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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牺牲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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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徐嘉仪让男嘉宾去把於星夜接过来。
“我真的受不了他了,肠胃炎而已,我看他那样子还以为自己疑难杂症晚期了没救了呢。
你赶紧来吧,还得是你来我能舒服一点。我让他去接你了,正好你晚上再把你车开回去。”
就这样,於星夜爬起床出了门。
天气越来越热,眼看就要入夏了。
空气因为骤升的热度变得沉重潮湿,黏糊糊的,压得人眼皮都睁不开。
徐嘉仪的男嘉宾已经把於星夜的牧马人停在楼下了,她拉开副驾驶的门,男生低着头在看手机。
於星夜也没多打量,问他:
“人怎么样了,好点了吗今天?”
男嘉宾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不乏幽怨地说:
“好些了,但估计还是不太舒服。”
“......说是要你去才能好。”
这话听着酸溜溜的,於星夜却笑得很得意。
“那我们要不要买点什么吃的给她带过去?你昨天整晚都在她家吗?你们吃早餐了吗?她好像也吃不了什么扎实的或者刺激的食物......”
男嘉宾真的是个惜字如金的,只说:
“给她煮过白粥了,没喝几口。”
......
一连串问题就只挑着回一句,哪里还看得出半分昨天晚上那副焦急失措的样子。
於星夜撇撇嘴,还想再说什么,手机提示收到一条短信。
掏出来一看,是昨晚中断的对话。
“什么事。”
“陪朋友养病。”
原本就停在了这一句,然而过了一夜,却又收到了滞后的回复。
“Okay.”
不是OK,是Okay.
於星夜不明白了。
这不就是“好”跟“好的。”的区别吗?
就这,也至于隔了一晚上再追着补上吗?
徐嘉仪躺在巨型恐龙靠枕上,戳着男嘉宾切成小块的橙子,边吃边发表不同意见。
“你少显外行了,当然至于了!”
“头天晚上回,那话说完了就完了,今天还怎么继续聊一天?”
“但是今天早上再回,哎,效果立马就不一样了,你只用顺着随便说点啥,新话题不就接起来了吗!”
於星夜还在半信半疑,盯着那四个字母一个点重复看。
怎么看都不觉得,发出这么简短一个单词的人,会屑于使这种小心思。
怎么看都更像是,没当回事,昨晚问完就睡了,今天起来才随意收个尾,浑不在意地为他们每一次都干巴巴的话题划上一个毫不拖泥带水的句点。
男嘉宾又洗了一盘草莓,叶子也摘干净才端进来。
听见徐嘉仪的经验之谈,他也没说什么,只重重把盘子搁在徐嘉仪架在床上的小桌板上。
徐嘉仪翘着腿捻一颗起来扔进嘴里,“不怎么甜嘛,不过水分还挺足。”
又招呼卡顿在那个界面好久了的於星夜:
“别老盯着看啦,你要么就直接回,要么就放下手机过来吃草莓。”
她还是不死心:
“所以顺着随便说点啥,是应该说点啥......”
徐嘉仪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草莓,撑着小桌板坐直起来,恨铁不成钢地摆着手指头数给於星夜听:
“今天天气好热啊。”
“你这会儿才起来吗?我今天好早就起来了耶,都已经到我朋友家啦!”
“我朋友说对你感到很抱歉,因为我为了陪她,放了你鸽子......”
“——以上,任选一句,都可以开启你愉快网聊的一天。”
於星夜听得目瞪口呆,叹为观止,忍不住感叹:
“你好会啊......”
整间屋子里最没存在感、一直一言不发的人也难得跟着发话。
“是啊,你怎么这么会?”
徐嘉仪:“......这种girls talk你就没必要听了吧,你可以回去休息了其实。”
男嘉宾也真的乖乖听话离开了徐嘉仪家。
走之前,还给她俩一人倒了杯水,摆在已然难堪重负的小桌板上。
徐嘉仪心安理得地继续大口吃草莓,顺带继续给於星夜当狗头军师。
“其实你也没必要就这么爽约嘛,也不是什么多大的事,不是好不容易才约到的人嘛。”
於星夜放下手机,也坐到床边一起吃草莓。
“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但我就是不爽,不行吗?”
“对着我就守死男德,在外面就不知检点,这种人,没意思透了。”
於星夜心知肚明自己是在嘴硬。
嘴上装凶狠说着人家的不是,其实她心里很清楚,自己真正在意的,究竟是什么。
昨晚在医院,那道半开半掩的门隔开的,不像是走廊与诊室,倒像是成年人的世界,与不成熟的她之间的一道天堑。
她当然可以厚着脸皮给人家添麻烦,然后仗着对方的教养和底限得寸进尺。
但她不能一直这样,拿着这么拙劣又任性的一招,当做制胜法宝。
总有失效的一天。
就像被卡尔严厉拒绝的那回一样,不知道适可而止的下场就是被教育“不要再以自我为中心”。
说得再难听一点,就是自私自利,不顾旁人的感受。
如果说这一次被卡尔拒绝是於星夜第一次验证了这个道理,那么她第一回感受到以自我为中心的下场,大概是在她十五岁那年,不打一声招呼就咋咋呼呼跑去给她妈妈过生日,结果反而给所有人都添了大麻烦的那回。
那时她还住在於家,学校离家虽然远,但她也没有被寄宿。
那天她早早地收拾好书包,一下课就从学校里跑出来。
特意没等司机,就自己跑去了母亲的江边平层。
从学校出来得急,她没有来得及买蛋糕,也没带什么小礼物,只是想着也许可以一起吃顿饭,或者说会儿话,表达一下生日祝福,在她看来也就够了。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也万万想不到的是,那天母亲早有安排,可能是有新闻要发,放任了狗仔蹲点。
一无所知的於星夜背着书包去按门铃,门一开就拥抱又被拒绝的场景被提前蹲守的狗仔们给拍了个清清楚楚。
这下好了,老牌女星和豪门大少这桩失败的陈年婚事又被翻了出来,沸沸扬扬地占了好几天版面。
豪门大少倒是原本也不至于受这些花边新闻影响。
更何况还是老黄历了。
然而老牌女星却气坏了,自己当年暂停工作嫁入豪门,消失了一段时间又灰溜溜打包离开的耻辱被人旧事重提,被当做笑料大肆宣扬。
围观的看客们假装理性中立叹一声唏嘘,仿佛不痛不痒。
却一字一句都像燃.烧.弹,在她眼前耳边接连爆炸,燃起业火,炸裂弹片还要再扎进她的心口,烧得她无法控制在暴怒之下打电话对前夫破口大骂。
而至于这位老牌女星原本想要安排的新闻是什么,十五岁的於星夜不知道,也无从得知了。
她咬下半颗草莓,汁水混着清爽的香气溢了满口,确实不怎么甜,淡淡的。
徐嘉仪看出她忽然的低落,问她怎么了。
大概是觉得并不光彩,这些事,於星夜从来没有跟谁说起过。
别说徐嘉仪了,就连卡尔大概也不知道——於云钦也绝对不会跟人提起。
因为这种事对于於云钦来说,大约也被划进了“只要想到就会皱起眉头感到烦躁”的范畴。
於星夜也是在那天被母亲慌忙推开之后,又被楼道里蜂拥而至地狗仔围起来质问,才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意识到什么。
那些人就像在荒草堆里徘徊了许久,才终于等到狼群结束进食的鬣狗,用长.枪大.炮把她们母女堵在门口,嘴里高喊的问题一句比一句用词尖刻。
於星夜已经记不太清那天那些狗仔多久才散去,只记得后来出来之后,她在公交上坐了很久很久。
一开始只是盯着窗外恍惚又锋利的街景发呆。
盯到眼睛发酸,才想起来拿出手机搜索。
她坐在公交车后排靠窗的位子,郑重地在搜索框里打出“黎蔓婷”三个字,一条一条仔仔细细地看。
这大概就是作为公众人物的子女的诡谲之处吧。
於星夜一直知道自己肯定是不够了解她的父母的,毕竟在有她以前,他们还有更多更复杂的其他社会角色。
但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需要从这样的角度,去窥探她尚且不存在时的父母的人生。
也是看了那些词条,那些旧闻,她才知道,原来她不只是父母失败婚姻的产物而已。
她更是两个人都不会感到骄傲的一段历史。
好像她的存在,就是时刻提醒他们曾经有过错得多么离谱的一段人生。
於云钦和黎蔓婷是上个世纪末典型的女明星与资本家的结合。
两人不是没有恩爱过,世纪婚礼更是一段佳话,模糊的照片至今还会被拎出来与旁人作对比。
只是婚后他们才发现,这段婚姻于彼此都是炼狱。
黎蔓婷受豪门束缚,中断了事业生下一女,怨气横生,终日郁郁。
而於云钦在整日面对妻子的怨气时,也理所当然地选择了向外寻求安慰。
这段婚姻最终以相互怨怼告终——
女星伤筋动骨、悔不当初;
大少厌烦至极、相看两恶。
离婚后,黎蔓婷回到了她的光鲜战场,重新厮杀。
而於云钦则依旧在豪门的庇护下,过他的精英高层生活。
只有於星夜,就这么毫无选择,懵懵懂懂地,做了牺牲品。
没有人问过她的意见,她只好假装没有意见。
没有人在意她的感受,她也就只当自己没有知觉。
作为一桩耻辱,一个麻烦,她被刻意忽略,好像也是正常的。
于是那天回到家,於星夜就被於云钦叫去书房,问她:
“你想不想去国外念书?”
十五岁的於星夜,即使半懂不懂,也没有办法再装傻。
她惶惑地问父亲:“那我要去念什么呢?”
於云钦想也没想,就对她说:
“你自己喜欢什么就念什么,念什么书都行。”
知道了前因后果的於星夜,自然不会再天真到以为这是爸爸对女儿的宠爱,以为这是家人之间无条件的支持与信任。
那时的於星夜大概就明白了,念什么都行,那就是学什么专业都不重要。
只要不在他们跟前待着,不给他们惹麻烦,就行了。
她盯着爸爸书桌上那尊俗气得晃眼的金蟾蜍,盯到两眼发花,轻轻地点了点头:
“行的,那爸爸你安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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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盘水果两个人吃了大半天才吃完,看在这是在徐嘉仪家的份上,於星夜勉强抬起贵手,帮她把盘子放进了洗碗机。
走之前,於星夜问:
“用不用叫人过来替我啊?万一你夜里再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有个人搭把手,会方便一点吧?”
徐嘉仪想也没想,就说“好啊好啊”,说着就开始摸手机打电话。
“还是那个小奶狗啊?什么人啊,这么任劳任怨的。”
“就我那门生物课的助教啊,你没跟我一起上生物真是太可惜了,不然还能一起翘课,享受无痛全勤。”
於星夜才不心动,她既然敢翘课,就不介意被记缺勤。
绝对不贪这点小便宜。
只是,她还是忍不住问:
“助教的话,那岂不是至少比你大了三四个年级?”
——这还算哪门子的“小奶狗”啊。
“你就这么使唤人家,也不悠着点,假客气都不用讲的噢?”
徐嘉仪这一整天就没怎么下过床,揪着抱枕换了个姿势,不紧不慢地回答:
“这有什么关系的啊。”
“那他喜欢我嘛,他自愿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