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纪事》清淮晓色

1、楔子

　　“朱大人请。”
　　内侍挑起厚重华丽的锦帘，微微弯下身，态度小心恭谨。

　　这份恭谨使得朱其则心底的不安稍微淡了些，他朝内侍颔首道谢，跨过脚下的门槛，踏入了殿门。

　　殿外天寒地冻，殿内却是温暖如春。地龙热热烧着，不知是紧张还是炎热，朱其则感觉背上涌出了一层淡薄的汗。

　　他定了定神，俯身拜了下去。
　　“臣朱其则叩见圣上，圣上万安。”

　　“朱卿请起。”一个柔和的声音在朱其则上首响起，“怀德，赐座。”

　　颤巍巍谢了恩，朱其则直起身来，偷眼瞥向不远处榻上坐着的少年皇帝。

　　皇帝真的很年轻，也很美。他的眼睛漆黑明亮，顾盼间有一种异常动人的神采，面容白的像是冰雪，也像是薄脆的瓷器，似乎一触就要碎了，弧度优美、色泽浅淡的唇边似乎常带笑意，为他这近乎虚假的美增添了一分真实。

　　他连说话的声音都清润和缓：“朱卿求见，是有何要事吗？”

　　这时的朱其则反而诡异地平静下来，他双手捧起一直拿在手中的奏折，由一旁的内侍呈上去，同时道：“圣上践祚多年，今年又亲政了，臣以为，正宜择选皇后正位中宫，开枝散叶。”

　　皇帝轻咳了两声，依旧是温言细语道：“朱卿此言——这是朱卿一个人的看法吗，还是朝中都做此想？”

　　朱其则道：“回禀圣上，这封奏折是臣与苏相、王大人、靖国公一同联名，至于其他同僚，臣不敢妄自猜测。”

　　“原来如此。”皇帝的目光从朱其则花白的发顶一掠而过，神情和缓。

　　开弓没有回头箭，朱其则摸不透皇帝的态度，索性接着劝道：“圣上，成婚生子，此乃人伦大礼，来日祭祀泰陵，也能使得先帝与孝静太后安心。”

　　“朱卿此言有理。”半晌，皇帝才开口道。

　　朱其则心中大喜，却听皇帝道：“虽然如此，立后之事，终究不能轻率，待朕斟酌一二。”

　　若说皇帝拒绝，他分明说了此言有理；若说他没拒绝，却又将此事拖住了。朱其则一怔之间，只见皇帝已经微合双目，知道皇帝不欲多谈，只好起身告退。

　　皇帝睁开眼，一瞬间面上所有的神色都敛去了。他望着殿中多宝架上摆着的一只甜白釉瓶，美丽的眼睛里带了点若有所思的意味。

　　“临南苏氏，兰陵谢氏。”
　　皇帝起身，走到了窗下。

　　九月风起，廊下悬挂的各色宫灯被风一吹，轻悠悠地摇曳起来，灯下方悬着细细的银铃，也随之叮铃作响，相互碰撞，煞是动听。
　　皇帝的目光凝在了最前方的两盏宫灯上。这两盏灯大而华美，却或许是因为贴的太近，不知怎么回事，两盏灯下方穿着银铃的穗子缠到了一起，不但风吹不响，缠在一起也十分难看。

　　内侍监怀德一直随在帝王身侧，见皇帝目光凝滞，顺着看去，顿时转头狠狠瞪了身后的徒弟一眼。那内侍也乖觉，连忙跪下请罪：“圣上恕罪，是奴才不谨，吩咐不周全，坏了圣上兴致。”

　　皇帝没有回头，只摆了摆手：“命人解开就是。”

　　内侍心下一松，知道皇帝无意因此怪责，连忙退了出去，赶到廊下，亲手将那灯穗解开。

　　“缠在一起，果然不太好看。”
　　皇帝轻声道。

　　内侍监似有所觉，将头垂的更加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