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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泛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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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淑妃一心想引荐张语知入宫侍奉皇上,自然有她的考量。
如果有心,很快就能查到张语知曾当过两三年歌妓,现虽被鲍国忠收为义女,洗白了过去的身份,算是良家女,但这个出身就注定她登不上高位。
张语知仅凭弹琵琶卖唱就当上了醉红馆的花魁娘子,但想必在那儿也学过侍奉男人的手段。
她容貌姣好,若懂得如何利用这点留住君心,入宫后便是用以分宠的最佳人选。
周淑妃盘算一阵,见李怀璟并无不满,甚至看起来饶有兴致,心中对鲍国忠给张语知安排的出场方式感到很是满意,娇声笑道:“这位妹妹的琵琶堪称一绝,歌声又如此动人,何不揭下面纱呢?”
“是。”张语知柔柔地应了一声,轻挥柔荑揭开面纱,微微扬起头来,只是不敢直视皇上。
周淑妃之前就见过张语知的画像,此时朝她看了一眼便笑问赵皇后:“皇后娘娘可有觉得,这位张妹妹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赵皇后听她突然发问,对张语知细细打量一阵,犹豫道:“本宫瞧着,她这模样倒依稀有些像莫昭容。”
莫渝闻言心头一震,只向李怀璟看去,但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张语知,心顿时凉了半截。
她没说话,另一边的诸位大臣却开始纷纷议论起来。
坐在莫栩身边的秘书少监邱建安和他关系好,凑过去开玩笑道:“确实有些像,莫大人,你家不会有个走丢的女儿吧?”
“邱大人说笑了,臣只有三位姊妹。”莫栩听着身旁同僚们的窃声私语,一本正经地说道,“莫家也并无这样一位当过歌女的女儿,更不会如此趋炎附势。”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传入跪在那儿的张语知耳中。
张语知朝他看了过去,眼睛一红,道:“民女原也是好人家出身的姑娘,无奈家道中落,遭歹人坑害,爹娘双双辞世。民女不得不以卖唱为生,幸得鲍大人相救,收民女为义女。民女时时感恩在心,又闻今上游幸兴湖,愿献琵琶曲为宴席增色,能瞻仰天颜已是无憾。昭容娘娘风华绝代,民女不过一介草民,万万不敢与娘娘相提并论,大人为何要这般折辱民女?”
她这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一双美目泫然欲泣,惹得众人无不怜惜。
莫栩冷哼一声,并不理会她。
倒是那位邱建安过意不去,凑在他耳边低声道:“这姑娘怕是要入宫的,你现在得罪了她,往后她若是当了皇上的宠妃,反过来降罪于你,该如何是好?”
“皇上英明神武,岂会被这种小伎俩蛊惑?”莫栩冷笑道。
周淑妃见莫栩与张语知发生矛盾,众臣又不敢多言,宴席的气氛冷了下来,忙打圆场道:“妹妹的琵琶弹得甚是动人,人间难得几回闻,不妨再奏一曲。”
“是。”张语知低垂着脸,应了一声,抱着琵琶起身退到一旁,调了下弦,又叮叮咚咚地弹奏起来。
这张语知大概是有些手段的,等她进了宫,不知周淑妃会不会后悔?
莫渝这般想着,收回看向李怀璟的视线,只觉得这琵琶声吵闹,接连饮下几杯桃花醉后,便称自己不胜酒力。
她也不管李怀璟有没有给出回应,就带着玉英和檀蕊出了船舱,想乘小船先回去。
李怀璟一直不曾言语,只因他在乍见张语知真容时,就被拉入了一场幻梦之中。
他看见自己身处猗兰殿中,莫渝跪在他身前,低着头闷声不响。
李怀璟想扶她起身,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前世的一些被遗忘的记忆灌输入他的脑海中,让他头痛欲裂。
他想起前世自己因莫栩曾对张语知出言无状,不仅下旨革了他礼部侍郎一职,还将他打入死牢。
莫渝为了她的二哥,向他苦苦哀求,而他却无动于衷,以致莫栩在狱中受尽折磨,最后横死。
而莫渝在知道此事后,只向他跪求:“妾身恳请皇上放妾身出宫归家去。”
李怀璟听自己语气冰冷地对她道:“不行。”
莫渝面如死灰地抬起头来,右眼眶中空无一物,干瘪下去,狰狞可怖的伤口盘踞在她脸上。
李怀璟大惊,猛然记起前世里张语知说莫渝看她的眼神总带些挑衅,觉得是看不起她的出身,稍稍和他抱怨了几番。
他因此亲手剜下了莫渝的右眼。
不对,这不是朕,朕并未喜欢过张语知。
李怀璟拼命地想要发出声音为自己辩解,却无力违抗这场梦境。
他只能看着自己将莫渝推开,一味地宠幸那张语知,直到有日内侍来报,称莫渝暴病身亡,他也没去看她最后一眼,只叫人将她拉出去埋了。
后来他又为了那张语知下旨废除后宫,改立她为后,引得朝廷上下一片哗然。
李怀璟不受控制地去爱一个并不爱的人,深感痛苦,尤其是见到自己如此伤害莫渝,逼得她逃离自己身边,恨不能捅死前世的自己。
他眼看着前世的自己在张语知的影响下脾气日渐暴躁,直至彻底失控,朝中诸臣但凡稍有不顺他意的,就会被下令处以极刑,朝廷内外怨声载道。
梦中斗转星移,眨眼间就来到了叛军攻入启明宫的那天。
李怀璟坐在含元殿正中的那张龙椅上,饮下那杯剧毒的鸩酒,耳边传来铁甲与兵刃碰撞在一起的厮杀声,眸光一寸寸地黯淡下去。
一抹跃动的火光冲破黑暗,烧至他身前,是身着赤红骑装,和卫淳一起率亲兵回京勤王护驾的莫渝。
“皇上。”
李怀璟听她唤了一声自己,随后就彻底陷入幽冥之中。
他对那位莫渝心生愧疚,也有感动,可她并不是他的柒柒。
若是柒柒,他绝不会这样对待她,也绝不会喜欢上别人。
她也不会离开自己。
李怀璟与自己被这场幻梦操控的思绪做出抗争,就像是有无数双手在撕裂着他的头颅,一阵几乎就要承受不住的剧痛过后,他清醒过来。
张语知仍旧抱着琵琶在弹奏清商曲调,席间却不见莫渝的身影。
李怀璟一下子就着急起来,唤汪华近前问道:“昭容呢?”
“昭容娘娘方才说不胜酒力,要先回去歇息,奴婢以为皇上是默许了。”汪华低声回话道,“娘娘才刚走,还没登船呢,要不奴婢这就去把她给请回来?”
李怀璟觉得奇怪,莫渝向来酒量不错,怎么几杯桃花醉就醉了?
代表好感度的数字没有显示增减变动,他就以为没什么事,只对汪华吩咐道:“不必了,让莫侍郎去送送她吧。”
莫渝在画舫船头的甲板上站着吹了会儿风,觉得心情平复不少,这才转去船舷处等小船靠近。
她带着两个丫鬟刚踏上小船,还没在蓬舱内坐稳,就听身后传来莫栩的唤声。
“昭容娘娘略等一等,请容臣与娘娘一同回去。”
莫渝喜道:“二哥怎么也要回去?”
莫栩在她对面坐下,舟子划着桨,小船摇摇晃晃地驶向岸边。
“是皇上叫我来送小妹的。”莫栩这才回答她,此时没了外人,这称谓就随意起来,“小妹不在,这洗尘宴也没什么意思。”
“方才多谢二哥为我解围了。”莫渝笑着称谢。
“你是我小妹,何必言谢。”莫栩皱了皱眉,“那张语知到底是个什么来头?淑妃竟也帮衬着她。”
莫渝反问道:“二哥难道不觉得她很好看吗?”
“美则美矣,也不过是庸脂俗粉罢了,哪及我们小妹?”莫栩对自己的妹妹向来不吝褒美。
“二哥就会取笑我。”莫渝笑了起来,“我见皇上对她似乎很中意。”
“皇上还是眷顾小妹的,不然也不会让我来送你。”莫栩思忖片刻,又道,“而且皇上正着手查办霖州一带盐商走私官盐的案子,这几日可有的忙,想来也没心思考虑别的。”
狗皇帝原来还是有在办正事的,难道是她误会了?
可他看着张语知的时候,脸上那震惊的神情不似作假。
莫渝这样想着,又对莫栩说道:“二哥知道这些,是要跟着皇上查案吗?”
这好像不在礼部侍郎的职责范围内吧?
商人贩卖私盐也是为了利益铤而走险的事,自古有之,这次明说了是走私官盐,必是商人与当官的勾结,应该归户部与吏部管理。
她忽然间灵光一闪,想起一桩事来。
难道狗皇帝是听了她的提议让各地官员轮换任职,又让她二哥越过吏部当了负责监察的亲信官员之一?
莫栩点了点头,没和她多说这些朝堂上的事。
莫渝自己猜测了一番,没继续追问,只是惋惜道:“本来还想和二哥一起回旧宅看望祖父的,看来是没机会了。”
狗皇帝还说带她回来探亲呢,结果看到张语知之后连魂都飞了,怕是早就忘了这事。
而且有这个案子要办,肯定是顾不上她了。
“妹妹想去见祖父?”莫栩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连连摇头,“我可不敢去。”
莫渝疑惑地看着他,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她的祖父莫如鸿也入仕过,是集贤院学士,主持过修书,因不善处理人际关系,在官场上处处碰壁,索性辞官回乡当了个教书先生。
莫如鸿为人正直却有些古板,莫渝的父亲莫青锋当年决定辅佐李怀璟的时候,两人意见不合,为此吵得厉害。
直到后来李怀璟登基,莫青锋又带他们兄弟姐妹几个去了西疆戍守边关,这才缓和了父子关系。
莫渝那六位哥哥姐姐,因为二哥莫栩当了京官,所以除却大哥莫黎仍跟着父亲在军中效力,长姐出嫁回到霖州,其余人在几年前陆陆续续地去了京城的府邸。
原主和母亲前年从西域边关回京后,家中本想将祖父也接到京中居住,以尽孝心,因此随着母亲在霖州住过几日。而莫如鸿说自己留恋乡土,不愿去京城,家人们也只好作罢。
莫渝从原主的记忆中知道,莫如鸿不苟言笑,可能是有点当教书先生的职业病,常爱对莫家的这几个小辈说教,是以都对他又敬又怕。
莫黎很早就决定和父亲一样参军为国效力,她的二哥莫栩幼时受祖父莫如鸿的教导最多,也难怪不敢回去了。
念及此处,莫渝牵了牵嘴角,心想还是别带李怀璟去莫家祖宅了。
她那不知变通的祖父,大概是真敢指着狗皇帝的鼻子,痛骂他弑兄夺位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
两人闲聊一阵,等船靠岸后才道别,各自回下榻之处去。
莫渝住在碧梧院,紧挨着李怀璟暂居的和畅院,院墙上还留了道门。这应该是李怀璟特意安排给她的,碧梧院原本给赵皇后住才算是合规矩。
她借口乏了,洗漱完后就直接躺到了床榻上,但许是午后睡得多了,这会儿怎么也睡不着。
而且现在一闭上眼睛,李怀璟那张看着张语知出神的面孔就浮现在眼前。
莫渝很清楚,若是按照原设剧情发展,就算李怀璟移情别恋也很正常,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就这么亲眼瞧见,心里总不是滋味。
尤其是张语知和她都出生江南,容貌真有几分相似,身量也差不多。
早就劝狗皇帝不要认错人了,他偏不听。
莫渝辗转反侧好一会儿才睡着,似乎做了个噩梦,嘴里一直在嘟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