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生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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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与再次醒来时，鼻尖缭绕着浓烈的药香。
莲花炉里烧着片，香烟袅袅，弥漫了整个北室。
雕花的木窗透进阳光，阳光投在屋内的影子里叠着一团小小的人影。
小姑娘趴在窗沿上，晃着两条小短腿，手里专心薅着什么。
“啊，姑奶奶！你手下留情，别薅我的头了！”窗外传来曹阳压着嗓子的叫声。
阿枝“哼”了一声，继续揪着，嘟嘴驳道:“蹲谢哥哥墙角，就该薅你！”
曹阳晃着脑袋躲着阿枝的“魔抓”，解释道:“我看我孟哥！谁惦记着病殃殃殃……谢、谢致！”曹阳眼巴巴地看着阿枝手里的一把头发，欲哭无泪:“我要秃了……”
阿枝咯咯笑着。
孟与动了动指头，缓缓地坐起身来。虽是好好睡了一觉，还是觉得头痛得很，眼前很花。全身像抽了骨头一样没劲，只是一个坐起身来的动作，累得孟与大口喘气。
“咦”阿枝看见床上醒来的孟与，笑嘻嘻地喊到:“孟哥哥醒啦！”
蹲着的曹阳一听这话，陡然跳起身来，把窗沿上小短腿拨下来，像个傻子傻笑着:“孟哥儿！我这儿呢！你你你感觉这么样?”
孟与嗓子痛得厉害，话说不出来，像是一把火烧在了喉咙处。
他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
曹阳急了，扒着窗户要跳进去，阿枝赶忙抱住他的大腿，嚷嚷道:“你干嘛！不许跳！”
曹阳想仰天长叹:“姑奶奶，我进去给孟哥倒杯水！你看不出来孟哥嗓子难受吗？别拦我啊！”
阿枝就是要蛮不讲理:“我不给！”
后院里的荷塘建起来了，有很多是移过来的现枝。清风徐来，红绿摇摆，蜻蜓立上头。
后院里多了莲花的香味。
那个肤如凝脂、清丽绝俗的林师娘摇着扇子，给两个拉扯半天的孩子两个栗子。
“陋室堂内禁止喧哗。”
林先生正在玉兰树剪着新长的花骨朵，已经填了小半筐。他朝曹阳挥挥手，说道:“曹阳回家磨功课去，孟重八有人照顾着。”
曹阳苦哈着脸，脚下不动。
阿枝推着他走，推到了门口，做了鬼脸相送:“赶明儿再来吧您嘞！”
林先生笑得合不拢嘴，林师娘笑得直不起腰。
“不是兄弟，胜似兄弟”，林师娘摇了摇头，“这小子蹲半天了，也不知道好好歇歇。”说完，林师娘端着一碗药汤走进了北室。
曹阳在下山的阶梯上跳上跳下。林家晌午要睡午觉，他等着晌午到来时翻墙溜进去。
他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天。
突然额头被点了两下。额头两点潮湿。
如丝的小雨从空中降落，雨点细小，雨帘渐密，给青山披上蝉翼般的白纱。
谢致打着伞，好笑地看着雨里狂奔下山的曹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天公你大爷！”
快要撞到谢致时，曹阳一脸要撞到鬼的表情，鸵鸟般刹住脚，张口就来:“谢大爷！”
“?”谢致淡定地把手里的伞塞到曹阳手里，向山上快速跑去，不忘摆摆手:“不用谢。”
留下抓着伞尴尬又凌乱的曹阳:他刚才喊了啥?
阿枝在门前跳格子，她在等她的谢哥哥。
她的谢哥哥，让孟重八住了北室，一大早还亲自下山去给他买药，气得她饭都吃不下。
她的谢哥哥对她好就够了，为什么要对后来的孟强盗好呀?他又不是小孩子！
生个小病就闷自己家里治就好了，非要来黏她的谢哥哥！
小姑娘跳到第九格，身后传来大口的喘气声。
谢致一步三四阶，还是落了满身雨。
“谢……”欢喜爬满了阿枝的脸，可惜谢致看都没看她就匆匆跑进了北室。
小姑娘鼓起腮，又想生气又想哭。
北室内。
倚在床上的人一动不动。
孟与感觉自己像是个死人：
手指骨难以弯曲，微微颤着，脖颈僵硬，四肢无力。明明在努力地大口喘着气，却仍然感到呼吸困难。
什么都没做，却浑身疲惫。身体像注了铅，耳朵嗡嗡的，眼前发黑。
寂静的环境里，心跳声响得厉害。
“怦怦-怦怦”
心脏好重……我要死了。
空气粘稠着。
孟与想喊人，张了几次口却发不出身，反弄出来一头冷汗。
躺不下来，发不出声，听不见、看不见，动不了！
救命！
孟与的额头滚烫。孟与觉得自己发高烧了。头沉得脖子支不住。
孟与想骂人。
他要栽下去了。
突然，一只冰凉的手支着了他的额头。
甘泉声流淌着。
“孟少爷身子骨真娇嫩。”谢致捧起了孟与的脸。
孟与勉勉强强看清楚他的脸，两只黑眼珠一动不动直直看着前方。
谢致擦去了孟与额头和身上的汗，给孟与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孟与感觉自己全程像个人偶。
冰凉的手就放在孟与的额头给他降降温。
“昨夜把你裹得严严实实的，你还能成这样……”谢致闲着无事，捏玩着孟与的脸，“身子比我还羸弱。”
孟与想反驳，说不出话来。
谢致见孟与不说话，一副呆呆傻傻的懵懂样子，有心想逗他:“孟重八，你说说看，我怎么就成你小叔了?”
孟与微微睁大眼。
一棒敲醒梦中人。
他突然想起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受着这些苦楚——
他受小叔之托，来这里探小叔的骨。
可是小叔好端端地、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目前比他还健康，身体好得可以来照顾他这个病人。
他倒是像要比小叔先死了……
等一下……他要活下去……一阵苦涩泛上孟与的心头。
“放心，你死不了，”谢致似乎看出了孟与的心思，“冥婚办完都这样，过了今天就好了。”
外面淅淅沥沥地还在下着雨，谢致把窗户关了。这一关，屋里暗了许多。
谢致小心翼翼地让孟与躺下来，和衣上了床。
孟与感受到了身侧位置一沉，艰难地偏过头怒瞪着。
谢致轻轻地笑着:“我的床，我躺着睡午觉，没什么问题吧?”
***
七月的雨像断线的风筝。
飘呼来飘呼去。没有寒意，只有俏皮。
俏皮的孩子们滴答在孟府的屋檐上。
屋檐下，孟家二少爷脸色阴沉。
他远远望着和父亲谈笑风生的孟涣之，指骨捏的发响。
扫着走廊的仆人吓了一跳，畏畏缩缩地要溜走，被孟二少爷一记眼刀吓得不敢动。
“二……二少爷，您……您不高兴吗?”仆人战战兢兢地问道。
孟二少爷冷笑道:“巧了，我今天高心坏了。”
雨点越来越大，声音掩了父亲和孟涣之的交谈声。雨帘让他们的身影模糊。
二少爷没让他走，他也不敢动，选择在二少爷旁边装空气。
可二少爷没给他这个机会:“我问你，孟涣之和我，谁更优秀?”
仆人说不上来，他昨天才进的孟府，少爷的脸也就刚刚认个熟。
“当然是二少爷了，二少爷一表人才，天资聪颖……”仆人唯唯诺诺答道。
“闭嘴！”一声严厉的呵斥。
仆人吓得肩膀一抖，忙低下头，寻思着自己哪里说错了。
“你说说，大少爷怎么样？”
敢情这位爷想听别人夸夸他哥?
仆人结结巴巴:“大……大大少爷温文尔雅，才高八斗……”
孟二少爷很不耐烦:“滚吧你！”
“唉！”仆人马不停蹄地跑了。
“哼”孟二少爷冷哼一声，“全是废话。”
他倚在柱子旁，凝视着远处时而大笑时而皱眉的孟大少爷。
雨渐渐停了，父亲走了，孟大少爷转身要回屋。
回眸看见了孟晏城，朝他莞尔一笑。
孟晏城无视他，冷着脸自顾自地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又停了脚步回头看他，见那抹背影拐进月门，讥笑道:“孟涣之算是什么东西？恶心死人了！”
***
孟与在陋室堂住了三天，身上力气恢复得差不多了，就迫不及待地启程回孟家。
他倒是也想待在谢致旁边，盯着谢致，看看他什么时候死。
但越观察越觉得匪夷所思。
原先一天要咳上半天、喝着药吊着命的人，现在容光焕发、神采奕奕、满面红光，还有心思照顾他这个气若游丝、头昏脑涨、哼哼唧唧的病人！
孟与有种角色互换的不真实感……
他还以为小叔病个几天就与世长辞了，他也就跟着向这个世界告别。
现在他自己就差点先走一步……真可怕。
谢致完全一副过来人经验老道的样子，事无巨细地照顾着他。
孟与表示，他很惶恐！
试问，两个见面就掐、互看不顺眼的人突然有一天一桌吃饭、一床同睡……怎么看怎么想都不对劲吧?
是谢致中了邪还是他中了邪?
……是，孟重八中了他的邪，那谢致呢?
难道是小叔疼爱侄儿的基因在作祟?
孟与抖了三抖。
“小少爷，我们到了。”
老管家和蔼可亲的脸摆在了孟府的门口。
孟与被人迎着进了门。
“呀-呀-”
刚迈进一只脚，头顶突兀地传来沙哑又嘹亮的鸟鸣声。
孟与猛地抬头。
一只寒鸦如冰雕般立在孟府门前的梧桐树上。漆黑的眼珠子上下滚动着。
孟与惊出了一头冷汗。
“快些进来吧，孟少爷”，老管家眯着眼笑着，“家里担心您好些天，快进去让他们看看……”
孟与觉得自己眼花了，那只黑鸟怎么可能会是那只寒鸦呢?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跟着一群人进去了。
拐进一个月门，孟与低头一瞥。
墙角一朵红艳的花开在了腐烂的土壤上。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生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