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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陋室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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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媚江之所以取“明媚”二字,大半功劳落在西侧的青山上。
“我见青山多妩媚。”
每当晨光破开云雾,打在青山上,半山腰的云带像少女的眼帘。待太阳完全出来,纵挂的瀑布反射这轮影,有如少女张开了眼。
明眸,妩媚。
于是,从青山下泻下来的江水,取名“明媚江”。
明媚江上正跳着水波。
蒙蒙的天挂着蒙蒙细雨,一张印着黄色卡通熊的粉色的伞像花开在了半山腰上。
孟九年任劳任怨地给小侄子撑伞,看着小侄子累得额头冒汗,还会好心地帮他擦擦汗。
孟与没有理睬他,专心走自己的路。小路泥泞,青苔不少,一不小心就会滚下坡去。
天微亮,两人就出门寻陋室堂了。
上了两小时的坡,孟与累得要断气了,小叔反倒是跟个没事人一样。
“借对门妹妹的伞,可不一定还得回去。”孟九年饶有兴趣地看着头顶的伞。
等了两分钟。
果然,没有回应。他小侄子在他面前就是个小哑巴。这么多天,他也就对他说了三句话。
“你是谁?”
“你需要要我为你做什么?”
以及。
他的愿望。
“我希望你回你该回的地方。”
一副送走大爷的样子。孟九年想笑。
孟九年对拉进叔侄关系表示不气馁:“好想和你吹吹风,吹走我带给你的不愉快;好像和你淋淋雨,浇走我带给你的不如意。”
“……”不了,谢谢。孟与摊着脸。
又等了两分钟。孟与还是哑巴。
“我说你怕我什么?小叔又不会吃了你,”孟九年无奈笑笑,“怪我,你刚刚能记点事,我就走了。”
孟与心里发酸。他现在就听不得这些生死话。
“为什么走了?”少年冷色的声线夹着雨音。
微波入焉,涵澹澎湃,有回音了。
“嗯——”孟九年挑起眉毛像是在仔细思考某件久远的事。
孟与见状,不知为何,心跳跳得很快。又是这种熟悉的感觉。
小叔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个动作,都好像在他意料之中。明明是陌生人,却让孟与感觉他们认识好久了。
他小叔好像很会蛊惑人心。
酝酿了一下,孟九年说,他忘了,但他记得他是为了一位朋友死的。
“我忘了,不好意思,死得有点久了,”小叔收拢起手里的伞,笑道:“雨停了,我们到了。”
孟与回头,却发觉自己眼前白茫茫一片,慌张地抓住身侧人的衣袖。
“不用怕,这是入境的路,我牵着你走。”
冰凉的触感先从手心传来,然后是手掌、手背。一道温柔的力拉着孟与向前走。
“这儿有石头,要绕一下,不要被它绊倒了。”
小叔的话总是带着笑意。
“一会我们要过条小溪,水很浅,有点凉。”
小叔的话刚说完,孟与就感觉自己迈进了水里。清冽的溪水声在耳畔响起。
他仿佛看见了自己划开了清澈见底的水面,水面荡起了一圈圈涟漪。
前面人的脚步停了,他也跟着停下来。
“一会上岸,你会见到过去的我,”声音停顿了些许,像在思考,“我原来不姓孟……”
小溪里的游鱼撞着孟与的腿。
“我姓谢,我好像叫谢致。”
原来不姓孟?什么意思?
孟与想抓住面前人问个究竟,去无措地扑了个空。小叔的人和声,连带这他身上的生气,都凭空蒸发了。
小溪里的游鱼还在撞着他的腿。
上山前,孟九年说,只要迈进这座山,孟与的时间就停止了。他会回到他的过去,以游魂的状态旁观他的人生,立于红尘外,帮他看看他的骨被埋在哪里。
然后,回来告诉他。
他就会满足他的愿望。
溪水声似乎淡了些,孟与听见了游鱼在水里游动的声音。
他迈开步子,试探性的向前摸索。他现在相当于一个瞎子。
分辨不清方向,沿着直线向前走了半个小时,脚才感觉触到了岸。
眼前的白茫化作实体,柔柔地化作白色的丝绸。
孟与站稳脚,手摸到蒙在眼上的白色丝绸,把它取了下来。随后,那丝绸化作白色的蝴蝶,幽幽地飞到了一块匾上。
匾上写着“陋室堂”。
眼前的景象像水的纹理渐次铺开,一道人影向他扑来,一个熊抱,差点撞倒孟与。
“孟哥啊孟哥,”来人先向他鬼哭狼嚎,“林老头要我写三万字检讨啊,这不是要我小命!”
孟与冷着脸把黏在身上的年糕拔下来。
年糕眼泪汪汪看着孟与,不死心地抓住孟与的手,委屈巴巴道:“孟哥你替我去向林老求求情,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日后用到兄弟处,兄弟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孟与无语地看着眼前表现得梨花带雨的人,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若我现在是游魂,眼前这东西是什么东西?
孟与感觉自己被小叔骗了。
他还没想好怎么应付眼前人,他自己开口了,完全不受他的控制:“你活该,林先生罚得好。曹阳,胆儿肥了啊。”说完,无情地抽出自己被抓着的手。
孟与感觉很神奇。刚才那句话和动作并不是自己想说想做的,反而像是受了另一个人的操控。
或者……他是一个附在别人身上的游魂?
曹阳见孟哥又开始对他冷酷无情了,一脸悲痛欲绝。
孟与不受控制地拍了拍曹阳的肩膀,听见自己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谁叫你拍了‘老虎’的屁股。三万字而已,换取人生第一次难得的经历,不亏。”
曹阳苦着脸:“早知道拍一下林老头的屁股,被罚了三万字,我现在倒是想剁了我的手。”
几声咯咯的笑声从身后传来。
孟与回头,看见一个身材曼妙的高挑女子牵着一个伶俐可爱的小姑娘。
女子肌若凝脂气若幽兰,一颦一笑动人心魄。
小姑娘扎着两个丸子头,一只手拖着圆圆的脸颊,那声笑声就是她发出来的。手腕处的三个银环随着她的动作起伏,发出悦耳的声音。
“陋室堂前鬼哭狼嚎,再罚三千。”女子温柔地揉了揉曹阳的鸡窝头,听见如三月和风般的声音,曹阳肉眼可见的抖了三抖。
曹阳的眼泪出得快,收得也快。感受到头上爱抚之手的力道,说话舌头打了个卷:“林娘娘……娘师娘好!”
小姑娘朝他做个鬼脸,抬手掐曹阳的瘦胳膊“又让孟少爷给你求情,你不要脸!”
“孟少爷”规规矩矩地给林师娘行了礼。
女人微笑示意,轻轻拍了拍孟与的左肩:“孟重八,稿子写好了吗?”
孟与心下了然,他确实是附在了一个叫孟重八的人身上。
只听见孟重八弱弱回道:“十分之八……”
“哈哈哈哈哈,孟哥儿你真写啦?”小姑娘欢快起来。
孟与很郁闷,这有什么好笑的。
目送师娘和小姑娘进了陋室堂,曹阳贱兮兮问道:“孟哥,你真要对着他念你那稿啊。”
孟重八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曹阳一脸惊恐状。
孟重八撇了曹阳傻样一眼,把他的鸡窝头理了理,看着面前的陋室堂闷气叹了一口气。
“虽是陋室,惟吾德馨。”
陋室堂门面看着挺小,里面挺大,一厅三室。正堂大门立着屏障,古色古香的椅桌两边排开。
后院又排着三室。
后院东、西侧二室,分别住了林家的人。
北侧那室,常年锁着。近日里住进了人。
一个病秧子。走两步要喘上三口气。
在曹阳一路的话了,孟与了解到,这位是个很可怜的人。父母都是有名的教授,家境殷实,学术氛围浓厚。本来这位哥儿一生无灾无恙,可天不遂人愿,一场火灾烧毁一切。
没有亲戚,无依无靠。
他便被父亲的友人接了过来。
那位友人便是曹阳口里的林老头,林之远。
明明是个从火里死里逃生的幸运儿,却天天病恹恹,像是在被死神一点点地往下拽。
听到这话,孟与停住了脚……应该说是孟重八停住了脚。
很奇怪,好像孟与要做的事,孟重八也会做。
未及孟与细想,孟重八冷冷说道:“自作自受。”
孟与皱眉,看来这位和北室那位关系不太好。
边说着,两人进了后院。
后院出乎意料的大。院里摆了四处石桌石椅,上面雕着瑞兽。一个石桌上摆满了算数用的草稿纸。大半都用过了。
后院里种了一棵广玉兰和一棵银杏。
如荷花般睡在枝头色花儿,散着浓郁的香,溢满了这个院子。
反观那棵银杏,枝头寥寥,一树病态。
林先生在后院的西北角挖着坑。听曹阳说,先生要弄个荷塘,给那病秧子赏。
远远看去,林先生挺高,就是与旁侧的林师娘相较,衬得有些矮了。他在那挖土,林师娘拿着蒲扇给他扇风,小姑娘在土堆边捏泥人。
六月的空气里停住燥热,蝉鸣在死树的枝头聒噪。
走近了,孟与才发觉林先生倒是没有曹阳口中那么老。只是穿着朴素过了头的衣服,脸庞消瘦,看上去是个很严肃的人。但很有精神气,三四十岁男人的样貌。
曹阳还念着他那三万字,不死心在孟重八背后小声念叨“孟哥救命啊,好孟哥,孟哥好……”。
林之远一个眼刀闪上去,曹阳鹌鹑般缩了头,噤了声。
林先生鼻“哼”一声,打发孟重八去干他的事,招呼曹阳老实坐石椅那,“就用剩下来的纸写,写不完,今晚在这住下吧。”
曹阳汗毛直立。
两个人慢吞吞地行动起来。
孟重八转身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北的方向就那一间屋子。
北室的门和窗紧闭,看上去不像是住人的,像是装鬼的。
走到门前,孟与下意识地要敲门,刚回神自己做不到时,孟重八敲了面前的门。
门扉很干净,一尘不染,透着梨木香。
晾了门前人几分钟,没有人开门。如若不是知道里面有人,还是醒着的,门前人就走了。
孟重八又去敲门,打着八拍敲。手关节造着歌。
敲了五分钟,门内人给敲烦了,只听见“咔”的一声,门没开,反倒是门内又上了一栓。
孟与隐约听见身后几人的憋笑声。小姑娘的最明显。
孟重八很耐心地敲着门,面无表情。
孟与料想孟重八很生气。他敲得很生硬,原来有规律的调子跑了大半。
敲了大半小时,也没人开门。
曹阳揪着头,三万三千字的量,他才写完三十分之一。“尊老爱幼”的话正着写倒着写,才凑整了一千一百个字。
看林先生和林师娘带着女儿出门买河泥和荷种了,曹阳迫不及待地蹦起来,蹿到孟重八那,“孟哥!别敲了!歇歇!”
孟重八收了手。
曹阳以为自己劝好人了,话痨模式开启:“就是嘛,敲得手多累啊,病秧子不开门,他还能死在屋里不出来,改天趁他出门,一麻袋套了……”
“嘭”的一声巨响,吓了曹阳一跳。
他孟哥踹门了。
曹阳急得要抱孟哥的腿,嘴上不停“别啊孟哥,这花梨木贵得很,踢坏了多可惜……”
孟重八一个闪身,第二脚成功避开曹阳踹上门扇。
第二脚直接连第三脚。
三声门响,门内传来两声栓打开的声音。
曹阳马不停蹄的跑了。
伴随着“吱呀”声,屋内的浓郁的药香涌出来,与院内的花香混在一起。
开门人低着头,两声咳嗽闷在嗓子里。
孟与先是注意到了他修长白皙的手。
孟重八前脚迈进屋要进来,门内人手支着他的肩,缓缓抬起头来,“有事门边说。”
孟与愣住了。
眼前人白皙的脸透着病态,长长的睫毛掩着清澈的眼,不好好看人。头发有些长了,被他简单地束在脑后。神态恹恹的,像是个病美人。
“谢致,我就输给你一次。”
孟与被孟重八愤愤的话拉回神,后知后觉地想起眼前人像是谁。
不,谢致,是他小叔。
完全不一样的小叔。
无论是上山前还是上山时,小叔都是温和如玉的。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笑意。
谢致虽然长着和小叔一模一样的脸,孟与却看不见小叔一点影子。
病美人抬眼看他,那动作随意得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孟与很讨厌这种眼神。
这份讨厌,像是来自他的记忆深处,很熟悉。
明明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他感觉孟重八也很讨厌。
“三次,”谢致收回目光,敲了三下门扉,语气很冷淡“你该滚了。”
心口像烧了火,孟与莫名其妙感到很生气。
“谢-致!”孟重八揪住谢致的衣领,把他往前一拽。
谢致茫然又惊愕地看着眼前的手,强硬的力道带得他往前扑去,脚下又被门槛绊了一下。
眼见要直直正面扑地,谢致反身抓住孟重八前襟做了一个缓冲,后脚向后蹬地,稳住了身形。
远远观望着情况的曹阳被他这骚操作惊呆了,谢致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他都想叫声“好”。
但下一秒,曹阳就不想叫了。
谢致扯孟重八衣服时,孟重八就有些站不稳了。谢致站稳后,毫不犹豫地立刻踹了孟重八的小腿。
“第四次。”
本来孟重八想让谢致吃吃亏,结果反而是他脸朝地。
“孟哥!”
曹阳看不下去,撸起袖子就冲过来要揍病秧子。
谢致发出一声冷笑,一脚把支着身子要起来的孟重八踩趴回地上。
曹阳这个小傻子正要揍人,要揍的人却先无力地倚在墙上,咳得不停。
“你你你你……”曹阳看着眼前要咳出血的歹人,拳头半落不落的。
孟重八一摸鼻子,湿湿的,手心全是血。
“靠”真是烦躁,孟与心想。
“孟孟孟哥!你你你没事吧!”小老弟掏出纸巾擦着孟重八的鼻血。
孟重八感到很丢人。
他一把夺过纸巾,捂住鼻子,站了起来。愤愤地看着谢致,刚要开口,一声呵斥从身后传来。
“住手!”
林先生先是看了看虚弱地倚在墙上闷咳的谢侄儿,又看了看像两个像强盗一样站在谢致面前的孟重八和曹阳。
林先生气得脸发红。
“你们两个,滚去西墙倒立!”
小姑娘躲在林师娘的背后,探出头来朝孟曹二人笑着,像是在笑话这两个憨憨。
六月的下午最是热得熬人。
两个半大少年手支在软软的泥上,脚抵着西墙。
蚂蚁爬过孟重八的手背,痒痒的。
小姑娘分别在两人的脸上画了四只乌龟,然后心满意足地一蹦三跳去催林师娘做饭了。
曹阳花样皱眉,终于把老贴他脸的蜻蜓赶走了。苦哈哈道:“孟哥,你又冲动!冲动是魔鬼啊孟哥!想想谢致也是林老头的宝贝侄儿,要教训教训他,也不能在这儿呀!我看你是气昏头了……”
孟重八对曹阳的话不置可否。他单手撑着身子,挥开了手上的几只蚂蚁。
曹阳见孟哥不烦他的话,继续絮叨:“要我说,改天趁病秧子出来透气,一麻袋套了,拐后山腰揍一顿,再悄咪咪地送回来……”
“闭嘴。”孟重八看着北室的窗户。
北室的窗户开了一个小角。
孟重八只能看见屋里的一个药坛子。
香喷喷的饭香挤进了后院的气息。
林先生给一米多深的圆坑铺了河泥,翻晒杀了会菌,往里注水播种。
院里的大石桌上摆上了色味俱全的佳肴。小姑娘拿着筷子戳着眼前的烧鸡。
清茶代酒,热腾腾的茶连带两套茶盏摆在桌上。
林先生把写满算数的纸和曹阳的检讨收进了屋里,剩下未用的白纸被随手放在了挂在东墙的竹篮了。
两个饥肠辘辘的倒身鬼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菜。
小姑娘笑嘻嘻地抓了两个鸡腿,跑到倒身鬼的面前蹲着。
曹阳吞口口水“好妹妹,喂哥哥一口……”
小姑娘给他一栗子。
“孟哥哥,你吃。”在曹阳幽怨的眼神,孟重八淡定地吃了一块小姑娘喂的鸡腿肉。
林先生没胡子,有胡子的话现在就气得吹起来了:“阿枝,你过来,别给他俩喂饭,就让他们饿着!”
那个叫阿枝的小姑娘慢吞吞地走开了。
“……”曹阳想掉眼泪。
“我说孟哥,”曹阳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阿枝怎么突然对你这么好,过来喂个鸡腿还搞差别对待!”
孟重八叹曹阳是个傻子。
“她过来喂饭,要气林先生,让我们没饭吃。”
曹阳一脸“原来如此”。
“喂给你不喂给我,是想搞内讧!”
孟重八幽幽地朝身侧瞥一眼。
还好曹阳是个憨憨。
孟重八:“阿枝向着谢致。”
饭菜准备齐全了,碗筷也摆好了。阿枝小跑着去爬北室的窗檐。
她趴在窗户上,像是要把声音送进屋里:“谢哥哥,吃晚饭了。”
屋里人“嗯”了一声。
门又“吱呀”开了。先是几声闷咳声迈出门。
谢致淡淡地斜睨了眼两个倒身鬼。
阿枝拉着谢哥哥白皙修长的手,向着饭桌进发。
饭后谢致被林师娘拉着说了一些话,目光时不时地看向孟重八。
曹阳“孟哥”一声叫唤,把打瞌睡的孟重八叫醒了,“你猜,林师娘和谢致在聊什么?哎,你看你看,谢致表情都僵硬了……”
孟重八“哼”了一声:“不知道,管他呢。”
“孟重八,你过来。”林师娘眼眸弯弯地看着他。
曹阳目送着孟哥走过去,欣赏着谢致越来越黑的脸。
林师娘要做和事佬。
她拍拍孟重八的肩膀,又拉拉谢致的手:“本来重八是要为那天的事向你道歉的,还专门写了几百字的稿儿……”林师娘捏了捏孟重八的脸,“十分之八,算是八百字,来,给谢侄儿念念……”
孟重八“……”
谢致兴致缺缺地垂下眼帘,看上去很乖巧无害,温良谦虚。
一副作派,孟与想笑。
他对谢致的感情很复杂,明明两个算是初识的陌生人,就像他突然出现的小叔,可他却对谢致产生了又爱又恨的情绪。
就像是孟与在想孟重八所想。
林先生还在捣鼓他的荷塘,手上忙个不停,心却放在了林师娘那边,他偷偷地观望着情况。
阿枝藏在银杏树的后头,抱着银杏粗壮的树干,探出头来看着她的谢哥哥。
曹阳累得额头冒汗,还撑起脑袋担心他孟哥。
处于视线中心的谢致,手里一直捏着指骨,嘴角抿着。谢致很不耐烦。
孟重八腆着脸,讪讪道:“我没写。”
林师娘和林先生相视一眼,他们早就猜是如此。
阿枝鼻子“哼哼”两声,指着孟重八大喊:“孟哥哥,你明明说你写了,骗人!长鼻子!”
林师娘乐呵呵“我看啊,人多,小孟是不好意思了。这样……你们上屋里说?”
曹阳一脸懵逼。
“好。”许是外面太燥,谢致起身头也不回地回了屋,留了个门。
孟重八挑眉。
北室常年不住人,突然住了人,弄了一肚子药味。
香炉里放着烧片,花形有蕊,底有三足。一看就是林先生视若珍宝的莲花炉。
谢致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地喝着,瞥见四处打量的孟重八,淡淡说道“有话就讲。”
孟重八拉开椅子在谢致对面坐下,一双长腿避开对面人的腿放着。
孟重八慢吞吞地开口:“谢……”
“揭过不谈,”谢致打断他的话,“我原谅你了。”
孟重八气闷,我还没承认我错了呢。
谢致懒懒地看着孟重八:“接着说要说的。”
该来的还是要来的。孟重八硬着头皮:“我父亲要请你到孟家坐坐。”
“不去。”谢致把玩着手上的茶盏。
孟重八:“为什么?”
谢致扬起眉毛,手指敲了桌面两下,轻笑一声,像是在嘲笑孟重八的话。
孟重八如鲠在喉,“你生病不找人治,非要用药熬着身子……”,孟重八深呼一口气,“有药汤不喝,天天泼到银杏下……自己作自己……”
谢致静静地看着孟重八。
“我全看到了”,孟重八对上谢致的眼,深深地望进去,“谢致,你是不是不想活?”
谢致继续把玩着手里的茶盏:“你看到了?”
孟重八闷声说道:“嗯。不想活就别闷着偷偷死,溺水割腕死得快些,还少受些折磨,磨着时间死可真有你的……”
谢致放下茶盏,茶盏磕在桌面发出脆响。
孟重八以为谢致要赶人了,等了半天,谢致还是保持着静静看着他的姿势。
“孟重八,你知道你父亲请我去做什么吗?”谢致笑问。
这是这段时间认识谢致以来,谢致第一次好好叫他的名字。
孟重八被谢致的笑闪了眼,一边心里嘟囔这人居然会好好笑,一边含糊不清“嗯”着。
其实孟重八心里清楚自己不知道,但总感觉在谢致面前说“不知道”三个字很别扭。
“六月底,我身子弱,孟家可要抬轿来接我。”
鸣蝉伏在枝头。
“知了-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