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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八十七章 ...


  •   有关庄戟的故事,织风并没有透露太多。

      他只含糊地告诉明邃,自己是他外祖父的堂哥,他的外祖父早年离家后,不知什么原因早早过世,致使他母亲无人可依,从幼时起便一直被寄养在舅父家中。

      “你该叫我一声大姥爷才是。”织风粗声粗气道。

      明邃没有答话,幽深的目光转向苍穹下的大漠孤城——这里原是他外祖父长大的地方,若他死后魂归故里,不知会不会哀叹于这满眼沧桑。

      “您大老远让我跑来这里吃沙子,该不会只是为了认亲吧?”明邃道。他不喜欢这个老头,话中便不自觉地带出几分倨傲来,倒是不怎么符合他的一贯风格。

      “认亲”二字似乎刺痛了织风,他冷下脸,反唇相讥道:“不过是奔波几日,你这大少爷脾气就上来了?”

      “前辈莫怪。”明邃怔了片刻,迅速将傲气收敛,转而展示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您毕竟是我恩公的祖父,是晚辈失敬。”

      织风这才舒坦了些,摆了摆手道:“什么恩公不恩公的,都是一家人。”

      说着,他又指向庄寻道:“这小子须长你几岁,以后叫表哥便是。”

      明邃对庄寻笑笑,从善如流地喊了声“表哥”。

      庄寻又被他的微笑晃住了神,反应过来后忙局促地道了声“表弟”。

      织风满意地点点头。他将明邃带到这里自有用意,营造氛围什么的不过是顺便,而更为重要的,一则是躲避来自丹济势力的追踪,再则,有些事情是需要在这里交代的。

      他倒是不曾发觉自己被钟毓下过蛊,这一举动纯属下意识的行为。要知道,再厉害的追踪术,经过数高山沼泽沙漠这些天然屏障的层层阻隔,大抵也都无能为力了。

      虫族鞭长莫及,鸦族的那些飞禽又太过显眼,只要追不到这里,他便可以高枕无忧。

      明邃在龙族手上,这一点丹济的主人心知肚明,倘若他无法确定人质的具体下落,便不会轻易有所行动。而越是不动,则越是无法翻盘。

      拿捏住黎深,可以说是朱苑最为喜闻乐见的一件事。不过对织风而言,他还有更深层次的考虑。

      “你们两个,可知乌梁灭国早有先兆?”

      明邃没什么表示,只默默等他的下文。庄寻却是很配合地点点头——他曾听织风详细讲过,自然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此时又被提起,他便生出一种虚幻的优越感来。

      只可惜他的反应再次与别扭老头的意愿背道而驰了——对于方才的问题,他们一个默不做声一个俨然已经知道,那还让他讲什么呢?

      “表弟大概还不知情吧?”对于祖父过于丰富的内心世界,庄寻其实把握得并不到位,好在他福至心灵,歪打正着地化解了尴尬:“爷爷,不如您再给他讲讲?”

      织风顺水推舟地点着头,老神在在道:“乌梁国运延续了五百年之久,却在五百年后戛然而止,如今拥有乌梁血统的,世间也仅余四人,可以说已经走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而这一切,也许早在乌梁的第一任国君登上王位那日起,就早已注定好了。”

      乌梁国的历史,远比明邃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也离奇得多。

      相传,这个国家的建立与一棵树密不可分。甚至还有一种说法,最早的乌梁人,其实是那棵树与人类结合后诞生的。

      那树被后人称作天梯木。在它的恩泽下,乌梁人代代繁衍,不久也如同那古木般枝繁叶茂起来。

      人口到达一定程度,分散的部落便联合成了国家。乌梁国推举出最为贤明之人成为了他们的君主,国君姓氏为庄,此后的五百年,便是由庄姓后代统治这个国度。

      就在初代国君登基的那日,他忽然受到树神的感召,在天梯木下入定了三天三夜。醒来后的国君,看上去与平日并无不同,只是他在不久之后下了一道密诏,叮嘱后代乌梁国君必须遵从这道旨意行事。

      “什么样的旨意?”明邃对于历史故事向来容易产生兴趣,便跟着追问了一句。话一出口,他这才发觉自己的嗓音都变沙哑了。

      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哪里体验过干燥炎热的沙漠环境?长时间暴露在这等恶劣气候下,加上有伤在身,□□上难免有些扛不住。亏他此刻还有闲心听故事,那边庄寻早就咕嘟咕嘟喝下大半袋子的水了。

      织风那个老弱病残更是没好到哪里去,他先卖了个关子,打算寻个舒服地方再把故事继续下去。

      他费劲地掰开自己盘在一起的两条腿,颤巍巍地从屋顶上挪下来。那屋顶下方有个窗户,只有一小截在外面,剩下大部分都被埋在了土里,织风拿拐杖扒拉开窗户四周的沙土,露出小半个木板来。

      “你们两个,”刚认完亲,织风就拿出了长辈的架势,用拐杖敲了敲木板,颐指气使道:“把这玩意儿卸了。”

      这个壮丁抓得二人猝不及防。本就又累又渴的表兄弟,一时间都有些莫名其妙,但既然织风发话,他们还是老实照做了。二人协力将那块板子往外拽,窗户本身并未钉死,因此倒也不费什么力气。

      木板后面露出窗棂一角,常年风沙已经将它毁得面目全非。透过窗棂,明邃惊讶地发现,那楼房内部竟没有被黄沙掩埋,就像是被刻意清理过一般。

      织风拉开窗户,带头钻了进去。窗户下面刚好摆着一把简易的梯子,样子看起来还很新,显然并不是这屋中原本的陈设。

      三人顺着梯子爬了下去。织风对明邃道:“这里,便是你姥爷在乌梁城的家了。”

      明邃一怔,倏地抬头看向织风。后者耷拉着嘴角,一副很是忧伤的样子:“我将这栋房子打扫干净,每隔几年便会回来看一次,权当是一种寄托。如今好了,阴错阳差遇见你,我对他也算是有交代了。”

      明邃环视了一下这间屋子,入眼只能用破败不堪来形容,仅剩的桌椅摆设断腿的断腿,破碎的破碎,全都东倒西歪地堆在地上,完全想象不出屋主人生前是怎样一副光景。

      房间里并不必外面凉快多少,好在没有了阳光直射,体感上倒是舒服一些。

      白手起家建造起一座城市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就如这间房子,不仅小,还没有什么主屋庭院之分,若真是他外祖父的生前居所,连他这种地位的人都住得如此简陋,可想而知当时普通人的生活质量有多么糟糕。

      没有地方可坐,明邃与庄寻就只得站着。织风却不讲究这些,随便找了个地方,毫无心理负担地一屁股坐了下来。随着这一动作,明邃能看到大量灰尘混着沙土腾空而起,之后又再度落下。

      织风又是两腿一盘,拐杖横在身前,接着方才未完待续的部分说了下去。

      后面的内容涉及到了乌梁国秘密的核心,织风连朱苑都隐瞒得严严实实,不曾透露半分。正因如此,他才拿出十二分的谨慎,不惜长途跋涉来到这座死城,远离丹济的同时也远离龙谷城,从而避开所有人的耳目。

      当然,他大可以选择用修改的方式将这段历史传达给明邃,但他没有这么做,不为别的,只是想让这小子亲自到这荒漠之中看一看,切身体会一下当年他们最后一批人逃离此地时的绝望。

      “密诏的内容十分简单——”织风面无表情道:“君主在临近驾崩之时,需要由王位继承者亲自动手挖出他们的眼珠,使之与肉身分离,然后再将眼珠深埋于天梯木下。”

      明邃愕然,没想到乌梁古国还有这么变态的传统,不禁问起其中原因。

      庄寻却先一步替织风解释道:“我们乌梁人自古就信奉一种说法,认为所有灵魂都藏在眼睛里。一个人,生前会透过双眼记录这个世界,死后也同样依靠它们寻找黄泉之路,因为这个观点,眼睛还被视作沟通阴阳两界的媒介。纵使□□湮灭,只要双目留存,灵魂也将得以永生。若将眼珠埋于树下,久而久之,它们便会成为古木的养分,被吸收的同时,也会化作天梯木的一部分。如此一来,前任君主们便能够在死后继续庇护乌梁,保佑这个国家长治久安。”

      明邃对死后抠眼珠这种行为实在不敢苟同,毕竟留有全尸是中原人对死者最起码的尊重。果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对于死后那个未知的世界,真理或许并不是首要追寻的东西,信仰才是。

      “当然,这只是对外的说法。”他正放飞思绪,却听织风悠悠补充道:“真正让他们心甘情愿交出双眼的,其实是一个诅咒。”

      明邃皱起眉头:“诅咒?”

      “不错。”织风点头,继而反问道:“你是不是以为,在乌梁出现之前,那个地方从来没有其他国家存在过?”

      明邃一顿,他倒是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以织风那种不好好说话的个性来看,既然这般问了,就说明答案八成是有的。

      “您的意思是?”

      “乌梁不是唯一一个在那片土地上建立政权的,但却是迄今为止存续最久的一个。”织风也不卖关子:“究其根源,都与那棵古树有关。”

      “您所谓的诅咒……”明邃立刻会意:“难道说不止乌梁国,在这之前的其他国家也都是因为诅咒而灭亡的吗?”

      织风虽然早知他机敏过人,闻言仍不由讶异地张了张嘴,眼神晦暗不明。

      明邃不明所以,还以为是自己猜错了:“有什么问题吗?”

      他不过随口一问,神态动作却与当年的庄戟如出一辙。

      血缘果真是个奇妙的东西……织风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一时间思绪万千,几乎压抑不住即将奔涌而出的情绪。

      半晌,他清了清嗓子,才又若无其事道:“你说得对,正是如此。”

      诅咒这个词其实并不准确,严格说来,这是发生在一国之主与神树之间的一场交易——国君死前将眼睛献祭给神树,作为交换,神树会保接下来一代皇权的稳固。

      据说在乌梁建国之前,政权交叠一度十分频繁,就是因为常有国君心存侥幸,死前背弃诺言,不愿献祭。而得不到祭品的神树则会降下灾祸,让那些国家倾覆,百姓不得善终,直至下一个国家的到来。

      历史如同车轮般循环往复着,而乌梁之所以能存续五百年之久,却是离不开开国君主那封警示后人的密诏。只可惜密诏这种东西,说到底不过是一张纸,除非君主自愿,否则很难发挥效力。

      果然,在传承到第十六任君主手中时,变故还是发生了。这次传承,并非老君主临终前不愿贡献自己的双目,而是他的儿子手握明晃晃的匕首却心生不忍,于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王在床榻上垂死挣扎,怒瞪着双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而乌梁的国运,果真没等迎来这位新皇登基就走到了尽头。与之前的政权相比,这个国家除了存续时间长一些,并无其他特别之处。如果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陨星撞击,对于神木而言,这或许是再平凡不过的一轮权力更迭。

      天火降下之时,天梯木在遮天蔽日的气浪中轰然倒塌,随着乌梁国一同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

      神木虽然倒了,国家倾覆、百姓不得善终的诅咒却似乎仍在以某种形式应验着。幸存的乌梁人在不久的将来接连死去,乌梁城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死城。

      织风讲到这里便止住了话头。

      时隔数代,这个诅咒在庄戟临终之前被再度提起。织风原本不信这些,因此当初才能够毫不手软地杀掉吴边。

      然而庄戟死后不久,报应就找上了门,这让他很难说服自己一切都是巧合——织风原本有个儿子,刚满十五岁就在猎场上摔断了腿,被发现时,尸体早已被山中野兽分食,织风看着那条断裂的大腿骨和七零八落的器官残渣,甚至无从分辨儿子的死因。他又惊又怕,惶惶不可终日,多亏后来有了独苗庄寻,才总算没让他绝了后。

      庄寻是织风的儿子与龙族女子偷情留下的遗腹子,原本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织风哪还顾得了这些?他将庄寻带在身边,小心翼翼将人拉扯大,不敢再有一丝松懈。庄寻从记事起就被精心训练如何使用瞳术,与明邃那种随便放养的成长方式天差地别。

      平心而论,庄寻本人当真是有几分实力的,只是他很快就触碰到了自己的天花板,有生之年再想精进一步怕是没有多大希望了。可单凭他现有的实力,想要独自控制住龙穴里的那只怪物却还差得远。

      那个倒霉催的诅咒,成了织风后半辈子无法治愈的一块心病。如今他的年纪大了,行将就木之时,心里更是虚得厉害。

      他冷眼旁观过不少乌梁人的死亡,有些甚至是他亲手葬送的。织风不希望自己吹灯拔蜡的那一天,也与那群废物一样死不瞑目。

      可他实在不知如何才能破除诅咒,直到大约十年之前,运气才终于眷顾了他。

      那时,他将顾又樨抓回龙族当人质,却没想到竟从这女人身上收获了一份意外之喜。

      对顾又樨施加瞳术之时,他只是顺带手翻看了一下本尊的记忆,却在无意间知晓了天梯木的下落——神树竟然还在,而且落入了兽族手中!

      黎秋连这么大的秘密都能毫无保留地告诉顾又樨,可见他对这个女人是多么的掏心掏肺。

      织风兴奋得颤栗,立时便决定要得到天梯木。

      他的理由简单而直接。第一,天梯木自古以来就与长生不老的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这对于他一个即将油尽灯枯的老人来说有着致命的诱惑。第二,一旦弄清楚了长生的秘密,他就会毁了这棵树,将延续至今的诅咒彻底扼杀!

      至于庄戟死前为何突然提到此事,他却是想不通的。天梯木既然已经由兽族占据,他又怎么可能知晓其下落?织风思来想去,只能将之归结成庄戟为保妻子性命而故意诈他的伎俩。

      不管怎么说,他的手中握有最关键的机密,这让他更加肯定自己就是那个天选之人。未来若有可能复国,他不仅可以摆脱神木的诅咒,幸运的话,说不定连长生都……

      织风越想越来劲,可现实又给他泼了一桶冷水——顾又樨只知天梯木的存在,却不知道它在何处。然而有关天梯木的事,他自始至终都没打算透露给龙族,所以只能自己暗中调查,否则以朱苑什么好东西都要占为己有的性子,他很有可能会落得鸡飞蛋打。

      但问题是,单凭他的一己之力,又如何才能从兽族这张虎口里拔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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