张语知,还为此众叛亲离,亲手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但李怀璟很清楚,今生在遇到穿书而来的莫渝前,他的心没被任何人触动过。
感情无非爱与恨,他的恨给了满心想置他于死地的前太子李泽昊,给了赐死沈贵妃的太后。唯独这份爱,他不知道要给谁,或者说,他不知道还能爱谁。
如果说爱是相互的,是对彼此灵魂的渴求,李怀璟想,那就只有莫渝了。
所以,那些前世的记忆让他感到恶心。
应该彻底忘掉这场噩梦的,为什么偏要让他想起来?
李怀璟不作声,张语知低着头跪在那儿也不敢动,心中忐忑不已。
鲍国忠图谋权位已暗中筹划多年,为了达成这一目的,她必须入宫,并且还要不惜一切代价去成为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如此才能掌控住皇上的意志,好让他的旨意能为己所用。
其实,张语知是在霖州这座鲍家的家宅旧居中长大的。
她的生父原是乡里的秀才,后当了鲍家的门生,其妻赵氏在生下张语知后,也做了几个月鲍国忠的幼女鲍娇娇的乳母。
张秀才家里原有几亩良田,不料得罪了人,田地被强夺。
张秀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在争执中被恶人打成重伤,为此一病不起,不出两年便撒手人寰。
赵氏无依无靠,鲍国忠念及旧情,对张秀才的妻女颇为照拂,将两人接入鲍家居住。
在张语知六岁时,鲍国忠入京为官,就让赵氏母女留在霖州的鲍家旧居,帮忙照看房屋田产。
可叹世事无常,不出半年,旧宅中便遭了贼人,看家护院之人死伤不少,赵氏亦在这场浩劫中被强盗所杀,张语知便成了孤女。
鲍国忠得知此事后,念赵氏对他的幼女鲍娇娇有养育之恩,又见张语知孤苦可怜,便仍将她养在霖州旧宅中。
他还派了几个丫鬟与仆妇去张语知身边服侍,又请了夫子教她读书认字,令她倒像是成了半个鲍家的主子。
张语知长到十一二岁便已显出倾国倾城之貌,鲍国忠正是看中了她这一点,遣人送她去陵郡筑沄河畔的醉红馆当了名歌妓。
古往今来,酒楼、茶坊、瓦肆、勾栏这些三教九流聚集之地,乃是打探收集情报的最佳场所,所谈之事上涉朝堂下至街巷,皆是他们茶余饭后的消遣。
鲍国忠入京后,鲍家的势力范围便局限在了北方,张语知是他安插在江南一带的眼线。
有她收集来的江南一带的官员情报,在京城的鲍国忠才能考虑哪些势力是可以被他收买的。
鲍国忠对张语知有恩,是以她幼时将鲍国忠当做自己的父亲一般看待,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又在醉红馆中知道了些人事,这份感恩之心竟在不知不觉中畸变成了某种莫名的情愫。
尽管她如今才十九岁,而那鲍国忠已年逾不惑。
皇上倒很是年轻,鲍国忠常说他虽有谋略,但仍不及朝中老臣。
可昨晚初见,张语知只觉皇上眸色深不见底,令人捉摸不透。
她曾身为筑沄河八大名妓之首的红菱,最懂人心,只要她开口,多的是人为她神魂颠倒。
就算如此,她却完全猜不透李怀璟的心思。
“朕在问你话。”李怀璟终于开口了,语气森然。
张语知虽不敢抬头看李怀璟,却能感觉到他带着怒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仿佛形成了实体,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是皇帝,一言一行皆可主宰生死,是这世上最危险的男人。
“奴婢是来奉茶给皇上的,但汪公公说皇上不在。奴婢怕茶放久了变味,便想过会儿再来,走到这里遇见皇上。”张语知颤声说道,“鲍大人昨晚已将奴婢献给了皇上,皇上也并未推辞。”
确实是有这么回事。
李怀璟听她言语间自称奴婢,这才看到她手中还托着茶盘,略一皱眉,强行控制住前世记忆对他造成的影响,缓了脸色,对她装出几分关心之意,道:“平身吧,你以后不必送茶到朕这儿来。”
“是,奴婢遵命。”张语知站起身后仍旧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地应了一声。
从隔壁碧梧院隐隐传来说话声,听动静大概是莫渝回来了。
李怀璟想了想,朝张语知略一偏头:“你,随朕来。”
张语知是鲍国忠的人,曾当过歌妓,既然她这个身份能为鲍国忠所用,未必不能叫她为自己去办事。
只是私贩官盐一事尚未查明,莫渝有个庶兄在霖州做生意,前两日还与其中一位涉案的船商见过面,李怀璟有些担心莫家会被牵连在内。
他只能对莫渝给予完全的信任,对莫家的其他人依然有些不够放心,虽然打算告诉莫渝他要用到张语知去办事,但还是得等确认过后才行。
莫渝回到碧梧院后便先净手洗漱一番,更衣后又叫玉英取来瓷碟,将莫池给她的那盒糕点分出一小半来,让她和檀蕊、夏守义还有几个侍卫们分着吃,剩下的则摆好盘,依旧用食盒装了,准备带去给李怀璟。
檀蕊嘴馋,已经吃起了如意凉糕,一边往外看了眼天色,层层乌云堆积在兴湖对岸的山边。
“回来的时候就瞧见天色不好,怕是又要下雨了。”她长着一张娃娃脸,吃到好吃的甜食便笑得眉眼弯弯,很是喜人,“昭容这会儿要去找皇上吗?”
莫渝点点头。
“那等奴婢取伞来,陪昭容一起去。”檀蕊把剩下的小半块荷花糕往嘴里一塞,说着就要跑出去找夏守义去要伞。
莫渝对此有自己的盘算,拦住她道:“你们都别忙,我自己过去就行,反正就在隔壁,出不了岔子。”
若是下雨,她又没带伞,不就有借口能在李怀璟那屋里多留会儿了吗?
檀蕊和玉英互相对视一眼,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皆笑了起来。
“那昭容自己小心些。”玉英帮忙把食盒装好,交给莫渝。
莫渝想了想,又道:“要是我等会儿没回来,那就是留在皇上那边了,你们不用过来找我。”
她也不想在和李怀璟独处的时候被别人打搅。
莫渝以前就常这样,和皇上两人屏退宫女内侍后,在一起一聊就是一整宿,所以两个丫鬟早就习以为常了。
“奴婢们知道。”檀蕊笑着催促道,“昭容再不去,等会儿下起雨来,可就去不成啦。”
莫渝被她笑得红了脸,提着食盒走出门去。
碧梧院紧挨着和畅院,中间有一道门洞,出去后是个狭长的夹院,穿过夹院中的回廊便到了和畅院前的花园。
虽然昨晚李怀璟见到张语知时那样失态,但从他的后续表现来看,仍旧对她情意不减,又知道他到霖州这几日还忙着查案,所以莫渝想着得去慰劳下他。
她知道李怀璟忌吃花生,只要吃下一些,皮肤就会出现红斑,乃至呼吸急促,喘不过气。
照莫渝的认知来看,他应该就是对花生过敏,诱发急性哮喘了。
听李怀璟说,他小时候有几次发病险些送命,起因就是吃了花生。
所以莫渝在帮着她的长姐莫池做这些糕点的时候,特意叮嘱过别往里面放花生,一丁点都不行,算是很体贴照顾李怀璟了。
莫池还奇怪地问她什么时候不爱吃花生了,被她找借口蒙混过去了。
莫渝想着等会儿见到李怀璟后要和他说的话,很快就到了和畅院的花园。
和畅院的花园中有座池塘,池边几座假山怪石错落有致,藤萝香花点缀其间,曲折的鹅卵石道沿着假山,延伸至正堂前平整的青石砖地,两旁植有青松翠柏。
莫渝之前给李怀璟请安时就来过一次,熟门熟路地往正堂去。
刚到一处假山石后的转角处,就听前方不远处传来说话声,听着尤为耳熟。
莫渝顿住脚步,躲在假山后偷偷往那边看去,只见李怀璟背对着她,而站在他对面低着头满脸娇羞的女子,不是张语知又是谁?
心底的酸意立马泛了上来。
隔着一段距离,莫渝也听不清那两人在说什么,就愣在原地,不知道这时候该不该走过去。
视线渐渐变得模糊起来,看不清李怀璟和张语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莫渝屏着呼吸,好不容易才没让眼泪落下来,捏了捏手中提着的食盒,转身往回走。
亏她想着给狗皇帝带好吃的回来,结果他在那边和张语知有说有笑的,想必心里很是得意吧?
莫渝生起气来,刚走出没几步,眼前亮光一闪,就听天边传来轰隆隆一阵响雷,豆大的雨点像瓢泼似的,劈头盖脸地砸落下来。
雨打在身上生疼,莫渝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淋了个措手不及,忙提起裙摆跑到一处临水的假山石洞中躲雨。
虽然她现在心情很差,但老天爷也不必如此应景吧!
她刚才还自作聪明地叫玉英和檀蕊她们不用来找她,这下可好,这场暴雨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去。
这假山石洞是个通道,有步道从中穿过,外面的天地被雨幕覆盖,望出去白茫茫的一片。
雨珠噼里啪啦地敲打在鹅卵石步道上,溅起朵朵水花,令人望而却步。
这处假山石所在的地势不高,雨下了没多久,水就漫了过来,很快便浸湿了莫渝的鞋袜。
所幸这假山石下的空间不小,莫渝提着食盒往边上多退了几步,直到快贴着凹凸不平的石壁,那步道地面才有个缓坡,略微干燥些。
她单手拧了拧滴着水的衣裙,怎么也拧不干。
狂风随着暴雨而至,莫渝穿的夏装纱裙本就单薄,淋湿后被风一吹,身上阵阵发寒。
凭什么狗皇帝见别的女人,她就得在这里淋雨受冻!
莫渝搓着手臂越想越生气,越想越难过,蹲下身去将食盒抱在怀中,忍不住啜泣起来。
雨声很大,足以将她的哭声彻底掩盖,消散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